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各自試探
接下來,父子二人又聊了很多。
榮千富跟他講自己為了打造這樣一番巧奪天工的山光水色傾注了多少心血,耗費了多少精力。
榮百華告訴他自己在神宗的趣聞樂事,榮千富興趣盎然地聽著,感覺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妙趣橫生,別有意味。
然而他們兩人之間看似其樂融融,無話不談的背後,卻是存在很多禁忌話題,就比如說,苦無一事。
榮百華和苦無可是關係極其要好的朋友,雖然他不知曉榮千富暗地裏經營私炮坊,但他如果知道父親在跟苦無作對的話,這父子之間的關係難免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好在苦無遭到全城通緝一事已是明日黃花,在城中的熱度正在逐漸下降,故而榮百華回家之時,也就沒有再聽到街坊鄰裏提起此事,否則才剛一回家,就要和父親大吵一架了。
榮百華在神宗待了足足一年,深受其孜孜不倦,浩然正氣的熏陶,長期以往,耳濡目染,早已從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家少爺成了一個獨立自主,武功高強的大俠。
就憑他那大義凜然的性子,一定既看不慣父親所犯下的種種惡行,又不能接受他傷害自己的朋友。
榮百華可以為了朋友兩肋插刀,畢竟苦無於他而言,還是極為重要的一個莫逆。若非掌宮給他派了任務,自己非要請他來家裏做客不可。榮千富知曉既然通緝犯苦無也是神宗的人,那華兒說不定會認識他。如若向華兒問起此人,說不定還可以從他口中打探到有關苦無的線索,但他自己卻並不想這麽做,因為他怕將華兒牽扯進來,到時候節外生枝,事情可就要麻煩得許多了。這種手上沾血的事,交給自己做就行了。
然而事情往往不盡人意,做賊心虛的人總是怕什麽來什麽。
榮千富不想在他麵前詢問苦無的消息,結果他倒好,竟是主動跟自己提起此人來了。
大抵是因為他們二人關係要好的緣故,苦無是他不得不在父親麵前所提起的一個人。
“爹。”榮百華麵帶微笑,饒有興致地說,“爹,您知道嗎?這年頭連和尚都開始上神宗拜師學藝了!”
“哦?”榮千富知道他口中的和尚是指通緝犯苦無,但他隻能擺出一副渾然不知,如坐雲霧的樣子,疑惑不解地問,“還有這種事情?這和尚不好好地在寺廟吃齋念佛,跑到神宗來做什麽?”
“還能幹什麽?自然是為了求仙問道,修煉仙家術法唄。”榮百華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道。
榮千富稍稍轉身,望向外麵淅淅瀝瀝的小雨,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先發製人道:“我倒覺得,身為和尚,不太適合上神宗練武修仙。”
“何出此言?”榮百華毅然決然地問道。
榮千富板著一張臉,條理清晰地說:“華兒,你想啊。你上神宗修煉武功秘籍,那可是為了將來除魔衛道,懲惡揚善做準備的,之後不光光是對付異族之人,哪怕有人當街行凶被你撞見,你也要第一個站出來打抱不平。可出家人素來以慈悲為懷,他見了惡人做壞事,當真能下得去手麽?”
“那有什麽下不去手的?”榮百華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泰然自若地說,“不管麵對這種情形的是不是出家人,其實就算是換做我,我的做法應當也是一樣。有人當街行凶,出手教訓教訓不就行了?也未必需要打得那人頭破血流吧?這與出家人素來以慈悲為懷的秉性無關,這看的是你心底的正義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此乃俠之本分。若不是很過分的窮凶極惡之輩,大可沒有必要威脅到他的性命。”
榮千富皺了皺眉,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進而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不懷好意地問:“那……異族的妖魔鬼怪呢?他們罪行累累,罄竹難書,可能算得上是窮凶極惡之徒?麵對這樣的歹徒,難道也僅僅隻是簡簡單單地出手教訓一番而已嗎?”
“自然不是,異族之人當然要另當別論了。”榮百華應對自如道,“父親前者所言當街行凶之人乃是凡人之軀,而異族裏的妖魔鬼怪罪大惡極,罪不容誅。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對付他們如不趕盡殺絕的話,隻怕他們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那不就對了。”榮千富的眉梢漸漸鬆弛,氣定神閑地問,“華兒,依你之見,心腸柔善的和尚真能對異族之人下得去手?”
“既然是對付異族之人,那麽答案是肯定的。”榮百華把雙手背過身後,昂首挺胸,振振有詞道,“出家人素來以慈悲為懷不假,但丈六金身,能變能化,無大無不大,無通無不通,普度眾生,號作天人師。出家人往往比我們這些普普通通的俠客更希望兼濟天下,拯救蒼生,他不會棄大眾的利益於不顧。出家人之所以能狠得下心來對付異族之人,是因為他知道,唯有殲滅異族之人,才能還百姓一個公道,還天下一個太平。”
榮千富止不住地默默頷首,不禁麵露難色,已然被說得啞口無言,無力反駁。
這時,榮百華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深不可測,其味無窮的笑容。
他瞥了一眼榮千富,饒有興致地談論道:“我所結識的那個和尚叫做苦無,在初上神宗時,我便和他一見如故,以至後來成了極為要好的朋友。”
榮千富眉梢一緊,神色愀然,麵色凝重,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口中的和尚果真是苦無,但沒想到華兒和他竟還是很要好的朋友,這就有些不好處理了。
“苦無?”榮千富先是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而後笑著點評道,“聽名字就像是出家人的法號。”
“是啊。”榮百華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興致勃勃地說道,“這是他師父給他起的名字,說是希望他以後可以沒有痛苦,無憂無慮地度過這一生,這亦是他對天下人的祝願。”
“師父?”榮千富目瞪口呆,倍感詫異地問,“他在拜入神宗之前就已經有師父了?”
“嗯。”榮百華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肯定道,“苦無在拜入神宗之前的師父乃是枯山大師,這也是我到後來才知道的事情。”
“什麽!”榮千富當即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榮百華的身上,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瞠目結舌,大吃一驚道,“他拜入神宗之前的師父竟是枯山大師!”
枯山大師和藹慈祥,德高望重,高深莫測,武功高強,聲名遠揚,可謂是家喻戶曉,無人不知。榮千富身為走遍大江南北的居安城首富,自然是有聽過他的名號。不光如此,就連自己也曾到宏德寺燒香拜佛,有幸見過枯山大師一回。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苦無不僅是祭風道人的關門弟子,更是枯山大師一手帶大的座下弟子。他的後台如此之硬,榮千富心中頓時生出了一種不詳的預感,隻覺得自己的利益岌岌可危,朝不保夕。
“爹也認識枯山大師?”榮百華用一種異樣的目光與之四目相對,進而挑了挑眉頭,格外好奇地問。
榮千富匆匆反應過來後,急急忙忙地把頭一扭,有意地回避榮百華的眼神,進而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吞吞吐吐地解釋道:“哦……認識談不上,隻是為父早些年間也曾有去過宏德寺燒香拜佛,有幸見過枯山大師一回罷了。”
“哦……原來如此。”榮百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進而平心靜氣地問,“爹,那您很早以前是不是就已經見過苦無了呀?”
榮千富愣了一下,大腦飛速運轉,冥思苦想,絞盡腦汁,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輕聲一笑,若無其事地說:“華兒,你這話怕是有些刁難為父了吧?為父連苦無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又怎麽可能記得許多年前有沒有見過他呢?”
榮百華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說:“也對,也對,倒是孩兒多此一問了。”
猶豫不決的榮千富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進而順著他的心意說道:“華兒,這苦無先前是枯山大師的弟子,後拜入神宗成為祭風道人的關門弟子。枯山大師道高德重,德才兼備,祭風道人更是當今的神宗掌宮,這兩人的身份可都不簡單。如此說來,這小子的福氣當真是不淺啊!”
榮百華的臉上閃過一絲和顏悅色,然後有所感慨道:“是啊,孩兒與他初次見麵之時,也沒能想到,就這樣普普通通的一個小和尚竟然是枯山大師的座下弟子,後來孩兒更是親眼目睹了他成為掌宮的弟子。現在想想,當真是覺得不可思議。”
榮千富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幹癟的嘴唇,更進一步地問道:“華兒,那苦無的師父都這麽厲害了,他的父母又是何許人也呢?”
“呃……”榮百華嘟囔著嘴,微微抬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上瞥,一手伸出兩指,來回摩挲著下巴, 千思萬想過後,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不知道?”榮千富詫異了一下,隨即急不可耐地追問道,“怎麽?難道他不曾與你提起過嗎?”
榮百華長歎一口氣,首鼠兩端,進退維穀地說:“倒也不是一點都沒提起,不過所能提及的信息卻是寥寥無幾……”
榮千富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進而迫切地追問道:“此言何意?”
左右為難的榮百華暗暗喘了一口氣,有條有理地說:“據苦無所言,他的父母在他還沒記事的時候就將他交給宏德寺的枯山大師了。所以苦無對他的父母,可以說是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原來是這樣……”榮千富不禁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賊眉鼠眼的麵孔上顯然是在思索著些什麽,“那苦無就沒有想過要找到他的親生父母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榮百華向外攤開掌心,聳了聳肩,真心實意地說,“畢竟孩兒也不會讀心,又怎麽可能知道苦無的心思呢?當初孩兒覺得自己的言語已經冒犯到了他,就趕緊避開了這個話題,沒有繼續深入探討下去了。”
“嗯……這樣也好。”榮千富表示理解地說,“苦無既飽受離別之苦, 你就不該再戳他的痛處。”
榮百華的眼睛一閉一睜,心如止水地問:“爹好像對苦無的事情很感興趣啊?”
榮千富一怔,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渾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一堆冷汗來。
隻見他的喉結一陣蠕動,進而揮一揮衣袖,強裝淡定道:“哪有?我跟苦無非親非故的,為什麽會對他的事情感興趣?”
“可我見爹方才一直在主動詢問我有關苦無的事情,就跟對他有什麽想法似的。”
榮千富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而後皺著眉頭,故作鎮定地說:“你多慮了。從一開始就是你跟為父提起的此人。要不是你,為父都還不知道原來這年頭,連吃齋念佛的和尚都生起了除魔衛道,除暴安良之心。”
榮百華輕聲一笑,有理有據地說:“爹未免也太看不起苦無了吧。他天資聰穎,骨骼驚奇,可是深得掌宮的青睞呢!若非如此,掌宮也不會收他為關門弟子。”
“嗬。”榮千富輕蔑一笑,不屑一顧地說,“光是天賦異稟有什麽用?如若不勤學苦練,焚膏繼晷,遲早會泯然眾人。”
“那爹大可放心了!”榮百華直起身子,挺起腰板,信誓旦旦地說,“苦無不光是天賦極高,就連他自身也是朝乾夕惕,發憤忘食呢!”
榮千富的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神情,慢慢悠悠地轉身往回走,重新坐在了藤椅上,提高了音量,有意無意地指責道:“你還知道誇別人,要是什麽時候你自己也能像他一樣勤奮,那就好咯!”
榮百華一個箭步跑回去,一屁股坐在藤椅上,衝著榮千富憨憨一笑,自信滿滿地說:“爹,您放心。孩兒認真起來,一定比苦無要強上十倍!”
榮千富長舒一口氣,不緊不慢地嗔怪道:“幹打雷,不下雨,光說不做!”
榮百華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轉,進而話鋒急轉道:“爹,您近段時間可是一切安好?府裏上上下下沒出什麽意外吧?”
榮千富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一頭霧水地說:“你怎麽這麽問?”
榮百華咧嘴一笑,支支吾吾地說道:“其實……孩兒此次下山,師父還拜托了一件事情交給孩兒處理。”
榮千富眉頭緊鎖,迫不及待地追問道:“你不是跟為父說近段時間休沐麽?為何還有事情需要處理?”
榮百華扭捏著身子,皺著眉,苦著臉,心平氣和地解釋道:“哎呀……孩兒此行歸來,休沐固然是最主要的目的,但師父交給孩兒的事情,孩兒也不得不辦呀!您說是不是?”
榮千富幾經思量過後,無比沉重地發出一聲歎息,進而勉為其難地答應道:“好吧,那你說說,吳謀師尊讓你去辦什麽事情?”
“嘿嘿……也不是什麽大事兒,輕輕鬆鬆就能解決了。”榮百華意味深長地賣關子道。
榮千富擰著眉頭,一下子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兒。華兒這話,分明就是在有意地藏著些什麽。機敏的榮千富又豈會聽不出來?
隻見他怒目圓睜,正色莊容地厲聲嗬斥道:“少跟為父說這些有的沒的!快說,到底是什麽事情?”
榮百華心中一震,身子一顫,聰慧過人的父親果然一下子就察覺到了端倪,自己就是想瞞都瞞不住。
無奈之下,委屈巴巴的榮百華隻好撅著嘴,老老實實地答道:“師父收到消息,近段時間,城中的思元鎮常有妖獸出沒。師父派我,也就是去擒拿妖獸而已。”
“什麽!擒拿妖獸?”榮千富的瞳孔放大到極致,大驚失色的麵孔上寫滿了擔憂,直接激動得站了起來,不可思議地注視著榮百華,不敢相信地說,“吳謀師尊竟然讓你一人去做這麽危險的事情?”
榮百華把眼睛稍稍睜大了些,飄忽不定的眼神瞥向四麵八方,腦袋向前傾了傾,微微眯著一隻眼,不敢相信地問:“這……有什麽危險的嗎……”
“當然危險!”榮千富鄭重其事地說,“既然是為禍一方的妖獸,那單單憑你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夠得手?萬一你不是它的對手,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個問題!為父怎麽忍心讓你去冒這樣的險!”
榮百華緩緩起身,苦笑一聲,苦口婆心地勸說道:“爹,您就放心吧!孩兒去去就回,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