第六章 醞釀
看到慕容息燁走進洛嫣閣的時候,傾城的臉僵了僵。
他陰沉的臉色證明他已經知道自己答應了去將軍府的事情。他素來和楊毅不和。此刻定然非常生自己的氣。
隻是自己正坐在台上彈琴,再怎麽也要完成這首曲子才能離開。指尖輕撫間暗暗加快了速度,泠泠的琴聲起伏在耳邊猶如大雨初落。他突然抱琴起身,看客們就知道最精彩的時刻到了。但今日傾城卻沒有選擇淩空彈琴再飛入對麵的廂房裏。而是微微欠身,抱著琴從台子上退下,疾步離開了。
眾人正詫異間,一個華服男子竄上二樓,循著傾城離開的方向追去。
“難怪啊。”人群中一片了然,隨即爆發出陣陣笑聲。
洛嫣閣說大也不大,所以要逮到傾城,算不得什麽難事。慕容息燁五年前因故離開淩淵城之時,並沒有如傳言中一樣遊山玩水,惹風流債去了。他去了滄州,拜入冷月宮門下,苦心學武一年多,最後一步步踏著別人的血走出了修羅場。他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將屬於自己的白衣交還給宮主,那個女子扼腕一歎。
“雖然早就知道你來的目的,但真要走……我不是不舍,隻是你真的決定要從回雲譎波詭的地方,開始你所謂的‘新生’?”
他淒然一笑。
而今自己回來三年,地位日漸鞏固,從小在後宮裏磨礪出的縝密心思讓他將所有事都盡力掌握在自己的手心。誰料半路上,居然殺出一個絆腳石。
絆腳石一手抱著琴,一手扶著樹,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要是真的無辜,你幹嘛跑啊?琴那麽重,抱著也是一個拖累,還偏不肯放手。對自己喜歡的東西如此上心。不喜歡的就可以棄之如敝履了?
“見到我,有那麽怕?前日裏我還以為你喜歡我得不得了呢,怎麽兩日不見,就變了心,想要和將軍府的公子雙宿雙飛了?”慕容息燁露出一副被人偷走了獵物的樣子,眼裏滿滿都是危險的意味。
傾城小鹿受驚一般再往樹身上擠了擠,像是恨不得把自己整個嵌進去。簷角的燈籠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燈光落在他身上,忽明忽滅。
誰見到他這模樣都會心軟的吧?慕容息燁無奈地扶額。在他麵前任何人看起來都會是壞人。“我隻是奇怪,那個楊雲蕭哪一點吸引你,可以讓你答應去給他父親祝壽。你明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各路達官貴人都會去,你不怕被別人看上,強搶了去?”
“誰敢和王爺搶人。”傾城咬唇小聲嘟囔。
慕容息燁語塞。從傾城來的那一天,整個帝都就已經開始看他的笑話了。他答應去將軍府就是公然和自己作對,自己免不了再被當作談資。可是傾城的話讓他莫名一暖。
原來早就承認是自己的人了。
“可是,本王就是不高興你和我的死對頭扯上關係!”
“那……也不能得罪到將軍。”
“本王你就敢得罪了?”
“……”
傾城把琴小心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他側著身,沒有去看慕容息燁。
將軍府是一定要去的。他之前還擔心自己會因為頂撞了楊雲蕭,沒有辦法混到楊毅五十大壽的晚宴中區。楊雲蕭昨天親自來請他,哪裏去找推辭的理由。
那個人說過,前麵的幾步都走得很成功。最關鍵的一步也已經完成。他去將軍府的話,慕容息燁再不高興還是會去。平日裏矛盾不斷,在宮外如同陌路的兩個人終於要見上一見了。對他威脅最大的兩個人,一旦湊到了一起,其中一個人出了事,另外一個決然脫不了關係。從此他的江山就可以高枕無憂了,而自己總算是報了仇。
還不必親自動手。
失神間,肩上一暖。慕容息燁脫下了自己的狐裘披風,披到了他身上。原本沒有覺得冷,突然間卻覺得寒風刺骨,吹得心髒都微微疼了起來。他回頭一笑,眸中落進慕容息燁複雜的顏色,他原本以為會在他眼裏看到的疼惜,全然沒有。反倒滿是猜度和狐疑。
慕容息燁從來不覺得自己會這般看不透一個人。到底他要藏得多深,多想躲避自己,才能讓自己的眼睛平靜得沒有起伏。他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將他整個人轉過來麵向自己,故意向前傾了傾,鼻尖都快和傾城的觸到一起,他慌亂的呼吸都撲到息燁臉上,眼中還是沉寂。
到底有誰才能打破那樣的沉寂?必定是曾心如死灰,才至如此吧?就像是五年前的自己,以為可以得到救贖不再怨恨自己的命運。可是,都說了留不住,強求得到的,隻會是無盡的痛苦。
曾經墜入過深淵,才會知道,不管頂峰有多麽危險,都比穀底好過。
傾城感覺肩上的手鬆開了,慕容息燁轉過身去,背影蕭索。
“王爺會去吧?”傾城拿不準他的脾氣,萬一他當真不去,那精心策劃的一切就會作廢了,到時又要從長計議。
“反正你都要走了,見不了幾次了,本王如果心情好,就會去那老廢物府上走走,順便祝他明年不用再祝壽了。”慕容息燁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那……傾城便等王爺來。”
“嗯。”他點頭。身影消融在夜色裏。
又不走正門。這就是王爺的作風?
傾城抬眼,墨色的天空又開始醞釀起一場雪來。這個綿長的冬日,像極了五年前。那時他還是一副平民裝扮,粗布衣穿在身上,臉上滿是風霜,看不出如今一點兒傾城之色。他在淩淵城的一個小酒館裏幹活。初雪一落就會變得忙碌,因為要收集到上好的雪水釀酒。惜國質子死在雲國皇宮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正從明林山收集完雪水跋涉回來。
他瘋了一樣逮住路人就問,是真的嗎?雲澈他……死了?!
路人一臉嫌惡,一把將他推開,背篼裏裝了雪水的竹筒骨碌碌滾了一地。他呆愣了許久,就在淩淵城的大街上失聲痛哭起來。
一切都在那一刻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