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等到郊外皇莊上已是午後。
宜妃奉著太皇太後和皇太後, 帶著布常在、章佳庶妃以及公主們往院落的走去。
皇莊的院落算不上大，前幾日已被從裏到外仔仔細細收拾了三四遍。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安置在西院，四位公主跟著兩位太後一起居住。
至於宜妃占了東院, 布常在和章佳庶妃出乎意料的各自得了個廂房。
章佳庶妃心裏鬆了口氣。
若是和布常在住一塊, 她還得防備著自己孕吐的事兒被發現要怎麽辦。
她趕緊將東西整理好。
至於那一套顏色張揚華貴的, 要放在後頭皇上萬壽節時穿, 若是現在穿出去, 章佳庶妃還擔心萬一皇上心生惱意直接將她送回紫禁城, 那才叫做得不償失呢！
等女眷將東西整理一新, 前頭也開始叫膳了。太皇太後、皇太後、宜妃和四位公主出來時, 康熙已經帶著太子和諸位阿哥們坐好了。瞧見宜妃胤禟還下意識的揮揮小手，當然立刻獲得宜妃的怒視一枚。
待人坐齊以後。
不過一盞茶時間, 諸人就見著宮婢們端著一盤盤香氣濃鬱的熱菜魚貫而入。
先是一碟子醬拌蒸茄、一碟子涼拌豆腐皮、一碟子酸辣黑木耳和一碟子花生芝麻拌黃瓜四道涼菜。
隨後上來的是熱菜, 從龍井蝦仁到麻辣手撕雞，從紅燒扣肉到豆腐鯽魚湯，再來一個紅燒獅子頭和糖醋排骨，這還不算完, 最後出現在諸人眼前的是一品鍋。
鍋子總有一尺來寬。
高湯是由母雞、鴨子、鴿子和肘子熬煮一個時辰製成, 再擺上海參、魚肚、火腿、肉圓到油炸豆腐等菜色。
熱騰騰的菜色香氣四溢。
偏偏阿哥們一路上用點心填飽了肚子, 皆是大眼瞪小眼, 將菜撥來撥去，吃了三兩口就興致缺缺了。
太皇太後見狀微微皺起眉尖。
她沒有說話，目光轉向一邊吃得有滋有味的康熙。
這皇帝又是在打什麽歪主意呢？
豐盛的一桌午膳最後隻用了幾口罷了。等用完膳康熙帶著兒子們在院子裏轉了轉圈, 消了消食, 換上簡單的常服之後, 一行人就朝著後麵的田地走去。
從莊子走到田地的路不遠。
這裏的田地哪裏像毓慶宮後院隻有小小的一截, 抬頭看去那是看不到盡頭, 數量之多簡直讓人瞠目結舌，自認為早有準備的阿哥們此刻也傻愣在原地，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汗阿瑪，那邊還有人？”
“這些人是這裏的農戶，現在是開墾土地的季節。”康熙笑著解釋：“走吧，咱們的目的地還在前麵。”
阿哥們齊齊應了聲。
他們一邊走一邊饒有興致的觀察著四周，比起種植非常簡單的白菜，這裏田地邊放著的各色農具，以及在農田裏晃蕩的大黃牛都讓每人的臉上寫滿了好奇。
比起這裏。
毓慶宮裏就是如同小兒的玩具一般。
胤禟目不轉睛的看著四周，突然被耳邊一陣古怪的哎呦聲吸引了注意力。他轉頭看向齜牙咧嘴的胤俄，他猶如一隻螃蟹，支棱著腿橫著走路，奇怪的姿勢頻頻惹人矚目。
“胤俄，你這是怎麽了？”
還沒等胤俄回答，旁邊的胤祺就噗嗤笑出聲：“我不是都說了，這頭一回騎馬不能騎很久的。”
胤禟：……
他瞬間變成豆豆眼，自己玩了沒多久就被汗阿瑪抓捕歸案，倒是一直折騰的胤俄現在儼然成了殘疾小夥。
弱小、可憐又無助。
胤禟伸手拍拍胤俄的肩膀，豎了個大拇指：“胤俄，要加油啊！”你要是不幹萬一得我幹可怎麽辦？
胤俄心中委屈。
看著無情無義的兄弟們，那是恨不得當場哇的一聲哭出來。
往裏走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
康熙終於在一塊田地前停下腳步，裕親王福全，恭親王常寧以及幾位王爺和朝臣們早已等候多時，齊齊上來請安問候。
“都起身吧。”康熙笑眯眯的打量了一圈宗室朝臣們，確定每人都穿著方便行動的常服，這才笑著頷首：“別拖拖拉拉的，早點開始吧。”
胤禟遠遠見著個容貌清雋的中年男子應了一聲，隨後隻見汗阿瑪帶著宗室王爺和朝臣下了田地，倒是將兒子們丟在一旁。
阿哥們懵懵懂懂的立在田邊。
就在此刻，隻見那名中年男子一個轉身朝著阿哥們這邊行來，更讓胤禟目瞪口呆的是大阿哥到八阿哥齊刷刷的一挺腰板，目不斜視表情嚴肅。
胤禟：……？？？
他忍不住好奇扯了扯胤礽的胳膊：“大哥……他們是怎麽了？”
看了眼走過來的陳廷敬，胤礽眼眸裏露出一絲笑意。他低頭看著胤禟細細解釋著：“這一位是左都禦史兼管戶部錢法的陳廷敬陳大人，他是汗阿瑪眼前數一數二器重的重臣，若是沒錯隻怕日後會成為六部尚書。”
六部尚書？
胤禟肅然起敬的望向陳廷敬，悄聲詢問：“所以大哥他們特別敬佩陳大人？”
“哈哈。”胤礽笑了一聲。
他似笑非笑的轉頭看向板著臉的胤禔等人，壓低了聲音往下說：“敬佩嘛當然也有敬佩，但真正的原因是……”
“嗯嗯。”胤禟豎起小耳朵。
“陳大人是上書房的主管師傅。”胤礽摸摸胤禟的小腦瓜子，很是憐惜的說道：“還好咱們胤禟還沒去上書房，不然隻怕裏麵就要多一個你了。”
胤禟：……
原，原來是怕師傅嗎？他瞅瞅胤禔，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看不出大哥天不怕地不怕卻偏偏怕師傅啊？”
“尋常的師傅當然沒人會怕。”
胤礽笑著回答：“不過陳廷敬可不是一般般的師傅。”
陳廷敬看著極為儒雅溫和。
他走到阿哥們麵前請安問候之後，笑眯眯的帶著阿哥們來到另一塊田地旁，在這裏已然等候了數名老農。
“阿哥們還是初次耕地，就先和老農們學習一番吧。”陳廷敬溫聲說道。
阿哥們被分為兩三人一組。
胤禟和胤俄是一組，負責教導他們的老農深深的彎著腰，麵朝地上不敢抬頭看兩位金貴的皇子一眼，他討好的請著兩人走到田地間細細解釋著每一樣農具的用法。
剛剛經過寒冬的，尚未耕耘過的土地還是硬邦邦的。胤禟在上麵走了幾步都覺得腳丫子磕得慌，抬頭舉目望去所見之處都是黑褐色的土地，在遠遠的另一端不少穿著粗布衣服的農戶們正在勤勞的耕耘著。
老農細細講解著眼前的鐵犁。
胤禟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轉，好奇地上下打量著瘦削的老農：洗得發白的麻布衣裳，可以看到肋骨的瘦弱身體。
康熙前些日子的話語再次浮現在胤禟心中。
火鍋店失敗的原因之一是肉菜蔬菜的價格，汗阿瑪為何能篤定平民百姓吃不起呢？當看著眼前的老農們胤禟立刻就明白了。
這模樣別說是去火鍋店消遣一下，看上去似乎連飯都吃不飽嗎？胤禟心底冒出小小的問號，忍不住開口詢問：“大叔，你們種的稻穀能填飽肚子嗎？”
若是要到皇子皇孫們麵前做事，這些老農無疑還是挑選出來的，那……剩下的人如何？
這名老農嚇了一跳。
他手足無措，一時間忘記了官員的叮囑。老農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眼胤禟，隨即像是受了大的驚嚇猛地垂首，戰戰兢兢的說道：“小的……草民家裏尚且能糊口。”
“畝產有多少呢？”
“畝產……大約能有兩三石。”老農小聲回答。
“兩三石……”胤禟不懂這個數字。
他放下手上的工具，衝到對麵田地裏。胤禟昂著小腦袋看著康熙：“汗阿瑪，兩三石是多少斤糧食，一戶人家能吃飽嗎？”
“三石等於四百五十斤，兩石等於三百斤左右的糧食。”康熙抬眸看了眼遠處那名老農，朝著胤禟細細解釋：“胤禟吃的一碗飯是二、三兩米飯[注1]，你們說能讓多少人吃飽肚子？”
後麵的問題。
康熙詢問的是在場的阿哥和朝臣們，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第一個回答出來的人卻是胤禟：“一個人一天要吃兩頓飯，光是胤禟就得吃五兩米飯左右，大人要吃的比胤禟多，等於算七八兩米飯，兩天就得吃一斤，一個大人三石可以吃450天？可是大叔有父母老婆還有孩子，算了下豈不是隻能吃一百餘天？”
胤禟心裏一算，答案就一躍而出。
他圓滾滾的大眼睛望著康熙：“那他們豈不是吃不飽飯都要餓肚子了？”
“裏麵還要扣掉交給田地主人的那一份糧食。”康熙揉了揉胤禟的小腦袋：“若是畝產三石的話，實際上隻有兩石——不過農戶家裏可不能就靠一畝田，一般要種十畝田地差不多，勉強吃飽還是可以的。”
“可是……”瞅瞅那些農戶看著也不像能吃飽的模樣。
發現九阿哥臉上的困惑。
立在一旁的高士奇溫和的開口：“九阿哥，事實上這每畝兩三石得好年才有，若是年景差又或是碰到什麽災厄，那麽每畝一石甚至顆粒無收都是極有可能。”
“是啊，這兩年年景不錯。”
“沒錯，好歹能吃飽肚子養家糊口了。”
瞧著周遭人深以為然的表情，胤禟張口結舌。他沉默著走回胤俄身邊，整個人像是萎靡不振，心不在焉的學著老農模樣開始耕地。
辛辛苦苦的一個下午過去。
等到康熙宣布結束的時候，阿哥們都覺得自己的腰都抬不起來了。
他們齜牙咧嘴，愁眉苦臉。
一個個恨不得能第一時間到床上去躺著。
梁九功早有準備。
隻見一行宮人端著腳盆溫水走入，為每一位阿哥按摩著腳丫子，而後又是另一群宮人走至阿哥們的身後，揉捏著脖頸胳膊。
在宮人們的按摩揉捏下，胤禟的小臉皺成一團不提，更是發出唔嚕哇呀的古怪叫聲。
同樣哼哼唧唧的胤俄也是愁眉苦臉。
他看著自己的小手哇的一聲哭出來：“九哥！這耕地也太難了！你看看我的手掌心都長泡了！”
還沒等胤禟湊過去看一眼。
隻見兩名太醫快速上前，用銀針挑掉十阿哥手上的水泡又敷上藥物。
這動作麻利的一看就不是頭一回。
胤禔幾個開始練武的還好，其餘小阿哥們無一例外不是腳底長泡就是手掌長泡，腳踝上膝蓋上擦傷也是數不清。
胤禟見狀心裏頭更是鬱悶了。
他悶悶的拉了拉胤礽：“我們才耕了一天的地。那這些老農們一年四季都在田地裏幹活，結果種出來的大米還喂不飽自己的肚子……”
沒等胤礽說話，坐在對麵的胤禩率先附和著：“是啊……”
他今天受到了衝擊。
胤禩常常為自己和額娘叫不平，可是看到外麵這些平民百姓之後，他又不得不為自己感到慶幸：“若是變成平民百姓才是太可怕了。”
所有人心有戚戚。
胤礽冷不丁發問：“你們說……如果咱們是農戶的孩子要如何出頭？”
這個問題太遙遠了。
以至於胤礽開口的下一刻屋子裏就一片沉寂。
半響胤佑率先說：“……我覺得倒不如去當兵？當兵總能出頭的吧？”
“當兵可不是一件簡單事。”
胤禔目標就是進入軍營，對此他侃侃而述：“尋常老百姓當兵隻能當綠營兵，月響不過一兩銀子——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是個小兵罷了。”
“那……讀書？”胤祺舉起手。
“讀書更難了。”胤祉皺了皺眉：“你知道這筆紙墨得多少錢嗎？他們一個月的月響可能隻能買一本書，得靠全家兩三代存下來的錢才能拿來讀書呢！更何況這農戶還要交租金，兩三代本阿哥瞧著都存不到讀書的錢。”
“租人的地給人租金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是好收成才有兩三石的收入卻要給出二到三分之一，到了差年景更是會欠下一屁股的債。”胤礽皺緊了眉心，重重的搖搖頭。
沒有土地的農民永遠是被剝削的。
他們攢幾輩子都攢不出銀兩供孩子讀書，最後隻能一代又一代的麻木的變成地主的奴隸。
想要從這個閉環裏脫身是多艱難的事情。
胤禟托著小臉蛋：“這就是六七十歲的老爺爺還在科舉的緣故嗎？”
胤禩點了點頭。
他一臉複雜的望向田地的方向：“若是功敗垂成，等於幾代攢下的錢都被拋到水坑裏。太難了。”
“與其想這些。”
胤禟喃喃著：“要是能讓全天下老百姓都吃飽就好了，能吃飽就能讀書，能讀書就能走出去……”
“那樣不是沒人種地了嗎？”胤禩微微一愣。
“隻要讓稻米的產量更高，耕種的方法變得更便捷方便不就可以了嗎？”胤禟板著小臉說到。
發問的胤禩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著胤禟，半響才呐呐地說道：“可是這樣會很難的吧？”
“是啊……”胤禟雙眼亮晶晶的。
他站起身叉著腰環視兄弟們：“開頭又有什麽事情不難的呢？不試試看誰又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係統麵板浮現在自己的眼前。
有係統做自己的後盾，自己絕對可以成功的，對吧？
望著胤禟堅定的眼神，阿哥們一片沉默。他們麵麵相覷隨後一個個笑出聲：“那加我一個？”
“也加我一個吧！”
“試試看就試試看唄！”
“真是的！胤禟你才幾歲就這麽會說話——試試看就試試看誰怕誰？”
花廳裏笑聲不斷。
原本還想來安慰安慰兒子們的康熙立在門口，眉眼裏流露出溫柔的笑意。
他感覺眼角居然有一點點濕潤，下意識的搖搖頭：“瞧瞧這幫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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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清朝一石=150斤，一斤=16兩（半斤八兩的來源）
關於物價：文正從一品，年俸祿180兩，加上年祿米，年收入為450-500兩，閑散宗室的話每個月就隻有3兩，仆役500文-800文一個月，而普通的一套書籍就要大約4000文（約為3-4兩銀子），筆墨價格非同尋常，讀書靠三代積蓄不是隨便說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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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笑笑”89瓶、“垂柳飄飄”60瓶、“肆木”20瓶、“嫆榕絨”5瓶、“風洛”2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