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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木桶

  木桶太深水太少


  坐井觀天後

  遮住所有光

  經過幾次三番捉弄或是取悅,林漱心滿意足地躺在木桶裏,沉在清涼的水中隨時間和黑夜走。


  暮色沉沉,本該與夜融為一體的黑色染上火紅,木桶邊罩著殘月形狀的火光,木桶外呲呲啦啦聲音極雜極亂。


  安穩度日平靜過夜的打算破滅後,林漱就想化作人形看看外麵世界又發生什麽事。不試不知道,試過才曉得封印雖破靈力卻沒完全回來。無招可想,他隻能以鯉魚躍龍門的姿勢跳起來。


  “砰——”林漱跳起來後被木桶的把手狠狠打回桶底。


  “砰——”被反彈回桶底後林漱撞得木桶悶哼一聲,水花不滿意地四濺。


  ……他頭疼……


  一起一落之間,林漱看見那姑娘頭戴他曾在水鏡裏看見的白色鬥笠,衣裳已不是早些時候的橙色,一身素色印紅光。


  林漱晃著腦袋再試一次,再一次準確無誤地撞上木把手……他頭疼地看著桶口,埋怨木桶太深,水又太淺,竟不乏幾分坐井觀天的意味。


  “小鯉魚也不安分了,你也想看看?”


  林漱凝神聽著姑娘的腳步聲,期待她走過來讓他知道發生什麽事,可當姑娘低下頭來看他時,他的世界全黑了。


  “……水太少,一低頭就遮住所有光。”


  頃刻之間,一泓清泉似的水從桶口澆灌下來,木桶的水越來越高。


  水漲船高,林漱遊上水麵,抬頭就看見院子的大致布局和現下情況。如此火光滔天的模樣林漱幾百年不曾見過,當然,這幾百年他都在半池湖裏度過。最近的屋子冒著濃煙,綠樹黑黑綠綠,花朵有許多已經蔫壞,火不再是嗶啵的聲音,而是人們救火的嘈雜聲和瓦舍樹木碎落折斷的聲音。


  “小姐。剛得到消息,雒老爺準備將小姐從雒家族譜上除名,頂替離家出走的三小姐雒翂嫁到牧州徐家。”一個長袍老人恭恭敬敬地站在姑娘身邊,把帶著些許火光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林漱迎上另外幾絲餘光。


  “除名?嗬嗬……言下之意,自今日起世上再無雒翾此人……正合我意……至於出嫁,我怕他付不起這個代價……”


  林漱看不見姑娘的臉,他眼裏隻有在風裏飄動的麵罩——白茫茫霧蒙蒙,耳朵裏裝著的話四處亂撞之後雜有些許諷刺和傷感。


  “小姐準備怎麽做?”


  “不屬於我的我不要,屬於我的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既然他想胡亂裁剪拚接,那我就把剪壞了切壞了的硬塞給他,拚不成接不了的讓他兜著走。反正他嫁女兒就準備用整個雒家做嫁妝,他既然想風風光光大操大辦,那我就先讓他紅紅火火。”


  許是世事變幻無常,再拿三百多年前的閱曆作標準來衡量這姑娘的所做所為,自然得不出什麽滿意的結果。


  林漱不明白:為何白日裏還單純地為一池昏厥的遊魚殘蝦林自責的姑娘,夜裏就對身後火光滔天的屋宇草木一言不發地冷眼旁觀?莫不是這家人做了些對不起她的事?可作為這個家的小姐,難道不該避免看見自己的家被烈火焚燒成殘磚爛瓦一片灰燼?

  或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算了,看在她救自己離開半池湖的份上,姑且幫她一把,不讓烈火殃及她的閨房。


  “小鯉魚。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現在就離開。”一雙白嫩玉手握上木把手,兩句漫不經心的話竄進木桶,三聲奇怪的哨響越飄越遠。


  林漱沒恢複人形,靈力難免會有偏差,因此在姑娘和他同時的行動中,姑娘提著桶帶他離開,他誤傷綠樹削斷一棵金桂。


  就離開?就這樣離開?


  就這樣離開也行,不消耗自己靈力他求之不得,不像方才一樣出醜可是他現在的目標。再者,她都舍得離開自己的家他又有何不舍,他不喜多管閑事,也不願出力不討好。


  一個姑娘提一條鯉魚在煙花柳巷之地行走可算是件新鮮事。


  姑娘戴著鬥笠遮掩自己的模樣不讓人認出她,林漱潛入桶底假裝她隻是提著一桶水。但從一路上別人對她的稱呼可知她在此地很受人尊重,於是林漱借著她的聲名大大方方浮出水麵,不曾想,倒是他突然出現自由自在引得許多人關注,接連響起問她從何處來、做什麽事、救下什麽人的聲音。


  林漱動動嘴,喝水吐水,再一次識趣地鑽入水桶中,繼續假裝水裏清澈無物。


  “小鯉魚,出來咯,到家了。”這才是到家該有的快樂。


  然而,到達也意味著離開。林漱對樸素的新地方還沒發表什麽看法,那姑娘還沒落座休息一下,就有一個女子闖進來用“小神醫”、“駱大夫”、“救命”幾句飄飄忽忽的話把姑娘“請”走了。


  自小神醫駱大夫跟人出去救命後,一夜沒回來。林漱雖說無聊,也抓住機會好好試試自己的靈力。經過一晚上折騰,他現在可以化為人身,與過去一般無二,可以像曾經一樣去逛煙花柳巷去看大漠孤煙,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過,悵然之間,煙花柳巷膩了,大漠孤煙遠了,此時他想要的是真相。無端被囚禁三百餘年,不管是出於好心還是惡意,於情於理他都該去半池湖要個交代,若真是兄長授意,那他非找兄長要個理由不可。


  想到便去做。林漱右手掐訣來到半池湖。一眼望去,除半池湖外院子裏其它事物盡數被昨夜烈火燒成灰燼。不過,半池湖又好在哪兒呢?林漱不禁感歎,究竟是怎樣一場火將這不小的宅院毀成這般模樣,連水也不能幸免,半池湖這次真的隻剩下半池,一池遊魚細蝦全無蹤影。


  “原以為我的術法可保一池生靈安全無虞,結果卻是高估自己。若你昨日沒有衝破封印,或許不會有今日這般景象。可惜這半池煙火,皆覆於塵埃。”一縷略帶遺憾又夾雜自責的聲音飄飄忽忽響起,勾起林漱三百年前的記憶,聲音的主人還與當年一樣會轉嫁些責任,便是她將林漱囚禁在半池湖三百餘年。


  輕揚嘴角一臉不屑,林漱將自己那一張精致且邪佞的臉轉向與自己說話之人:坐在半池湖畔殘楓上,一位頭戴繁複釵環、臉畫精致妝容、身著錦繡衣裙的姑娘。


  “若我昨晚沒衝破封印,或許我如今隻剩一縷殘魂。若你當年沒算計我欺騙我囚禁我,又怎會有今日這般景象。雒姑娘,雖說想過要見你,但再看見你,真是不如不見。”


  “當年是我對不住你。不過你也無須擔心再見到我,歸於塵土近三百年,如今剩下些殘念也是借你兄長之力維持,你既已破開封印,殘念也該散了。”


  殘楓上的姑娘與當年封印林漱時的模樣相差不大,隻是一身錦衣華麗裝飾將她與當年那個隨意灑脫的除妖師區別開,若非林漱可以追述人的一生,若不是他對她怨念有些重,他未必會認出她。當初的雒箜,四海雲遊放蕩不羈,豆蔻之年的貌美女子偏偏總是女扮男裝像個假小子,如今的倨傲似乎是向世人宣告她不一樣的身份。原來不經雕飾,現在刻意做作。


  林漱正色問道:“雒箜,當年可是我兄長授意你封印我?”


  “你早知道的。其實你兄長也是為你好,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你容不下,或是竭力反對,或是以命去換,所以隻能與我一起將你困在半池湖裏三百年。”


  雒箜過去就有這樣一種看透世間萬物的自負,如今也分毫不少。可林漱也沒法反駁,被封印之時他便在雒箜身上覺察出兄長的力量,隻是他不相信,非要問清楚要理由,以至於幾個問題脫口而出。


  “你不是早已知道?難道你不相信你所感知到的?哈哈,林漱你變了……”


  那笑聲是對林漱自己不信自己感到難以置信,也是對林漱用不相信來欺騙自己的嘲諷。可林漱想這樣,他想為兄長找理由,想為自己找借口。他從恢複靈力之初就沒感受到兄長一絲一毫的氣息。他知道什麽?他什麽都不知道。


  “我隻知道他當初要施鱗火之術,可他沒成功,沒因鱗火之術灰飛煙滅,可我為何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是。他計劃沒成功。鱗火之術反噬的結果你該比我清楚。你若真想知道當年發生何事,可去找他以血為媒畫就的‘鱗火’,據說畫裏有兄長留給你話。話說回來,你為何能破開封印?”


  林漱不清楚的他會問,可若是他問的人也不知道,他又如何在世間找第二個人去詢問過去。鱗火之術他知道,遭鱗火之術反噬會有什麽後果他清楚,可他仍舊不知兄長去向。三百多年與世隔絕,再回來,隻覺得萬事一場空。林漱有些失望,隨口回答雒箜的問題,也沒把雒箜接下來的話當回事。


  “不是我,是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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