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現在

  劍鋒閃耀,直指臉色蒼白的我。


  “如果加上這回,已經是第二次了,對吧,楓彬語。”塔露拉的手腕靈活地轉動著,劍身翻來覆去,在燦爛金陽中閃耀鋒芒,“兩次,為了權謀者手中那些沾著罪惡與血的利益,你主動扛起了刀刃的角色。我找不出一個足夠合適的形容詞,來評判你的漠視生命和殘暴不仁。”


  “我恨你,楓彬語,因為你一直充當著背叛者的角色,二十年前是這樣,二十年後亦是如此。”方才還笑口常開的德拉克,此時卻突然莊重嚴肅起來,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像毒蛇的冷眼般,一遍又一遍,刺痛這楓彬語這顆早已千瘡百孔,傷痕累累的內心,“你專於欺騙,你不知悔改,你見利忘義……太多了,你的這些良好品行簡直是多到不可計數。”


  “看見了吧,暉潔,現在,你到底應該選擇站在哪邊?”居高臨下,塔露拉以一種勝利者的翹首姿態,將目光轉向了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好好的想想,此情此景是否似曾相識?幾年前,假若不是詩懷雅,你根本不會知曉,他在貧民窟裏的所作所為,念在是初犯,所以你選擇寬恕他,而現在,嗬,他卻好了傷疤忘了疼。”


  “再想一想,你因公務染病的事,是否又是他和魏彥吾精心策劃,一手釀成的?九因此離開,繪繪子離奇殉職……他們製造這麽多的滔天罪案,隻是為了把你留在龍門!留在他們身邊!來滿足他們令人作嘔的占有欲,就算早已知道,你已經受夠了,受夠了這座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城市。”


  ……


  無法反駁。


  倒不是因為塔露拉所言極是,而是因為,我小看了她顛倒是非的能力。


  把黑的說成白的,把對的說成錯的,還說得那樣理所應當,有理有據。


  我真的看不透你了,塔露拉。


  你從小時候那個神經大條,直來直往的大姐頭,變成了一個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的可怕陰謀家。


  “妹妹,要多想。”塔露拉放下了長劍,“你是人,不是任他人擺布的玩物,要有自己的立場,即使在他人看來是錯誤的,也無關緊要,我知道,你不會在乎。”


  “來到我們這邊,陳。所謂命運,隻是歹毒之人編撰出來,以壓迫弱者的幌子,而這世上,本就不該有命運這一說法,暉潔,隻要我們各司其職,感染者的光明未來,將緊緊握在我們的手中。”


  言罷,她伸出了手。


  那隻伸向薩伏伊的右手。


  象征合作與友誼的右手。


  “別相信她,陳……”


  現在,我的祈求都是這般的蒼白無力,因為自己也不是那些善於詭辯的小人,隻是塔露拉的言語,實在太具有感染力,太過理性。


  理性到連我都無話可說,理性到能使內心敏感,自私自利,鳥為食亡的感染者們團結到一起。


  “是真的嗎?”


  “陳……”


  龍女黑著臉,麵無表情地繼續問道。


  “是這樣的嗎?楓,我是說,魏彥吾要對貧民窟動手這件事……”


  “……”


  “沒關係的,告訴我就好。”


  聽不出來一絲慍怒的語氣,陳一反常態,堅定而又耐心地盤問著楓彬語。


  “……是的。”沉默之後,便沒什麽好隱瞞的了,“以後……假如還有那個機會的話,我會好好……唔,跟你解釋這一切。”


  “魏彥吾,一直都有這個打算,隻是沒找到動武和屠戮的借口罷了,我知道的,也就這麽多,由誰來執行?近衛局?蓑衣衛?這些,無從得知……”


  “好了,楓,足夠了……”


  還是這種平靜到讓人膽寒的語氣。


  如果……陳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選擇臨陣倒戈,我絕對沒有那個能力來阻止她。


  我了解她,她又何嚐不是一個為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女人?

  “塔露拉。”陳再度開口,而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足讓我那顆無比狂躁的心髒驟然冷卻下來。涼到透心的那種程度。


  “你在心虛。”陳繼續道,“還是說,你早就變得麵目全非?我不知道,現在,我來告訴你,我的真實想法。”


  “憤怒,心如死灰。”陳暉潔緊皺著眉頭,在外人看來,那是她發怒的前兆。


  對,陳暉潔惱火時就是這個表情。但還有一種情形,能使她如此的義憤填膺。


  痛苦。


  我知道,這真的令人難以置信——有時候,陳暉潔的震怒,等同於她的痛苦。


  但我了解她。


  在我能夠記憶起的青蔥歲月裏,這樣悲傷而又憤恨的表情,陳隻露出過兩次。


  第一次,是幾年前,在貧民窟的時候,她就這般萬分痛苦地看著渾身是血的我,一步又一步,從我這裏逼問出事情的真相。


  第二次,便是今日。


  “如果,自甘墮落是你這十幾年裏自己做出的選擇……”拳頭捏緊的聲音清脆透明,龍女突然話鋒一轉,“我不知道,你是從哪兒得知的消息,但有一件事,你錯得徹徹底底。”


  “我責怪過楓,我不滿他的冷酷極端,斥責他的自作主張,仇視他的膽小懦弱。”


  “但我從來不恨他。”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暉……


  楓彬語的大腦,就好像殺毒軟件過濾後的遊戲程序一樣,停止了運行。


  淚腺卻被打通了任督二脈,滾燙的液體在眼球和眼眶間來回打轉。


  不,我不會哭的,現在也不想哭,在維多利亞的時候,我的眼淚就應該流盡了才對。


  “我痛恨這世上,除了楓彬語以外的一切,你知道為什麽!因為楓,因為楓的舍棄,因為他是人們所要批判的最為可惡的自私。為了所思所想拋棄一切的自私。”


  “塔露拉。”陳頓了頓,像是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牙齒,緊接著,說出了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忘懷的句子。


  “如果愛意味著你恨不得融入一個人的血肉之中……”


  ……


  ……


  她不會說出下一句,或許永遠都不會,因為缺乏勇氣。


  但已經足夠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隻是那一句話,就足以對得起,楓彬語這碌碌無為的一生。


  “塔露拉,你變了,又或者,你根本不是她。”我甚至能看到,能看到陳暉潔的眼角之上,那抹因複雜情感而綻放出的晶瑩淚花,“因為我所認識的塔露拉,不會仇恨任何人,更不會,仇恨和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


  “無論他們曾經犯下過多麽不可饒恕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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