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入間青山
離家時是十四歲。
雖然身無長物,但好在仍能靠著各類長短零工勉力度過,隻是操持的盡是繁雜苦勞工作,自然是免不了拋頭露麵。
少女並非嬌生慣養之人,雖然礙於年歲,工作時疲累難消,但也並非不能承受。
甚至獨身在外,沒有了往昔戰戰兢兢,加上自己常年操持家事,所以反倒更加自在。
偶爾忙碌過頭,就隨便找一家拉麵店,吃上一頓油重味濃的拉麵恢複精力。
礙於工作環境,接觸到的人自然修養不會多高,姿色難掩的情況下,往昔惡事重演不在一次兩次,但少女也自己修習了簡單的防身之術,身上也常備利器自衛,每次發生這類事情便盡快離開那地,所以沒有再出現被逼入絕境的情況。
如此輾轉飄零了一年時間平安無事,隻是久經相似的事,她最終還是失了手。
並沒有太多需要贅述的東西,隻是暴徒身手驚人,加上氣力不足,所以失了手而已。
但是因為她選擇的行徑之地都不會太過偏僻,加上呼救聲,所以最後仍然被人發現了而已,隻是她也被泄憤式地重擊了,甚至被用自己防身的利器在腹間留下來深深創口。
看不清是誰到了身邊,隻是聽到他大聲在說什麽的樣子,勉力堅持待到聽到有救護車的聲音在附近響起時才終於允許早已匱乏的意識陷入沉眠。
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是潔白的房間和消毒水的味道。
她覺得有些安心,因為到醫院的次數並不算少,隻是受這麽重的傷確實還是第一次。
護士小姐說好在沒有傷到太多內髒,但是會留下疤痕,恐怕消除不了。
護士小姐好像有些替她惋惜,但她隻是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沒有其他反應。
不像以前的輕傷,這次住院需要一段時間。
醒來後大概四五個小時後,那個應該是救下她並且叫了救護車的人來看他了。
是個相當溫潤的男子,大概三十歲的樣子,一身書卷氣。
然後首先做了自我介紹。
入間青山。
問了問她有沒有家人。
自然是沒有的。
少女隻是禮貌地道了謝,然後婉言謝絕了男人提出照顧的想法。
戒備疏離相當明顯,入間並沒有堅持,隻是放下了水果,笑了笑就離開了。
但是也沒有如少女所願的留下她一人,第二天,就有一位中年的女性護工來照顧她了。
本想拒絕,但是獨自一人終究不便,所以決定自己付錢雇傭。
積蓄不多,但是仍能支持幾天,隻要最困難的時間過去了就不需要了。
護工拒絕了少女的傭金,告訴她有人已經提前付過了。
她堅持,甚至告訴護工即便收兩份也沒關係,但是她自己的自己付。
護工隻是苦笑拒絕。
入間告訴過她禁止的事項,這就是其中之一,即便少女再三堅持,她也沒收下,隻是希望少女不要為難她。
少女最終放棄了和護工糾纏此事,因為她發現入間隻是第二天沒有來而已,之後每隔一天左右就會來看看她。
所以她直接和入間說了這件事。
入間笑著同意了她的提議,收下了她給出的傭金。
住院兩周,少女便決定出院。
她並不太清楚護工的傭金多少,但是隻憑感覺便知道她給出的傭金定然不可能支持兩周。
實際上住院五天後她就開始想要靠自己獨自完成所有事情了,隻是最後仍被醫生喝止了。
護工也沒有離開,就算她已經可以靠自己做事了——最多忍耐一下疼痛,但也不會牽扯傷口恢複了。
她自然和入間說了,但那個儒雅的男人隻是把事情推到護工身上,說是喜歡她所以留下來幫忙。
謊言顯而易見,但她也不可能強硬趕人,隻能默認,但依舊堅持自己做大多數的事情。
在心中默默提高了提防。
畢竟她不相信無緣無故的好心。
出院時,入間說來接她,她沒有拒絕,她也有話要說。
入間告訴她傷人者已經被捕入獄了,她隻是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沒有要去報複或者追償的想法。
然後告訴入間,住院費和傭金都會還給他。
男人沉吟了一下,沒有拒絕,並且向她介紹了一份工作。
少女沒有拒絕,她雖然出院了,但是很多工作一時也無法做,身周卻沒有錢財了。
她沒有拒絕的底氣,隻能加倍戒備。
新工作是圖書管理員,閑談時聽說入間似乎是大學的老師,所以她也並不意外。
館長是個精神矍鑠的老人,和入間很是相熟,所以聽到入間的詢問,了解了少女的情況之後後爽快地答應了。
少女是識字的,實際上,上學期間她一直保持著優異的成績。
來往圖書館的人並不少,她的工作算不上輕鬆,但比起之前所做的雜事卻好了太多。
她也相當認真地進行著工作,沒有半點敷衍,甚至很快就記下了絕大多數書籍的位置,無論是整理、引導還是閉館後的打掃都盡心盡力。
如果不是館長強令她休息,恐怕她會每天無休的工作。
住處靠近大學,聽入間說是他閑置的房間,暫時借給她用。
少女堅持付了租金,入間已經了解了少女的性格,也沒有拒絕,隻是就事論事的把租金降低了,理由是幫他看管房間,畢竟之前並沒有出租的打算,隻是閑置而已。
時間過去三月,按照少女了解到的護工傭金和住院費,她已經還清了。
入間也告訴她已經還清了。
但是工作沒有終止。
館長對她的勤事主動很滿意,還給她提了提工資,他們相處得不錯。
少女很久沒能感受到的安穩在不知不覺間到來了。
入間似乎在寫文章,少女也不清楚用在何處,隻是發現對方到圖書館的時間變多了。
相當長時間的相處讓她放下了對入間的戒備,甚至多出了不少愧疚和感激。
於是主動閱讀了很多入間查閱範圍相關的書籍。
她似乎在這方麵有出色的稟賦,很快就順著查閱書籍的足跡理出了一條入間可能沿循的軌跡,每次他來尋找時就不經意地把她整理得出的有助的書籍放在他手邊。
和知識量無關,隻是入間不可能知道所有的書籍,但是她卻把圖書館中的書籍都記了下來而已。
如果隻是一次兩次還能稱得上是偶然,但是入間完成自己的文章期間,這種偶然發生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完成後,入間以感謝的名義請少女吃了一頓飯。
少女在不耗費太多金錢的情況下盡力打扮了自己。
這是她第一次希望某人會因為自己的妝容而失神。
入間如她所願的有了失神,但也隻是一瞬,然後便恢複了向來不變的溫潤笑容。
少女說不清是歡喜還是失望,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悵然若失。
入間隨即便提出了讓少女繼續學業的想法。
少女愣了愣,然後拒絕了。
入間早有所料地告訴她,館長已經同意了讓她工讀。
少女仍有猶疑。
入間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勸她的話,她隻是默默聽著,但心中並沒有太多觸動。
除了一句話,她沒能避開。
“如果有一天能看到你站在我身邊該多好。”
她當然明白,不是走在他邊上的意思。
那麽長時間的接觸,加上刻意的打聽,她早已知道了這個溫和的男人有著什麽樣的地位。
雖然相當年輕,但是卻已經被眾多的文學界泰山北鬥讚賞,被報紙和媒體譽為“尚維年間最後的文學之鬆”,甚至在眾多並不中意文學作品的年輕人之間也備受推崇。
想想也是,普通的大學教授上哪兒去結識國立圖書館的館長。
他的人生堪稱春風得意,但是少女卻感覺在他溫潤笑容下隱藏的是比她更甚百倍的冷漠疏離。
閱讀他的作品時,會在文字的皮肉下看到肢解得如絲如縷的纖維。
讓人恐懼。
她有時會想為什麽這樣的人會對她的事這般上心。
但是沒能想通,隻能靠如今已經得到的恩惠去判斷。
她並不覺得自己能夠理解入間青山的孤獨或者站在他身邊,隻是忍不住想靠近一點。
哪怕隻是一點。
所以她同意了入間青山的提議,哪怕明白隻會欠下更多難以償還的恩情。
於是她在入間和館長的幫助下入了高中部。
課業對她來說並不困難,她耗費了更多的時間在文學作品的閱讀上,以期待能夠多理解入間青山一點。
但是讀得越多她就越覺得迷茫,甚至連初讀他的作品時所感受到的殘破感也時隱時現。
她惶恐地發現自己似乎在背道而馳。
入間察覺到了,沒有對她的打算做什麽評價,隻是提出了建議:“寫日記吧。”
少女有些猶豫,但還是嚐試著去寫了。
她看的書很多,也自有自己的理解,但是表達出來卻支離破碎,全是不可調和的割裂感。
但這是她第一次寫的日記,記錄著心情和瑣事,她強忍著羞澀拿給入間看。
入間卻笑著拒絕了:“這是你的寶物,如果有一天需要挖掘出來,那一定是你自己需要了。”
就這麽寫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