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康熙深深吸一口氣, 才勉強將胸口湧動著的激烈情緒壓了下去。
事已至此。
多說無益……反正還有那麽多天。康熙磨牙切齒——胤禟這小子，別以為能順順利利下去！
他鬆開手掌。
任由著斷掉的狼毫啪嗒落在桌上，伺候的小太監簡直不敢呼吸, 生怕發出任何輕微的聲音也會引發皇上的不滿。他屏氣凝神, 小心翼翼將狼毫的屍體收斂, 又換上新的, 這才往後退了幾步躲在陰影處。
下麵的王爺朝臣們又是齊刷刷的一陣激靈。
他們下筆如有神, 刷刷刷的將賬冊上的各種問題一一細致地標注出來, 隨即麵色嚴肅互相討論, 一派社畜表現, 生怕皇上一個心氣不順就發泄到他們的頭上。
要發泄。
請發泄在內務府上，謝謝！
幸虧康熙也是這麽打算的。
倒黴的當屬總管內務府大臣海喇遜、噶祿、飛揚武和吐巴, 就在現場的四人職務直接被一擼到底不提, 還被押入大牢等候查實。
若是他們也卷入其中，那就不好意思了，抄家砍頭一輪遊等候你們，若是沒有卷入其中, 看管不利等瀆職罪責也定當要頂上一兩個。
至於內務府大小主事官員……？嗬嗬！
一時間, 來往京城的商戶老百姓們發現官道上皆是行色匆匆的侍衛們, 加上京城裏戒嚴的架勢, 不少流言蜚語也傳了開去。
甚至有人言之鑿鑿怕是皇帝老兒情況不妙……？
羅刹國使臣薩沙和費扥正在大街上閑逛。麵對這般的討論聲，他們驚訝的相視一眼並未放在心上，果然不久之後一行官兵衝上街頭, 將那些膽敢胡說八道的人給拖走。
莊子裏, 京城中氣氛都是一片凝滯。
後宮裏的氣氛也並不算好, 鈕鈷祿貴妃最近忙得頭暈腦脹的。
即使皇上不在宮中, 這萬壽節的慶祝也是依然要置辦的。原本還有佟皇貴妃這個熟手主事, 鈕鈷祿貴妃隻要帶著惠妃、榮妃和儲秀宮妃打打下手就行，事兒輕鬆自在得很。
可是萬萬沒想到，佟皇貴妃突然生病臥床休息。這萬壽節的事情……自然而然那是一股腦兒全砸在了鈕鈷祿貴妃的頭頂。
佟皇貴妃這裏每日得去看上兩回，從來不管大事的鈕鈷祿貴妃已經覺得有些煩了，另一邊即將臨產的德妃又出了毛蛾子。
一會兒硬說晚上有貓叫擾了她睡眠。
鈕鈷祿貴妃下旨讓宮妃們管好貓咪，又使著宮人搜查一圈野貓，抓住的統統放生到宮外。
還沒等她歇口氣，德妃又嫌禦花園裏閑逛的宮妃太多……合著禦花園是你的？盯著那圓滾滾的肚子看了半響，鈕鈷祿貴妃鐵青著臉下了旨讓宮妃們暫且別去禦花園溜達了。
連著三五日這般過去。
鈕鈷祿貴妃都要懷疑起佟皇貴妃這病是不是德妃氣出來的呢！
龍嗣龍嗣……龍嗣！
回到景仁宮之後鈕鈷祿貴妃一掌拍在幾子上：“本宮倒是不知道，這德妃倒是懷了個什麽金貴的？倒活像是皇後要生了一般！”
“主子，忍都忍了，剩下也不過是幾日罷了！”兆佳嬤嬤小聲勸著：“等到生出來了……咱們有的是辦法磋磨。”
“磋磨個屁！到時候皇上回來了這賤人指不定還得在皇上麵前說說本宮的壞話呢！”鈕鈷祿貴妃可不覺得德妃會替自己說一句好話。
不管桌上擱置的茶水是涼透的，她端起來就是喝了一大口——不！應該說涼透的茶才能降降她心頭的怒火。
鈕鈷祿貴妃恨聲說道：“本宮隻恨不得她立刻倒黴才好！”
兆佳嬤嬤哭笑不得。
她上前一步安慰著鈕鈷祿貴妃：“隻有德妃好好生下龍嗣，皇上和兩位太後才能知曉主子的功勞呢！”
“本宮對功勞沒興趣。”
鈕鈷祿貴妃絞著帕子：“都是我想岔了，直爽的性子總比這些彎彎繞繞的家夥要好得多！等回頭——”
話音還未落下。
主仆兩人就聽見外麵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名宮女大呼小叫的衝了進來：“貴主子！貴主子！出事了！”
“又出了什麽事？”
鈕鈷祿貴妃一聽到出事就覺得自個兒的腦勺又開始疼了。
小宮女情緒複雜。
她聲音裏帶著一絲激動、一絲恐懼和一絲驚訝：“貴主子，禦膳房總管額參被抓走了！”
“……這事兒和咱們有什麽關係？”
鈕鈷祿貴妃平靜地抿了口茶水，一臉莫名其妙的斜了小宮女一眼。
八成是皇莊上出了什麽事牽連到的吧……
鈕鈷祿貴妃混不在意，心裏照舊盤算著要怎麽對待德妃才好——最好讓惠妃榮妃……要不儲秀宮妃出麵才好。
“貴主子！”
小宮女急得直跺腳：“這禦膳房總管額參是……德妃娘娘的親祖父！”
這話一出，鈕鈷祿貴妃的眼睛驟然大睜。
手上這端著的青花白瓷茶盞直直落在地上，劈裏啪啦地碎成了一片片。
一臉震驚的還有兆佳嬤嬤。
鈕鈷祿貴妃和她相視一眼，隨即她驚得捂住了嘴，下意識的喃喃著：“難道本宮言事若神？剛說出口就成真了？哎呦！那得請上天保佑咱們十阿哥能出人頭地，早日為皇上辦事！”
遠遠皇莊上。
一早上就開始揮舞狼毫作畫的胤俄重重打了個噴嚏，瞧著厚厚一摞沒完沒了的簡筆畫，他的小臉都皺成了一團。
兆佳嬤嬤：……
十阿哥能幫皇上做事，那起碼還得再等十年——不！十五年！
全然不能想象皇上連四歲崽都不放過的冷酷行為，兆佳嬤嬤不理會在原地捧臉發呆的鈕鈷祿貴妃，而是選擇趕緊詢問小宮女：“半蘭，你說的可是真的？”
“奴婢說的是千真萬確，現在禦膳房可是要鬧翻天了！被抓了好多好多人！暫時隻能讓領班拜唐阿馬奇蘭大人頂上呢！”
“這可是一口氣跳了三級。”
兆佳嬤嬤倒吸了一口涼氣，咋舌不已：“這得抓了多少人？”
“還不止呢！”
半蘭絞著帕子低聲說：“聽說內務府好多人家都被抓了！”
兆佳嬤嬤張張嘴又閉上了。
能在宮裏當職的都是上三旗的包衣，親眷關係更是盤根錯節，這一抓好多人家兆佳嬤嬤的心裏也忍不住慌了起來：“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還沒等半蘭回答，回過神的鈕鈷祿貴妃眉梢輕挑：“本宮怎麽記得和皇上一同去莊子上的章佳氏……和馬奇蘭是一族的？”
兆佳嬤嬤：……
細細這麽一想，她也點了點頭：“奴婢記得好像……是堂親來著？”
鈕鈷祿貴妃心情不錯。
看著德妃倒黴她就像是大夏天喝了一肚子涼白開那麽舒暢，鈕鈷祿臉上帶笑，喜氣洋洋的說道：“你說說，德妃現在得有多生氣？不會直接就氣得發作了吧？咱們是不是該去勸勸免得她一時激動難產可就——”
話還沒說完。
這外頭又又又衝進來一名小太監。他麵色焦急，連滾帶爬的撲入殿內驚聲呼喊：“貴貴貴主子！德主子——德主子生了！”
離預計的日子還差好些天呢！
這一次就連兆佳嬤嬤都一臉古怪的盯著鈕鈷祿貴妃，覺得貴主子的嘴巴那就是烏鴉嘴——咳咳！貴主子真是金口玉言！
鈕鈷祿貴妃：……
她也被自己的話給嚇了一跳，不過更重要的是德妃，鈕鈷祿貴妃急急邁開步子帶著人朝著永和宮趕去。
當然無論是莊子上沉悶的或是京城裏緊張的，亦或是後宮裏暗潮洶湧的氣氛，都沒有影響到快樂的小胤禟。
胤禟的尾巴快要翹到天上去啦！
他被烏庫瑪嬤和皇瑪嬤賦予重任，這幾天要嚴格盯緊汗阿瑪的吃飯睡覺。胤禟雙手盤在胸前，昂首挺胸不提一雙眼睛虎視眈眈的盯著康熙用膳，驕傲的小模樣讓人恨不得上去揉搓揉搓九阿哥的小腦袋。
偏偏皇上身上的低氣壓實在太重，再是膽大包天的恭親王常寧也寧可將頭埋在碗裏，也不願意抬頭看向皇兄一眼。
康熙幽幽看了胤禟一眼。
他心裏冒出一百個如何揍胤禟的主意。
胤禟渾身一顫。
他孤疑地掃視著康熙，雙眼叉著腰：“汗阿瑪。不要發呆，趕緊用膳！要是午膳涼了怎麽辦？”
“是是是——”康熙應了聲。
他不得不將目光轉移到眼前的碗碟之上：今兒個的午膳不如往日般豐盛，一碗粳米飯，再加上一道腐皮炒青菜，一道醬肉排骨蒸糯米再加一道蝦皮蒸蛋就算完成了。
康熙持起筷子吃了兩口。
味道倒也算合胃口，就是旁邊火辣辣的目光讓康熙嘴角抽了抽。他一抬眸隻見胤禟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醬肉排骨蒸糯米上，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察覺到汗阿瑪的目光。
胤禟麵容一肅，立馬一本正經的提醒：“汗阿瑪，趕緊用膳。”
康熙：……
你這樣盯著朕，朕原本有胃口都變成沒胃口了！
他覺得自己的腦勺好疼，康熙勉強用了兩口青菜就想把胤禟給打發了。沒想到這小子更是不滿了，胤禟痛心疾首：“汗阿瑪，一來農民伯伯都吃不飽飯，您這裏還在浪費糧食——您把您頒布的聖旨勤儉節約放在心上了嗎？”
沒等康熙回答，胤禟的小嘴就和機關槍一樣瘋狂發射：“還有你看看，汗阿瑪你筷子一擱下麵的皇伯、皇叔還有……”
胤禟報出一個大臣名。
一位王爺朝臣的臉色就青了——他們萬萬一點兒也不想要皇上的注意力啊！
胤禟怒聲接著說：“……他們也不敢吃飯了！”
不！我們敢吃！
原本暗搓搓放下筷子的朝臣們瞬間將筷子重新拿在手上，頂著皇上殺氣淩厲的視線哭著拚命扒飯。
康熙憋屈。
康熙操起筷子，麵無表情的再次開始吃飯。他餘光瞟了眼胤禟，看著他又開始直勾勾的頂著那醬肉排骨蒸糯米，康熙冷笑一聲。
他用筷子夾起一塊油光陳亮的排骨。
慢條斯理的在胤禟麵前晃了一圈後，康熙輕笑著：“想吃？”
胤禟目不轉睛。
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張大了嘴。
排骨離他的嘴越來越近。
就差堪堪一指的距離，康熙刷的回手塞入自己的嘴裏。他細細咀嚼著，濃鬱的鹹甜香味瞬間席卷唇齒，康熙眯著眼睛享受著，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胤禟一眼。
笑眯眯的再次夾起一塊放入嘴中，麵對胤禟驚愕的眼睛，康熙緩緩吐出一句：“真香！”
胤禟：……
室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努力的掐住大腿，用盡渾身力氣避免自己爆笑出聲。
他們著實有些不確定。
自己到底是因為皇上的幼稚想笑，還是因為九阿哥那如遭雷劈的可憐模樣想笑。
或許是因為兩個都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