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往事難提
謝耘楞了片刻,繼而起身踱步至窗邊。寬大的紫色長袍印著幽暗的星光,漆黑如墨。
門外的腳步聲已經近了。
劍眉漸展,虎目泛光。謝耘回過頭來重新落座,刀削斧刻版的方正麵容再看不出一絲疲累。年過半百的他還是那個名震天下的帝國元帥,威嚴且不容置疑。
楚飛岩進來了,跪倒在地。他仍舊埋首案頭,提筆疾揮,似沒瞧見他一般。
楚飛岩足足跪了有兩個時辰,謝耘方才罷筆,已是深夜。
謝耘隨意的瞥了一眼,道:“你來了。”
楚飛岩這才敢抬頭正視他,然而隻瞧了一眼,心情便跌至穀底。那眼神很陌生,陌生到仿佛不認識自己一般,沒有意外,沒有惱恨,更沒有欣喜,完全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漠然神情。
“謝帥,我…”
“啪!”謝耘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將一卷文書扔在了他的麵前。
“此乃特赦文書。”謝耘淡淡的說道,“拿上就走吧。”
楚飛岩看著文書上玄天正的親筆簽名,忽然不知所措。
“這…”
“隻有一個條件。”謝耘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請你隱姓埋名,終生再不得踏入冥水一步,否則我會親手殺了你!”
說罷便欲轉身離去。
“謝帥!”楚飛岩見狀連忙喚住他,“難道您不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嗎?”
謝耘頓了頓,轉身道:“我知道。”
楚飛岩驚道:“什麽?”
“我知道我兩萬衡水男兒死無葬身之地,知道受此牽連枉死的部下死不瞑目,知道無數孤兒寡母日夜悲泣,知道暗夜分崩離析,還知道我最信任的少年將軍成了史上最大的叛徒…”
“你還想讓我知道什麽?”謝耘背負雙手憐憫似的看著楚飛岩,“想讓我知道您是受人迫害?”
謝耘一聲冷哼,那銳利的眼神中是盡是嘲諷和不屑。
“我…”每一句話都如同刀子一般紮在楚飛岩的心上,讓他羞愧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如果你竟是為此而來就真叫人太失望了。”謝耘一聲長歎,“念在你師父的麵子上,我不殺你,但也不想再看見你,走吧。”
“給自己,也給我留些臉麵!”謝耘居高臨下審視著他,說話再不留一絲餘地,眼神盡是厭惡之情。
自此,便是死寂一般的沉默,楚飛岩那雙眸中最後一絲生氣仿佛也要徹底湮滅。他眼簾低垂,衝著謝耘拜了一拜,顫抖著說道:“我會走,謝帥您保重。”
“哼,很好!”一聲冷笑謝耘拂袖而去,可在他即將離開之時,一個倔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我寧願所有的罪惡皆歸咎於我,但我絕不允許那鐵骨忠魂也背負上這萬世罵名!”
遠處的謝耘腳步微滯,終究沒有停下。他並沒有徑直回到臥房,那紫色的身影如山嶽一般矗立在黑夜之中紋絲不動。
“大人這幾日去京華城便是為了那份赦免文書嗎?”
一個更加神秘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身後,早已與黑夜融為一體。
“你也去吧,暗夜已經解散了,如今他才是你們的夜王。”
似乎明白了什麽,幽暗中的蕭潛,眼神中迸發出炙熱的光芒。忽然衝著謝耘高大的背影拜了三拜。
待到謝耘轉身,已是人去無痕。
“嗬嗬,哪有什麽赦免文書。”
一聲長歎消逝在風中。
楚飛岩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的城主府,什麽也沒帶走。夜色逐漸褪去,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或許謝耘早有吩咐,沒有任何人阻礙他的離去。然而暗中尾隨窺探的影衛多如繁星。
楚飛岩渾若未覺,天空灰蒙蒙的,一切都看不真切,他該何去何從?
走著走著,楚飛岩忽然大笑起來,蔑視的掃向四周:“我楚飛岩還有什麽可失去的,若要殺我隻管來吧!狀若癲狂。”
仍是一片寂靜。
須臾,斜地理走過來一個人影,鞍如山!
“少將軍好大的威風啊。”那高聳的綠色冠帽叫人十分厭惡,接著露出戲謔的神情。
鞍如山譏諷道:“既然謝帥和殿下有言在先,你大可以像喪家之犬那般逃走。不必顧及,哈哈哈。”
楚飛岩冷冷瞪了他一眼,並不屑理會。隻是餘光一瞥,忽然頓住,隻因看到了鞍如山身後跟著一名年輕少女。
那少女姿態婀娜,一身青綠長絲襖,腰間懸掛著白玉鳳佩。烏黑長發輕輕披在身後,其餘被束起挽成精致的發髻,插著一根鳳頭釵。顯然是出身於高貴人家。
她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跟在鞍如山身後,看上去楚楚可憐。
“趙殊…是你嗎?”楚飛岩輕聲喚道。
那少女身形一震,明顯有些顫抖,難以置信的掉過頭來。
她的臉型略顯瘦小,算不上天下絕色,但也是個十足的美人。施了些脂粉再加上那眼角一滴泫然欲泣的淚珠,不禁叫人又憐又愛。
“阿岩!”
少女顯然無比震驚,片刻的慌亂之後便滿是心疼。瞧他眉宇間顯得心事重重,已不似往日印象中那般樂觀從容。熟悉英俊的臉龐已滿是滄桑的痕跡,眼神中更是隱匿著若有若無的死意與狠辣氣息。
趙姝想到父兄所言,近來多般境遇,不禁又後退了半步。
“阿岩,你受苦了。”她擦去了眼角的淚珠,強顏歡笑道,“鞍大人找我有點事,稍後我去城外找你。”
這少女正是與楚飛岩有著一紙婚約的趙家千金趙殊。這門親事還是由謝耘撮合並由他的師傅君臨與趙國公當年定下。
楚飛岩與她有過數麵之緣,印象中便是個溫柔善良的性子。此刻聽她所言哪能不明白她是想故意支開自己。
於是更加懷疑,喝問道:“鞍如山,你帶她來此做什麽!”
“喲!”鞍如山嘴角微揚,然後冷臉道,“真是個沒皮臉的,別忘了冥水已沒有你容身之地,快如那喪家之犬一般逃命去吧。”
楚飛岩逼近一步,眼中泛起寒光:“說!”
隻有一個字,卻是掩飾不住的衝天殺意。
鞍如山武技尋常,見狀大驚,連忙拉著趙殊退後,同時單手空中做了個手勢,一瞬間隱藏在暗處的影衛全部現身,強弩在手,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