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片刻
片刻的時間
太多的緣故
他一邊走一邊想
林漱一晚上可以說是雲裏霧裏,表麵現象看個大概,具體情況他卻一點兒不知道。駱橪為何會跑出去?村長為何會恍然大悟?羅蘇又為何說是那個老人罪有應得?他們為何能忍心將一個垂死的老人扔進山林裏自身自滅?若想撥雲開霧,他隻能將希望寄托在駱橪身上,指望她能為他們解釋解釋,因此回到村長院裏之後,他攛掇了緋蜻,暗示了岑荊和湛溪,要求他們一起配合讓駱橪說個明白。
走進院子,駱橪偏離進屋子的路,獨自一人走到銀杏樹下背對他們幾個人站定,不知道仰頭在看些什麽。
“阿駱,我不懂?”林漱說完之後,駱橪還是背對他們。
“小姐,我也不懂?”緋蜻語氣裏有一種乞求的意味。
“……”
沒聽到岑荊的配合,林漱扭頭盯著張張嘴還是什麽也沒說的岑荊。
“真是沒出息。”話是林漱對岑荊說的,是看他難以啟口的模樣說的。
出乎意料,駱橪問了一句:“誰沒出息?”
似有轉機,林漱走到駱橪身旁迷惘地說:“我真的很沒出息。”
餘光瞧見駱橪扭頭看他一眼之後,林漱添磚加瓦地繼續說:“真是沒出息。看一夜熱鬧什麽也沒看出來。阿駱,你與我說說,你當時為何會跑出去?羅蘇為何說那是老人應得的懲罰?”
“為了活著,犧牲自己的兒子,氣死自己的發妻,現在又開始禍害自己的孫子,還不忘拖著媳婦孫女,這樣的人,難道不是死有餘辜?”
“……”林漱默默在心裏理清駱橪話中的信息,他的確看出沈家老爺爺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可是不同居然是如此體現的,他一時沒完全接受,所以沉默好一會兒他才繼續問:“阿駱,你怎麽會知道?”
“……”不知是不想說還是說不清,駱橪無緣無故地沉默下來。
林漱盯著駱橪好一會兒她都沒什麽反應,他就扭頭示意遠處的三個人打破寂靜,結果三個人一致地表示自己不會問,一致地支持他繼續問。他翻一個白眼,陪駱橪安靜地站著。
“我明日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難得駱橪說話,林漱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陪你一起出去。”
駱橪繼續沉默。林漱反思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應該沒說錯。
“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因為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又說錯什麽話,林漱沒有立刻接話。
“你和緋蜻他們在……”
“阿駱,你原來打的是這個算盤。”
林漱想著是要答應駱橪明日不和她一起出去,換來今晚一個明白,還是糊裏糊塗隻要能跟著她就行。可是她既然有不讓他跟著的意思,如果他不答應,想必她是會想出其他的借口。算了,想跟著她還不容易,不過是不能光明正大而已。
“好。我與緋蜻一起留下哪兒也不去,我們等你回來。”
駱橪側過身子看著林漱,眼裏有一點不相信,但是已經很像小孩子得到糖果有一些得意。林漱忍著摸摸她腦袋的衝動,笑盈盈地看著她等她接著說下去。
駱橪說:“有什麽問題你說,我盡量給你們解釋清楚。”
林漱把自己想知道的問題說出來,駱橪把她確定的回答說出來,幾個人坐在院子裏一直聊到村長安排完所有事情回來。
駱橪沒有說清楚她當時為何會跑出去,林漱也是後來才知道她跑出去是因為看著自己眼前的林漱與岑荊突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也不知是覺得岑荊虛偽還是認為她的存在妨礙他們兩人,正好看見沈家老爺爺摔倒她就借機會跑出去。
村長突然知道事情的始末不是什麽恍然大悟,若不是三言兩語斷斷續續地和林漱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他早就該發現事情不對勁。後知後覺隻是因為話太多的緣故。想來他會有所反省,畢竟自己一再邀請駱橪一行人去看看,最後卻是一件上不得台麵的事,好在駱橪他們幾個人對村裏的風俗習慣不了解,應該看不出其中的問題。村長和駱橪相處時間太短,一直以為她聽不明白他們的話,並不知道是她習慣獨來獨往不說話,不說不代表不會。
駱橪發現其中的問題不全是憑借著自己的醫術,好的大夫還有望聞問切四步,她不過是到堂屋裏走過一遭,怎麽能說出其中的真相。她在羅蘇說話問問題時開始覺得那些事情不對勁,羅蘇說話的聲音仔細聽聽她能聽明白,如村長所說,回答羅蘇疑問的人也許不是坐在那裏的人,說不準真的是隱藏在背後的鬼怪一類。
沈滎在回答羅蘇時聲音飄忽,胡言亂語一般說著奶奶對自己有多好,奶奶去世之後他有多傷心,他從小到大應該見過幾次奶奶被爺爺打罵的場景,對爺爺既尊敬又害怕。沈滎的母親沒有什麽不能說的秘密,隻是一個勁地抱怨生活太苦,一個人難以支撐整個家庭,好幾次想就此倒下一睡不醒又突然在睡夢中夢見已死的丈夫,第二天她還是和前一夜帶著一身疲累起床。小姑娘沒說話,隻是睜大眼睛看著羅蘇。或許真如村長所說,羅蘇能看見附著在他們身後的邪祟,她一直是聲東擊西式的跳著與以前一般無二的步子,繞著沈滎念念有詞地不停說話。出乎意料的或許是駱橪這個人,突然跑出去,在沈家老人麵前諷刺地笑,在羅蘇之前先讓掙紮的老人鎮靜下來。
駱橪在說到羅蘇點香時皺一皺眉頭,看著院子裏那棵樹龐大的樹冠,好一會兒才接著說為什麽沈家老爺爺罪有應得。她說老人的結局已經算是不錯,不久前和沒事人一樣喊喊跳跳隻是回光返照,她在掐著他脖子把銀針插進他皮肉之前就知道他撐不過今晚。按照他們的慣例,若他能好好活著,這樣一個行動艱難的老人去一處深山老林不知要怎樣麵對山裏的野獸和林子間的野鳥。死,死了就不會在意識到什麽,不會再感受到被啄食被撕扯的痛苦。若是真的有鬼魂,有什麽十八層地獄和刀山火海,那才是他應該得到的懲罰。
駱橪說一會兒停一會兒,看一會兒頭頂的大樹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終於在村長回來之前說完她知道的事。
林漱聽完之後想一想最後看見的老人的神色——眼睛裏裝著滿滿的恐懼,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和駱橪她們送走岑荊他們之後,轉頭就被駱橪安排收拾收拾準備準備睡覺。入睡之前,他以為自己會夢見老人經曆的刀山火海,然而卻一夜無夢,安穩地睡到陽光從窗口撒到他臉上的時辰。
林漱被陽光暖暖地叫醒後,先是迷糊一會兒,想到要悄悄跟蹤駱橪他才清醒過來,不過等他打開門尋覓之後才發現駱橪早已沒了蹤影。那之後的幾天裏駱橪總是早出晚歸,林漱總是一睜眼就看不見她的身影。後來他索性一夜不睡纏著她帶自己出去,結果他運氣不佳,在她答應帶他出去的日子裏她並沒有什麽要緊事,不過是帶著他滿山遍野的跑——說是找藥材。
那些天裏,林漱總是在找駱橪——駱橪哪怕隻是在村子裏走走轉轉也能讓林漱找不著。隻有在極少數駱橪不出門的情況下林漱才不花心思跟著她,去找岑荊和湛溪聊上幾句話。
村長善解人意地找來一個能聽懂漢話的男孩子跟著岑荊和湛溪他們,沒事就帶著他們走走轉轉。林漱一開始還在想駱橪來了幾天怎麽沒一點找人治病的意思,後來看她繞著村子給好些村民都看看身體開了些方子提了建議,他覺得她的事還需要不少日子才能結束,也就沒有特意去問她他們什麽時候回去。
又是駱橪不出門的一天,林漱看著暖洋洋的晨光,在屋子裏坐不住的他又跑去找岑荊和湛溪,直到將近午飯時分他才在村人們嘻嘻哈哈的笑聲中走回村長的家裏。他一路走一路想,在那個時間裏駱橪她們的午飯應該已經準備得差不多。有那麽片刻的時間,林漱覺得自己真是沒什麽責任感,來到沈家村幾天,吃穿住行幾乎事事不管,活得樂嗬嗬無憂無慮。相較而言,岑荊和湛溪做得比他多得多,打柴打獵有他們的分,搭房築籬有他們的影子,村子裏哪家熱鬧些岑荊都會和湛溪一起出去。駱橪依舊是以前的模樣,不疾不徐,該做什麽做什麽,山上有什麽藥草她轉過幾次之後看得差不多,村子裏有大病小病的村民她看過不少,除此之外,偶爾和來看病的人說上幾句話,把藥材翻過來曬曬翻過去搗搗,再不然就是坐在村長院子裏銀杏樹下盯住一個地方就不再轉開視線。
林漱腳步輕快,心情愉悅地走進院子走進堂屋再轉進廚房,沒看見駱橪的影子,隻有緋蜻在灶台邊上忙忙碌碌。他停住腳步,站在廚房門邊問:“緋蜻,阿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