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落昏
莫安溪站在溪邊看著寂靜水麵上那抹倒影，忽然一笑。
身後那人頭上戴著白玉頭冠，額間勒著二龍戲珠金抹額，身上穿著雪白色狐狸毛貂裘，上頭的毛色油亮如同燦爛日光一般精美絕倫，裏麵露出一件白蝶穿花灰藍色箭袖，腰間簪花結長穗宮絛，迎風站著便是一身飄逸出塵之色，而其中更為絕倫超然的卻是來人的容貌。
臉色如中秋之月色般皎潔，又像是那春曉之花，兩鬢如刀裁，眉如墨畫神來之手，雙目含情，黑眸如同秋波之色，氤氳著水霧般柔情萬千，叫人一時花了眼，並不知道從何看，又不知道該如何目視。
莫安溪稍稍一回頭，隻看了一眼卻馬上移開，低著頭行禮道：“臣女見過二皇子。”
初冬的風吹起了邊上樹梢枝條上的晶瑩水珠，引得其上水珠如同那落雪一般從梢頭落下，再從水麵上掠過，竟未融入，而且又跳起，帶著一麵水鏡漣漪泛起，驚動了一片昏暗景色，又借著兩邊水光吟吟。
風景如畫，較前人無數山水風景之畫，描繪於高廟洞窟，神佛之中，也毫不遜色之處。
楚懷林站在岸邊，修長的身體被披風包裹著，如同那精心雕刻的玉樹臨風，姿態如同雄起的神鷹，目光淡淡地看向莫安溪。
感覺到這一道目光，莫安溪卻沒有多少驚訝，神色也是淡淡的。
他竟也還在，楚南霆是不是也還在？
腦海中閃過一絲跳動，莫安溪卻收斂得極快。
從楚懷林的樣子來看，應該是特意在此處等著的。
莫安溪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卻突然覺得自己與他距離過近了些，便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抬頭，目光所至之處卻是一雙極為深邃冷淡的目光。
那雙眼睛其實極為俊美，轉動時如同流光碧彩，凝滯不動卻像是一潭秋波碧水，平靜得像是一匹極為華貴的精鍛，富麗得冷淡，隨時將人沉沒進去。
莫安溪心中有些驚訝。
她向來都以為楚懷林是一個溫柔文靜之人，對人親和，何時見過這樣冷淡的神情？
她略微動了動心頭那點跳動，暗暗留了心眼，卻並未多言問，隻是靜靜地和他對視。
楚懷林似乎準備了一番話，一見她看過來便有些忍不住了，雙腿動了動想要向前，卻猶豫著沒有邁出步伐，隻看著她往後退開。
許久，他才微微一歎氣，卻立刻換上了莫安溪熟悉的親和笑臉，雙目含笑道：“安溪，本王有幾句話，想要當麵問清楚姑娘。”
莫安溪點了點頭，臉上同樣帶著笑容，是她慣常有的淡笑，三分溫和三分疏離，還有四分冷靜。
像是一副麵具，緊緊地貼在她的臉上，輕易不摘下來。
楚懷林盯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突然又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了，她的態度其實從來都很明顯。
隻是他不肯死心，也不願意死心。
心裏頭想著，那糾結了半日不曾邁出去的雙腿卻先動了，雖然隻是小小一步，卻足以將他拉近與莫安溪之間的距離。
鼻尖飄過那點淡淡熏衣香味，他有些貪婪的嗅了一口，眼中又閃過一絲希冀的亮光：“安溪，你與楚南霆……唔太子殿下的婚事，可是你自己願意的？”
他滿懷希望地看向莫安溪，隻要……隻要莫安溪說出一句不，他就即刻進宮求燕皇帝賜婚。
楚南霆是太子殿下，在朝中勢力龐大，父皇定不會喜歡他迎娶一位武將之後的。
隻要燕皇帝答應了，那麽莫安溪就不會別逼嫁給楚南霆了。
隻要這樣，他才還有機會。
楚懷林想著，雙目之中帶著亮光，看向莫安溪。
隻是眼前的女子卻沉默了。
她慢慢地垂下頭，目光看向那一麵寂靜水麵。
良久，楚懷林都要覺得她是不打算回答了，卻突然聽見她為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頃刻間，天地似乎沒了顏色，那一聲回答雖然輕得幾乎聽不見，卻無比清晰地落入了楚懷林的耳中。
他不想相信，可卻聽得清晰，清晰得讓他不能忽視，讓他不能再騙自己。
她是自願的。
楚懷林突然想起那日在宮中，見到莫安溪，身上穿著一身華貴服飾，土得掉渣又俗得辣眼睛，跟在楚南霆得身後，裝著是一個小廝。
他那時候以為她是不開心的，如今一想卻不是那麽回事了。
她跟在楚南霆身後，兩人卻都是挺直腰走的，沒有不平等，甚至兩人的眼中都帶著笑意，分明是享受在一起的時光。
從頭到尾，誤會的都是他一人。
莫安溪偷偷地瞥了一眼楚懷林，發現他臉色變得飛快，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此時卻已經晚了。
她默默地歎氣。
不知道自己何時招惹了他。
前世裏，這位殿下無心追求權勢，早就斷離皇家，帶著一馬車的書籍，雲遊天下去了。
過了許久，楚懷林才訕訕地笑了兩聲，雖是笑聲，卻怎麽都叫人心裏有些不安。
那股從深處蔓延上來的悲傷痛覺，還沒來得及冒出來，就被強行壓抑下去了，像是一口悶聲的鞭炮，啞了聲音卻依舊有煙火冒出來，叫人不能輕易忽視，又讓人覺得惋惜可憐。
莫安溪擰著眉，說好的這一世不可傷了那些保護自己的人，卻在無意中傷了一個。
心裏有幾分愧疚，可是她卻不敢說話。
古言說得好，沒有結果的希望還是不要輕易給出去的好。
早些讓楚懷林斷了心思，才是對他最好的。
暗中歎氣，莫安溪卻沒有表現出來，轉而換了一副極為歡快地聲音道：“等修書給爹爹，征求得到了同意，這件好事才算是成了。”
說著，她又朝楚懷林眨了眨眼睛，調皮又帶著幾分害羞道：“二皇子，我可是等著你給安溪送上新婚大禮哦。”
楚懷林心如刀絞，眉頭都要疼得皺在一起了，可還是裝著輕鬆的語氣道：“這個是自然的，姑娘尋得良人，還是大哥，本王自然是要備上一份好禮，才不負你我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