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負荊請罪
神宗宸軒殿,三大師尊齊聚一堂。
吳謀見祭風道人憂心忡忡,愁眉苦臉的樣子,料想他還在為那件事擔憂,於是便試探性地問:“掌宮,可是還在想苦無一事?”
祭風道人情不自禁地長歎一口氣,皺著眉,苦著臉,心力交瘁地說:“此事已經過去一月有餘了,苦無現在行蹤未定,生死未卜,就憑他這樣瘋瘋癲癲,神誌不清的流離在外,叫我如何能不擔心啊?”
吳謀心平氣和地安慰道:“行蹤未定是真的,不過這生死未卜……”
說到這裏,吳謀頓了頓,輕聲一笑,故作輕鬆地接著說道:“苦無吉人自有天相,佛祖定會保佑他清泰無虞的,還請掌宮放心。”
“嗯,言之有理。”方戰岩附和道,“掌宮不必擔心苦無,他現在功法超群,修為頗高,等閑之輩根本奈何不了他,於他而言,要保住自身性命,還是輕而易舉的,掌宮就不必太過擔憂了。”
祭風道人止不住地唉聲歎氣,仍是提不起興致,他語重心長地說:“二位師弟,雖說苦無的的確確是沒有性命之憂,但我生怕他會對無辜的百姓下手呀!若是如此,我神宗又怎能擔得起這霍霍滔天之罪啊?”
聽到這裏,吳謀突然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疑惑不解地問:“掌宮,你可曾想過,為何過去一月有餘,仍是沒有苦無的消息呢?”
方戰岩一聽這話,不由得眉梢一緊,愁眉莫展地說:“師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苦無將自己的行蹤隱匿得極好,我們又豈能輕易尋到他的蹤跡?沒有苦無的消息,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麽?”
“不不不……”吳謀揮揮手,連連否認道,“苦無失去理智之後,便是六親不認,殺人如麻,我原以為倘若他敢濫殺無辜,便一定會傳出風聲,暴露自己的蹤跡,可時至今日,已然沒有苦無的半點消息,而這恰恰說明了什麽呢?”
祭風道人聽著聽著,不禁皺起了眉,瞪大了眼睛,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道:“吳謀師弟,你的意思是……苦無現在已經恢複了理智,所以沒有大開殺戒,我們也正是因此,才遲遲收不到有關苦無行蹤的半點消息?”
吳謀心驚膽顫地說:“若非如此,就憑苦無那般狀態,又怎能不引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呢?”
祭風道人默默頷首,頗為認同地說:“吳謀師弟所言甚是呀!”
這時,方戰岩卻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插嘴道:“掌宮,師弟,我看未必呀。”
“哦?”吳謀好奇地問,“師兄有何高見?”
方戰岩信誓旦旦地說:“沒有苦無的消息傳到我們耳朵裏,不一定就是他恢複了理智,而是他憑著自己僅存的一絲理智,逃到了不毛之地,故而避免了戰火紛飛,生靈塗炭。”
祭風道人點點頭,表示讚同地說:“戰岩師弟所言,亦是有理啊!”
緊接著,方戰岩繼續振振有詞地說道:“不光如此,我想掌宮和師弟還忘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是什麽?”祭風道人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方戰岩一本正經地說:“苦無武功高強,內功深厚,功法卓越,非常人所能及,隻怕其所過之處,已經是屍橫遍野,不留活口……”
祭風道人和吳謀心中一震,身子一顫,一時之間,竟忘了這個茬,還以為人人都能虎口逃生,卻沒想到,於尋常百姓而言,苦無是一個比異族之人還要可怕的存在。
吳謀吞吞吐吐地說:“師兄所言,固然在理,不過師弟我,更願意相信師兄前者的推論,歸根結底,苦無終究是佛教中人,按照他的純良秉性,哪怕他還有一絲絲理智尚在,都不會殘忍地荼毒生靈。”
方戰岩有理有據地說:“我與師弟的想法不謀而合,不過依師弟之見,苦無現在,真的還能有一絲理智尚存麽?”
祭風道人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悲不自勝地說:“滅魂之力附於苦無體內,想來他心裏也一定是不好受,無論如何,不管他犯下多重的罪孽,我身為他的師父,便會同他一起,扛下罪責!”
吳謀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掌宮大可不必如此,事情還沒結束,一切尚有挽回的餘地,原以為那日求助師叔後不過數日,苦無便會出現,誰知……”
“誰知熔寂突然又安分了下來,直到現在,也沒能用它引出苦無。”祭風道人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心累地說道。
吳謀心有餘悸地安撫道:“掌宮無需擔心,或許……這並不是一件壞事。”
祭風道人睜大了眼睛,饒有興致地問:“苦無沒能因此出現,致使他一月有餘流離在外,行蹤不定,師弟卻說,這並不是一件壞事,不知師弟何出此言呐?”
吳謀笑了笑,有條有理地說:“苦無雖沒能借此現身,可熔寂總算是不再有所異動,掌宮說,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麽?”
祭風道人長舒一口氣,愁眉莫展地說:“熔寂不再有所異動,固然是件好事,可放任苦無不管,依舊是不妥呀!”
吳謀細細一想,輕聲一笑,意味深長地說:“掌宮此言差矣。苦無神誌失常,是我們神宗之事,可熔寂若是出了什麽意外,那異族之人虎視眈眈,才是我們不得不防的重中之重啊!”
“異族?”方戰岩皺著眉頭,想了想,而後由衷欽佩道,“師弟深謀遠慮,所言極是。”
吳謀有條有理地說:“熔寂有所異動,固然有機會引出苦無,可苦無一旦引出,便是直奔著熔寂而去,此等上古陰劍,煞氣十足,一旦讓苦無取得,隻怕後果不堪設想啊!”
祭風道人把手一揮,蠻不在乎地說:“那有何妨?師叔已經答應出手相助,有師叔在,我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吳謀有所顧慮地說:“師叔劍術高超,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但苦無有滅魂之力附體,連我的天罡紅隕圖都能硬生生地扛下來,若是真與師叔交手,他未必會遭到全方麵的壓製。倘若苦無拚盡全力,而師叔又一時不慎,叫他奪得了熔寂,屆時,隻怕就算是師叔和真人聯手,也未必能是苦無的對手呀!”
方戰岩惴惴不安地說:“師弟所言,甚是有理啊,苦無赤手空拳,未必會是師叔的對手,可他若是僥幸奪得了熔寂,那這一切……可就說不準了。”
“師弟言重了。”祭風道人正色莊容地說,“倘若苦無當真奪得了熔寂,即使我神宗壓不住他,江湖上的能人異士頗多,大家一擁而上,難道還怕鎮不住一個苦無麽?”
吳謀憂心如焚地說:“苦無本身就有滅魂之力附體,此時的他已是不容小覷,之後若是還有上古陰劍熔寂這樣的神兵利器在手,說他是天下無敵,又有何不妥呢?”
“這……”祭風道人欲言又止,突然覺得吳謀說的有幾分道理。
緊接著,吳謀更進一步地說道:“苦無一個人本就難以對付,加上猶如虎豹豺狼般的異族,不要說是我們正道,天下蒼生,黎明百姓,更是狀況堪憂啊!”
祭風道人其味無窮地說:“倘若異族趁人之危,沒了我們,隻怕他們也對付不了苦無。”
吳謀頗為認同地說:“掌宮所言自是不假,那時的苦無已是天下無敵,異族縱使再怎麽厲害,也絕不會是苦無的對手。隻不過到頭來,受苦的,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布衣呀!”
祭風道人猛然一驚,憂心惙惙地說:“如此說來,以苦無行跡無常,換熔寂安安穩穩,倒是一個妥當的選擇了?”
吳謀有條不紊地說:“單因苦無一事,神宗尚且隻有內憂,可若是因熔寂而驚動了異族,那我們……可就是內憂外患了。”
祭風道人默默頷首,而後又提心吊膽地說道:“唉,熔寂先前分明已經有所異動,雖然它最近終於安分下來,可我擔心好景不長。禁地的封印有所鬆動,乃是毋庸置疑的事實。我總感覺……熔寂似乎在暗自盤算著什麽,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一舉掙脫束縛……”
聽祭風道人這麽講,吳謀不禁麵露難色,臉色鐵青。
他惶恐不安地說:“好在這一個月以來,掌宮九重天的功力已經有所恢複,即便熔寂當真出了什麽意外,掌宮也可以壓製住它。”
祭風道人顧慮重重地說:“隻怕沒這麽簡單……”
“掌宮在擔心什麽?”吳謀細心地問。
祭風道人語重心長地說:“隨著禁地封印的日漸鬆動,熔寂所爆發出的煞氣也會越來越強,到時候我若是想壓製住它,恐怕自身也得損耗不少的元氣。”
方戰岩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轉,眯了眯眼,腦中仿佛是在思索著什麽,而後惺惺作態道:“掌宮放心,若是熔寂封印當真有所鬆動,我等定會竭力相助,保我神宗淨土無虞。”
祭風道人聽了方戰岩的慷慨陳詞,很是欣慰,嘴角微微上揚,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義正嚴辭地說道:“好,有師弟你這番話,我便也覺得熔寂煞氣,不值一提了!”
此時此刻,三人正談論著,突然有一名弟子火急火燎地迎了上來。
他渾身上下冒出一堆冷汗來,尤其額頭上,晶瑩剔透的汗珠最為顯眼,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嚇。
隻見這名弟子單膝下跪,雙手抱拳,驚恐萬狀地喊道:“啟稟掌宮,苦無……苦無……苦無他……回來了……”
“你說什麽!”祭風道人猛地拍了拍桌,徑直激動得站了起來,瞳孔放大到極致,不敢相信地說,“苦無回來了?”
那名弟子吞吞吐吐地說:“確……確實如此……”
“他現在在哪兒?”祭風道人迫切地追問道。
“已……已在千重石梯上,他正向著這裏,穩步前進……”
祭風道人聽後,僅僅是轉眼間的工夫,便一個箭步,二話不說地竄了出去。
吳謀和方戰岩匆匆反應過來後,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隨後也趕緊追了上去。
三人來到千重石梯的頂端,順著山腳往下望去,不由得瞠目結舌,大吃一驚。
周遭圍了一大堆手持利劍的弟子,他們戰戰兢兢,卻又蓄勢待發。
眾人赫然發現,苦無已然脫去了上衣,骨瘦如柴的瘦小身軀上背著數不勝數的荊條,汗珠從臉頰上順流而下,盡管疲憊不堪,可他依然邁著沉穩有力的步伐,緩緩向山上行進,以表自己贖罪之心。
吳謀微微偏過腦袋,把嘴巴附到祭風道人的耳邊,小聲嘀咕道:“掌宮,苦無好像已經恢複了呀。”
祭風道人眉頭緊鎖,炯炯有神的目光眨也不眨地凝視著苦無,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說:“保持警惕,不可大意,見機行事。”
過了一會兒,苦無終於踏過了千重石梯,來到三人的麵前,並單膝下跪,真心實意地說:“弟子罪行累累,罄竹難書,還請師父降罪!”
苦無一開口,祭風道人便是心中一顫,欣然自喜,連忙俯下身去,想要將他扶起,並喜極而泣道:“苦無,你沒事了!”
而方戰岩則是眉梢一緊,感到一絲詫異,這一切來的突然,待會兒還得細細究其緣由。
苦無持續用力,不願起身,仍是一意孤行地請罪道:“弟子有罪,還請師父降罪!”
說完,便卸下身後的荊條,呈給祭風道人。
祭風道人愣了一下,緩緩地直起身子,挺起腰板,半天沒有反應過來,不明白苦無這是什麽意思。
吳謀再度把嘴巴附到祭風道人的耳邊,輕聲細語地嘀咕道:“這是苦無自己的意思,還請掌宮行刑,若不如此,難以服眾。”
祭風道人怔了一下,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覺得吳謀說的不無道理,若不這樣做,苦無接下來在神宗的日子怕是都不好過。
於是乎,祭風道人終是勉為其難地接過了苦無手中的荊條。
而苦無亦是轉過身,將後背露了出來,交給了祭風道人。
祭風道人緊緊握住手中的荊條,右手微微顫動,眼神飄忽不定,遲遲下不去手,致使場麵尷尬萬分,僵持了好一會兒。
吳謀見狀,刻意提高了音量,鄭重其事地喊道:“苦無殘害同門,頂撞師長,不聽勸告,罪孽深重,當是處以極刑,判以重責,以解其諸多罪過,服眾人之心。”
吳謀的話擺明了是刻意提醒祭風道人。
祭風道人不會聽不出來,他隻是在想,事情會不會有什麽轉機,但細細想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眼下也隻有鞭笞他,也才能保他免受牢獄之災。
於是乎,祭風道人隻得狠下心來,閉上雙眼,抬起右手,用荊條狠狠地抽在苦無的後背上。
“啪!啪!啪!”一聲又一聲清脆的聲響貫入眾人的耳朵裏。
然而打在苦無身,痛在祭風心,祭風道人情非得已,隻得如此,徒歎奈何。
苦無扛下一鞭又一鞭,臉上的表情已然擰成一團,不過他仍是咬緊了牙關,苦苦支撐,一聲不吭,男兒本色,一覽無餘,頗有男子氣概。
荊條抽身百餘鞭,祭風道人終於是停了手,心如死灰地放下了荊條,咬牙切齒地說:“行刑完畢,穿好衣服,隨為師回宸軒殿,為師有話要問你!”
苦無慢慢起身,回過頭,雙手作揖,畢恭畢敬地答應道:“是。”
……
宸軒殿上,唯有四人。
祭風道人終於不再拘束,隻見他哭喪著臉,來到苦無的麵前,掃視了他一眼,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最後把眼睛眯成一條縫,相當感動地說:“苦無,你終於回來了!”
苦無滿臉苦澀,左右為難地說道:“師父,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祭風道人拍拍他的肩膀,長舒一口氣,擦幹眼角的淚水,欣然自喜地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時,方戰岩突然湊上前,迫不及待地問:“苦無,這段時間你都去哪裏了?掌宮三番五次地尋你蹤跡,可你一直都是杳無音訊,沒有消息,你知不知道,掌宮有多擔心你!”
“弟子有罪……弟子……對不起師父和兩位師叔……”苦無慚愧不已地說。
“好了。”吳謀站出來安撫道,“苦無,你也別自責了,此事怪不得你,不過話說回來,你可還記得先前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我……”苦無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說,“說實話,弟子也記不太清了,隻能勉勉強強地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甚至有時候,每每想起曾經的一樁樁,一件件,都不免疼痛欲裂,痛苦不堪。”
方戰岩迫切地追問道:“那你現在能記起的,都有哪些呢?”
苦無愣了一下,眨了眨眼,遲疑地答道:“弟子隱隱約約記得……對師父,師叔,還有師兄弟們大打出手,至於其他的,便是模模糊糊,記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