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衛女的家裏逗留了三日。衛女明芳先動身前往京城，而兩人卻等著與她們錯開行程。
姬霜去涼州冥府分部拿來了新的衣服放在桌上，琅琊在床上靜養了三日，傷口已經無大礙，隻是臉色依舊不見好轉。她將衛女留下來的藥煎好，遞到了琅琊麵前。琅琊乖乖的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她將空碗放到桌上。聽到了琅琊有些喑啞的聲音“明天就啟程吧。”
她一回頭“你不再休養兩日？”
他搖搖頭，輕笑一聲“這裏太安逸，會消磨人的鬥誌。”
她沉默的望著他，是啊，這幾日確實是太過安逸了。這不是他們應該擁有的生活。她點了點頭“好。明日就走吧。”
他望向窗外“辰。”
“嗯？”
“你來冥府多久了。”他望著外麵，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兩年多。”
“嗯，我已經來了六年了。”他聲音輕的像是一聲歎息。
她不知怎麽回答，他身上的傷疤很多，他的身體已經是千瘡百孔。“琅琊。”
“嗯？”
“我們是搭檔。以後有什麽計劃，要先和我商量。不能再妄自主張。就算……你是我的統領，也不可以。”
他望著她“我答應你。”
她勾唇笑笑，轉身端起空碗，走出門。他握緊雙手，長舒了一口氣，陽光照在身上，常年呆在暗無天日的冥府裏，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享受過陽光了。何況身邊還有她。他閉上眼睛。回去吧。這裏不適合他。還是冥府更適合他，他是冷酷無情的琅琊。是文淵的殺人工具。是一把出鞘的利劍。
次日清晨。
兩人換好了冥府官服，上馬準備離去。途經一片樹林，天上有一隻蒼鷹盤旋，兩人停下腳步，姬霜抬頭望去，吹了一聲口哨，緩緩抬起了右臂，蒼鷹俯衝而下，停在了她的右肩。琅琊輕聲道“是主人嗎？”
姬霜點了點頭，隻見蒼鷹在她耳邊叫了起來，仿佛是在說話。她也側頭說了什麽，一抬手，蒼鷹振翅再度騰空，飛向遠方。這是她和文淵秘密聯係的方式，文淵馴獸，懂得蒼鷹傳信。而她又聽得懂蒼鷹的言語，這便成為了他們之間秘密的交流方式，常人根本介入不了。
她思考了一會兒，望向了琅琊。
琅琊一皺眉“怎麽了。主人怪罪了？”
她搖了搖頭，說“洛陽出事了。”
他一愣“發生什麽了。”
“左派將軍斛律鷹起兵造反，洛陽城外一萬精騎準備逼宮。”
他說：“那我們快些趕回去。”
“主人的意思恰恰相反。他……讓我們不要回城。”她皺起眉頭。
他愣了一下，隨即說“這……”
她的樣子有些慌張。眼珠左右擺動。他沉默了一會兒，望著她說“如果擔心，就回去看看。”
她望著他“可是主人有命令……”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主人有什麽危險，我們要命令做什麽？”
她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兩人快馬加鞭的奔向洛陽城，在夜幕降臨之際，進入了城裏，街道上門戶禁閉，顯然是已經發生變故。她和琅琊下馬步行，直奔王宮。走到宮門口，兩人看到王宮周圍已經站滿了斛律鷹的軍隊。
“琅琊。”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
琅琊和她轉過頭，小玉一身夜行衣，站在他們身後。琅琊一愣“你怎麽在這。”
她瞪了姬霜一眼“爵爺和皇上在一起，就在大殿，進退兩難。我來看看。”
琅琊輕斥“胡鬧。”
“你們不也是嗎。我記得主人有命令不讓你們回府。”
“你！”
兩人爭執不下間，姬霜緩緩開口“一起去吧。有個照應。”
小玉厲聲道“爵爺不讓你去就是因為怕你添亂。你還去做什麽。”
她一挑眉“你每頂撞一句斛律鷹就多一次傷害主人的機會。”
小玉瞪著她，閉上了嘴。琅琊冷笑一聲“小心點。我們走吧。”
三個人在夜色之中諾大的王宮之中穿梭，不一會兒便順著大殿後門溜了進去，攀上高高的房梁，望著腳下的情況。文淵一手提著劍，一手負在背後，斛律鷹也拿著劍，姬夜安然的坐在龍一直上，居高臨下的望著他。華貴的黑色龍袍襯得他無比尊貴。可是這尊貴卻刺痛了她的雙眼。若不是文淵還在孤軍奮戰，她一定會趁此機會殺了這個大逆不道得昏君！
姬夜勾起一絲冷笑“斛律大人，朕很好奇。你的目的是什麽。”
“這江山廣闊，豈是你們幾個小娃娃能夠掌控！”斛律已是五十上下，但依舊是個虎將。
文淵微微昂起頭，樣子高傲無比“斛律將軍，我還奇怪，一個資曆如此豐富的將軍怎麽會對我低聲下氣，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
“老子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來人！”
幾個弓箭手走到前排，文淵已經緩緩抬起拿劍的手。姬霜輕輕拔出腰間的劍，小玉一愣，低聲道“你幹什麽。”
琅琊也是驚了一下“別亂來！”
斛律將軍後退了幾步“給我放箭！”
羽箭離弦而出，她眼神一變，縱身從房梁上躍下，擋在文淵身前，抬起左手，數百隻羽箭停在半空，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她一揮手，羽箭劈裏啪啦的落在了地上。正在斛律鷹驚訝之際，她已經拿起劍衝了過去。文淵有些不可思議“丫頭？！”
她劍法雖很出眾，但是十六歲的女子的力氣和五十的男人比起來還是相差太遠，數個回合之後，她便有些吃力了。斛律鷹看到她的破綻，一劍刺了過去，她微微眯起雙眼，來不及抵擋，文淵一步上前揮劍格擋，卻不料斛律力量太大，一個不慎，劍轉偏鋒，擦過他的右臂，衣料撕裂的聲音傳來，房梁上的兩人都是一驚。文淵卻毫不在意，眼神忽然一邊，以極快的速度迅速出手把劍送入了他的體內。鮮血濺在他的手上。斛律鷹睜大了眼睛，緩緩倒了下去，文淵跌坐在台階上，捂住右臂的傷口，小玉和琅琊躍了下來，蹲在文淵身邊。而姬霜，卻正好對上姬夜的眼光，但是他眼裏毫無波瀾，似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她心裏放鬆了許多，看來她猜的沒錯，她的變化很大，數年不見得姬夜果然已經認不出她了。
小玉走過裏推了她一把“又是你！若不是你爵爺怎麽會受傷！你這個賤人！”
她沒有說話，望著文淵的背影，卻聽到姬夜的聲音“你們的頭領已死，願意留下的，乖乖跟禁軍走，不願意留下的，收拾東西滾出洛陽。”
門外的幾個士兵猶猶豫豫，有的已經放下兵器和禁軍離去，有的已經轉身離開，樹倒猢猻散，沒有了主子，他們也不成氣候。
姬夜望向姬霜“你就是千辰把，那個什麽……通政卿的女兒。”
她一愣，點了點頭。
姬夜冷笑一聲“洛安公提起過你，得力幹將，果不其然。文淵啊。有無大礙？”
文淵輕歎一聲“無妨。就是要休養幾天。”
姬夜一挑眉“怎麽，流點血就要告假？”
文淵笑的奸猾“還請陛下恩準。”
他雙手撐在桌案上“你啊……準了。”
一個太監走了進來“陛下。”
姬夜站起身“多少人乖乖投降了？”
太監小聲道“八千。”
姬夜走到文淵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撿起一邊的劍“殺。”
姬霜睜大了雙眼，殺……？八千人……他說殺？！小太監領命而去。招來兩個侍衛，準備收拾地上的屍體，就在侍衛抬起斛律鷹的時候，斛律鷹猛地睜開眼，拔出腹內的劍，用力擲向文淵。姬霜來不及反應，隻看到小玉身影一晃，整個人擋在了文淵身前，長劍不偏不倚，穿透了她的心髒。姬霜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小玉！”
姬夜扔出手裏的劍，刺透斛律的喉嚨，拿出手帕擦擦手“帶走帶走。晦氣。”
琅琊垂下眼眸，文淵望著她，麵無表情，隻是輕歎一聲“小玉……”
小玉露出一抹淒慘的笑，跌入他懷中，輕聲道“淵……”
他沒有什麽傷心，麵目表情沒有什麽變化，靜靜的望著小玉“何苦呢。”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小玉覺得值得……”
琅琊歎息一聲，望向一邊。文淵站起身，捂住右臂，淡淡吐出一句話“葬了吧。”
姬夜揚唇一笑，說“今天都累了。回去吧。”
文淵行禮“臣告退。”
姬夜點了點頭。獨自一人站在高台上。姬霜從高台走下“臣告退。”
“照顧好你家主人。”他沒看她，而是負手站在那裏。
她輕聲應道“是。”
文淵和琅琊已經走出了大殿，她放慢了腳步，看向已經停止呼吸的小玉，心中驚魂未定，又回頭望著姬夜的背影。心中不知道是什麽感覺，如同站在懸崖邊緣，隻要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她就會墜下去。抬起頭，她望見了文淵的背影。琅琊衝她招招手。她快走了兩步，追上兩人。姬夜站在那裏，望著地上的鮮血。雙眼有血絲密布，顯得疲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