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你們都不要我了,對不對?
她緩步走了過去,發現自己堆在小娃娃中間有些高,便入鄉隨俗的蹲下了,眸光掃過那竹竿上插著的一支支的剔透可人的糖人,有蝴蝶,有鳳凰,有小鳥……她抬頭看老頭,隻道,“老板,可不可以給我做一條龍啊。”
老頭正勾著一隻小馬的馬蹄子,嗬嗬道,“什麽都成。”
“奧”她道,“那可不可以把胡須給拔了?”
老頭濃眉一蹙,“可以啊!”
“那可不可以在把龍角給卸了?”
“應該可以罷……”老頭用眼角看她,隻見麵前的倜儻的公子,狹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線,線裏有火,那花瓣似的嘴角惡狠狠的抽著。
“那可不可以再將四隻爪子給拔了?”她從牙縫擠出這幾個字。
老頭放下手中的活,支吾道,“公子,您是不是,您要怍的是蛇吧!”
夜離影想了想,淡然,“我隻是想作一條瀟灑不起的龍。”她看了看藍天,又道,“其實一個缺了角的月亮也是可以的,隻要不要做出一個被狗啃過的烙餅就成了。”……那樣放在地上踩踩踩的時候就沒感覺了……
, 老頭尚在發愣,她作深思狀,身後有個小娃娃搡了搡她,她朝一邊挪了挪,那娃娃頗為心滿意足的蹲到她身側,仰著小腦袋,忽而指著老頭石板上的小馬,嚷嚷道,“唔……老爺爺,這個不是白龍馬嗎?可是,可是,白龍馬不是白色的嗎?為什麽這個是灰灰的,是不是白龍馬掉到泥漿裏去了啊?為什麽,為什麽?”
老頭答,“這個是糖人,糖人都是這個顏色的。”
“啊,白龍馬有名字叫糖人的嗎?我隻知道胖嘟嘟的豬八戒叫……”他嘟了嘟嘴,“悟淨?”
一旁,夜離影拿了一隻小蝴蝶,幽幽道,“是‘無能’罷。”這一出小戲文,她曾經讀過好幾遍,不由插嘴了,“這個叫做糖人,這個馬應該不是白龍馬,好罷,你可以當它是白龍馬,但是白龍馬可以是糖人,但是糖人不一定是白龍馬,它也可以是唐僧,可以是沙和尚,甚至如來佛祖,而且糖人都是這個顏色的。”
老頭有些傻眼,胸口一抹鬧騰的氣,著實沒有聽懂什麽,可是那小娃娃似乎聽懂了,點了點小腦袋,喔了聲,“那麽,糖人可不可以是齊天大聖孫悟空啊?”
夜離影抿了一口小蝴蝶,甜味在口中散開,她的心也有些甜了,嗬嗬笑道,“可以啊。”
“那麽可不可以不穿鞋啊?”小娃娃道。
夜離影將小蝴蝶的一隻翅膀放在唇邊,繼續嗬嗬道,“當然可是啊。”
小娃娃興奮的歡呼一聲,站了起來,大聲道,“老爺爺,我要一個糖人,要一個齊天大聖孫悟空,唔,還要一個沒穿鞋的齊天大聖孫悟空孫。”
吱吱吱,小蝴蝶的翅膀正被夜離影咬進了嘴裏,聞言她不由側眸看那娃娃,想拍拍它肩膀說‘娃娃,不錯啊,這般思緒靈性,將來必成大器。’可是,扭頭的瞬間,居然發現是方才的那個藕嫩的小娃娃,此時那娃娃也被她老鼠一般不雅咬東西的聲音驚動了,瞪大著亮晶晶的眼睛看她,看她的十分心虛。
忙忙站起,噓聲朝老板道,“老板,龍什麽時候作的出來,我過一會兒過來拿,成不?”
夜離影看老頭,老頭的喉嚨哽了哽,還沒說話,她就覺的自己的袍子被一個小小的力道扒拉著,那娃娃正在她腳邊蹦躂,眼睛居然水汪汪了,巴巴的看著她,小嘴巴撇動著,似乎要喊叫,她趕忙伸出袖子遮著對著那小娃娃的臉,道,“不是我?”
“娘親……”那娃娃抱住她的腿,嗚嗚大叫,“娘親,娘親……”
夜離影愣住,這是誰家的娃娃,怎麽在大街上亂認娘親呢?她還沒成親呢?她撥著自己的腿,嗬嗬道,“娃娃,你人錯了,我是不是你娘,你娘應該在你家裏好好等你吃飯了。”
那娃娃根本就沒有聽到她的話,不依不饒的尖叫著,“嗚嗚……娘親,你是阿尤的娘親,黑叔叔幫阿尤把娘親掛在牆上,阿尤每天都看一遍的,你就是阿尤的娘親啊,娘親,娘親,阿尤好想你啊……”
這算是哪門子的事情,夜離影道,“娃娃,我真不是你娘親。”
娃娃由自抽著鼻子,嗚嗚道,“娘親,你怎麽去了怎麽久啊,黑叔叔說你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遠的黑叔叔都到不了的地方,嗚嗚……娘親,你為什麽丟下阿尤一個人,去了那麽久啊……阿尤每天晚上一個人睡很怕的,嗚嗚……”
這借口應該是說這娃娃的母親死了罷?……夜離影拔著腿的手僵住,那娃娃順勢蹭蹭著,一雙小手企圖扒她的袖子,可是個子有限隻能在袖沿下晃蕩,它哭著嚷嚷,“娘親,為什麽不看阿尤啊,為什麽不看阿尤……嗚嗚……是不是不要阿尤,是不是不要阿尤了……”
那飽含哀怨的哭腔,震天動地,叫夜離影心都軟趴下了,可是終歸她是個鐵石心腸的人,穩了穩心神,她放低了衣袖,雙手一攤,歎道,“娃娃,你看,其實我是個男的。”
說著,她抬眼看它,卻正正對上那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那裏麵攥著晶瑩圓潤的淚珠,仿佛是晨間的白霧水從碧薄的荷葉中央朝著邊緣顫巍巍的滑動著,然後,叮咚一聲落入池水中。
那娃娃的仰麵望著她,“娘親,你是不是和阿爹一樣不要阿尤啊,阿爹不要阿尤,阿爹從來都不喜歡阿尤,阿爹從來都不給阿尤講故事,也不來看阿尤,娘親是不是也要阿尤嗎?你們都不要阿尤對不對?娘親……”
你們都不要我了,對不對?
眸子燦若星辰,熠熠銀輝,卻抵不過那晚的黑暗,那晚,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一座座的山像凶猛的野獸一般蟄伏著,她還是一個嬰兒,被自己的家人草草的包裹著繈褓,丟在了無人跡的山穀裏,那時她身邊還有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