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旁人說什麽便是什麽
蘇極冷笑了一聲,“你隻會衝我發火,有何用,有本事你去朝皇上發火,看皇上會不會容忍你!”
蘇嚴緊緊攥著拳頭,眼底猩紅,像是喝了酒一般,他盯著蘇極,沒有說一句話。
蘇嚴不說話,蘇極倒也樂得自在,這老頭,聽風就是雨,哪天腦子一抽,打他一頓,哪天腦子一好,又和他詩詞歌賦話桑麻了。
蘇極頭靠在椅子上,眼睛半眯著,把怒氣騰騰的蘇嚴當成了空氣。
過了好一會兒,蘇嚴才歎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
軍旅大半輩子,血腥,屠殺,旁人家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世間最殘忍的事情他都見過,怎麽到了他這裏,他卻接受不了了?
婉兒的瘋病,夫人的苛責,母親的不理解,兒子的嘲笑……
這些,無疑是在他創傷累累的傷口上又添了一把鹽。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為楚國奉獻了半生,盡管有過謀反的想法,那也僅僅是一念之間,和其他人的猜測。
他從未真正行動過。
現今,他年邁了,皇上憑借自己又培養了新的一批人,而他,隻是掛著個將軍的名號,連蘇極,也沒受過皇上的重用。
相反,魏祥賢那個一貫蠢笨胡亂妄為的兒子,卻愈發受賞識。
“極兒。”蘇嚴的語氣忽然放柔了許多,他認真說道:“你願意與為父並肩作戰嗎?”
“啊,何意?”
蘇極望向自己老父親那柔情似水的眼睛,嚇得直往後仰,幸好是靠椅,否則他非得從椅子上跌下來不可。
“皇上既然對我們不仁,我們對他也無須客氣,為人臣子多年,為父從未有過權傾朝野的時候,可總有人說為父恃寵生嬌,有意反叛。他們都這樣說了,我們也照他們說的來罷。”蘇嚴說著說著,眼裏有了笑意,他笑了,眼角的紋路都愈發明顯。
“爹,你受什麽刺激了!”蘇極差點沒蹦起來,把自己茶杯裏滾燙的熱水潑在蘇嚴臉上,讓蘇嚴清醒清醒。
“謀反……”蘇極生怕隔牆有耳,特意望了一眼窗外和門外,這才小聲道:“謀反可不是小罪,是要株連九族的!若是成功了倒還好說,這要是不成功,不止是您被處死,咱們都得陪葬!還有婉兒,您忍心她在得了失心瘋之後受到非人的虐待麽!”
蘇極深深吸了一口氣,生怕自己一口氣喘不上來被蘇嚴嚇死。
以前,在蘇瑾離沒入宮以前,他對於父親的謀反大計持有中立的態度。
父親手下有十萬精兵坐騎,在那時候,趁著皇上在外打仗之時,衝入皇宮,擁兵為王,尚可。
如今,蘇府不同以往,皇上在變著法子削弱他們蘇家的勢力……
蘇嚴咬著牙,話裏有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你個不成器的蠢貨!”
旁人家父子連心其利斷金,而他這個長子,和他從未有過一心,膽小如鼠。
“對,兒子的確是個蠢貨,但蠢有蠢的好處,至少能保住性命,比爹你們這些自詡聰明的本事人壽命長!”蘇極與蘇嚴針鋒相對。
有時候,人不需要活得那樣精明,處處都計較的話,豈不是太累了?
這輩子投了人胎,便好好享受人的生活,何必為了那些虛名浮利枉送了性命,得不償失不是聰明人的作法。
謀反,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不會是說著玩的,不像小時候扮家家,配對失敗還有重來的機會,打仗,敗了就是敗了。
蘇極記得,他很小的時候,剛記事起,父親是一個無所不能,能遮天蔽日的大英雄,就連教書先生,都對父親點頭哈腰,那時候,他想,等他長大後,也要長成父親這般高大威猛,也要像父親這樣威風凜凜。
後來,父親有了二姨娘,又有了三姨娘吳氏,給他添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蘇瑾離,他對父親便再也喜歡不起來了。
母親說,父親不喜歡那個下等人,也不喜歡下等人生的女兒,可蘇瑾離被人預言,是皇妃,所以父親情非得已,必須要對蘇瑾離好一些。
他不懂,為什麽,為什麽下等人生了父親的孩子之後就成為了三姨娘,他也不懂,為什麽下等人生的孩子,可以變成皇妃。
直到漸漸長大了,他才發現,父親和他記憶中的那個偉大高明的父愛大相徑庭,重合的僅僅隻有花生米粒那麽大的部分。
旁人說父親功高蓋主,可能會造反。
旁人說蘇府的女兒是命定的皇妃,是命中注定的皇親國戚。
旁人說……旁人說……
什麽都是旁人說,父親都是在依照旁人的看法在行事!
那個下等人有什麽資格,能做他蘇極的妹妹!
下等人就是下等人,奴婢就是奴婢,即便是飛上了枝頭,做了蘇府的三姨娘,做了蘇府的二小姐,那骨頭裏流淌著的依然是下等人卑賤的血液。
若不是父親,他怎會有一個下等奴仆生的妹妹!
因為這事,他被同一學堂的人嘲笑了許久,而父親,依舊相信那個命定皇妃的預言!
什麽狗屁的命定!
什麽狗屁的預言!
依他看來,就是吳氏自己雇的人,在民間散布的假謠言!
現今,蘇瑾離入了宮,婉兒也入了宮,盡管得了瘋病,但蘇家也終究是皇親國戚。
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下去不好麽?
他,蘇極,向來胸無大誌,無遠大的誌向,隻求每日有酒暖胃,有佳人在側,便足夠。
可父親,不整出個幺蛾子來他就不舒心!
什麽謀反,為了蘇府好,為了他們大家好,都是迫不得已的……
他也不看看現今的皇帝是誰,楚涼墨殺伐決斷,出了事是斷然不會饒過蘇府的,到時候蘇府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都要遭殃。
而父親,又有幾成的勝算呢?
他在大漠的那幾年,體會最是深刻。
人命在行軍打仗之人眼中如同螻蟻,他們在沙場中殺戮慣了,區區人命壓根入不了他們的眼,就如同蘇府一大家子的性命入不了父親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