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婉言
婉言,她拒絕
她言不由衷
輕飄飄地跑過來
入夏時節,樹蔭伸出搖搖晃晃的枝條把燥熱攬入懷裏,給臉上掛著薄汗的行人一片清涼,清風拉響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音吹走頭上熱氣,讓沒有準備的紅竹後背一陣發涼,她僵硬地轉過身,看一襲天青色飄飄悠悠地朝她跑來。
華炘竹一手拿著花環一手拉著紅竹說:“葉子,我等你好幾天了。”
“啊?”葉翠的回應很尬尷,那是因為華炘竹的到來出乎她意料之外,因為坐在樹下沐浴著半邊陽光的美好的姑娘是華炘竹,那個被樹蔭與陽光勾勒出輪廓的姑娘,有一頭墨玉般順滑的黑發,著一身清透的天青色紗衣,說幾句清亮甜美的問候。反觀自己,整日和公子少爺們攪和在一起,身上不是硬邦邦的常服就是顏色暗淡的練功服,在華炘竹麵前,她竟生出了些自慚形穢之感。
“葉子——葉子——”說著,華炘竹踮起腳將手中花環給葉翠戴上。
腦袋一重,葉翠順勢低下頭,任華炘竹拉著她往前走,從後麵看,華炘竹似乎很開心,走路步子像要跳起來,看著看著,她發現自己比華炘竹高一些。
“竹子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
華炘竹回到原來的樹蔭底下,拂去一塊石板上的塵灰,讓葉翠坐下之後,她坐在另一塊石板上,回答道:“你們公子做的事已經在虞都傳開了,不用刻意打聽也知道他讓你們來代為學藝。恰好,府裏他們有意來菩十城遊玩,我就過來試試。”
“那你為何一人在這兒?”
華炘竹折斷一株草,拿在手裏彎彎繞繞地不知再編織什麽,她輕笑一聲說:“他們不知你入了沐王府,我也不想讓他們知道。”
葉翠聽華炘竹的話與她悶悶不樂敷衍玄英時有些相似就側頭看一眼華炘竹,華炘竹報以微笑。竟然還和當初相互隱瞞時一樣。假裝沒發現,忘記近來困擾自己的事,她像是才反應過來,熟絡地問:“你方才說等我好幾天了?”
“是啊。”華炘竹說這一句時已經放鬆下來。
“我沒想到他們不讓人隨便進去,所以隻能在這裏等了。”這一句則帶著惆悵和無奈。
“不過沒事啦,林子裏每天都有人守著,無聊時可以和他們聊聊他,不過他今天好像沒來,也不知有什麽要事。”這一句表現自己不在意久等,滿不在乎地顧左右而言他其實是在逃避,願意枯等的她在等來葉翠之後反而有些笨拙了。
葉翠正準備回答,偏偏在移動之中轉身之際出現之前的不舒服,仿佛每個細微的動作都會泄露自己的不對勁,讓周圍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氣氛,所以她原來準備好的話就此卡住,半轉身後隻是尷尬地看著華炘竹笑。
見葉翠一副牽強的笑容,坐姿別扭且奇怪,華炘竹詢問道:“葉子,你怎麽了?”
“沒事啊!”笑得和真的相差不多。
笑容是看不出真假,可語氣和那一句“沒事啦”很相似,華炘竹知道自己想隱藏什麽,所以清楚葉翠言不由衷,她想想之後還是追問道:“真沒事?我看你臉上冒著汗。”
“真的沒事——”
華炘竹伸手在葉翠臉上輕輕一抹,將一根沾了汗水的手指遞給葉翠看。
沒提防華炘竹突然伸手,葉翠瑟縮一下閃躲一下還是沒躲過去,隻能看著華炘竹遞過來的證據支吾道:“啊,這個——”
“葉子。”說著,華炘竹似要再次伸手。
“啊?”反應過度,葉翠為避開華炘竹直接站起來。轉身走開兩步之後,她又懊惱地回頭解釋說:“那個,我……”
華炘竹將那株被她折得不成樣的雜草放在葉翠方才坐過的石頭上,仰頭看著葉翠喊一聲:“葉子。”
“嗯。”
“隨我去一趟城裏吧。”
葉翠下山本就打算去一趟城裏,散心未必能成,四處看看也好,所以她不再抗拒地點頭應道:“好。”
菩十城裏,華炘竹帶著葉翠直奔成衣鋪,詢問葉翠無果之後,她按照自己的想法給葉翠挑了一身衣裳,在葉翠換衣裳時她又去買來棉花與幾塊棉布,所以葉翠出來後看見的華炘竹就像一個在家裏縫縫補補的妻子,或是一個喜歡女紅繡品的姑娘。
“葉子,衣裳很適合你。”
葉翠看了看自己,一身紅色,輕飄飄的沒有著力感,她都快忘記穿女裝的感覺了。
“葉子,你再等一下,我很快就好了。”
葉翠點點頭,坐到華炘竹旁邊,看到那幾條已經縫好的什麽東西後她順手拿起來摸摸看看,看輕巧也很綿軟。
“葉子,你方才的衣裳呢?”
方才的衣裳?啊!那幾件帶著血的衣裳還在裏麵呢。葉翠刷的站起來跑到鋪子後麵換衣裳的房間,沒等她遮起來藏隱秘華炘竹就已經出現在後麵。
“竹——竹子——”
“不需要藏,我們都一樣。”
“什麽?”葉翠很迷惑。
華炘竹微微一笑,將自己剛縫好的東西遞給葉翠,告訴她怎麽用,給她解釋為何會出現不舒服的感覺。不過是月事而已。華炘竹說起月事來帶著些不屑不在意,與那些將此事視為禁忌和汙穢的大有不同。正是這種語氣和態度讓葉翠感到安心——總算得到一個合理解釋,知道自己偶爾的虛弱是再正常不過的情形——所以她之後和華炘竹玩得挺開心,回山時沒換回原來的衣裳,讓一襲紅衣襯得滿麵紅光,玄英再見她時先是瞬間微愣然後嘻嘻哈哈地調侃她又變回那個生龍活虎的紅竹。
菩十城一別,華炘竹和葉翠再見差不多是四年後的事,她們那時已有各自或苦或痛或悲或喜的經曆了。
四年裏,紅竹幾乎沒回過虞都,她按照沐麟的要求和安排行事,或是獨自一人,或是與玄英一同執行任務,明理暗裏走過許多地方。按沐子來的說法,他足跡不離虞都,而他們要替他走遍天下,曆時最久距離最遠的要算去北燕邊境肅海那一趟。沐麟讓她去肅海究竟是單純地想鍛煉她還是另有目的她不清楚,收到消息之後她和玄英分道而行,一人去了南夷——玄英告訴她時她沒有懷疑,一人去了北燕。
肅海位於北燕西南,一麵連著南夷邊境天雪,一麵接著九虞西部禹州,三地之間隔著一座雪蓮山、一座鴻穀和一條雪水。雪蓮山得名於山頂雪蓮,得名於雪蓮般散瓣揚花的山頂形狀,或許也得名於那一座座接連不斷的雪色山巔。鴻穀原是一座山,本有自己的名字,隻是鴻穀鬼醫行走世間數百年,世人皆知鴻穀不知山,後來就以鴻穀為名了。雪水自雪蓮山頂流下,在肅海內急轉彎穿過雪蓮山與鴻穀之間形成一段飛瀑,在天雪地境裏和地底暗河交匯成一條河——南夷人以山作為自己家鄉的名字,又以山為名稱呼自己的家鄉河,雪水在蜿蜒之中分出一條支流拐進禹州。
紅竹去北燕的任務是挑起肅海邊軍和朝廷駐軍的不和,讓肅海成為獨立於北燕管轄的又一個藩鎮之一。任務說難不難說易不易,肅海邊軍早與朝廷駐軍早有矛盾,隻要多進行幾次挑撥便能達到目的,隻是挑撥的手段不好選。從朝廷駐軍與肅海當地人的矛盾出發,隻要駐軍手裏多死上幾批人就可以,她一開始借駐軍之手殺過幾個邪惡之人,沒想到他們能一方以殺惡人除禍害為由一方以死的確是該死之人為理達成和解……讓她再去殺幾個普通百姓她做不到,一看到那些人就會想起自己乞討流浪的過去,覺得他們是無辜的不該受牽連……暗殺幾個重要的兩軍將領互相嫁禍。想法或許不錯,隻是她心有餘而力不足,無法和玄英一樣有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一般的功夫,幾次嚐試皆以失敗告終,若不是暗中有人相助她隻怕要死在這異國他鄉。正在她苦惱之時,白夜來信告訴她肅海邊軍與朝廷駐軍之前和睦近幾年卻又生摩擦的原因,也是這個時候,玄英來了。
玄英說沐麟見她遲遲不歸特意讓他過來看看——紅竹雖然覺得有人相幫不算獨自完成任務,但也沒懷疑玄英的來意,隻讓他別插手,靜待她任務完成一起回去。之後,紅竹借肅海將軍之妹肅海小公主的女兒之名在肅海雪蓮山上唱了一曲肅海公主作的《白雪歌》,按照白夜給的情報真假摻半地細說了肅海公主嫁到皇室後的苦痛經曆,在與朝廷駐軍對峙的宴會上發瘋刺傷了朝廷駐軍將領,打著賠罪的旗號到朝廷駐軍將領府中玩了一次假死,火燒將軍府之後離開。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死無對證的結果讓朝廷將領無法辯駁,加上北燕朝廷內部分庭對抗的局麵,肅海邊軍和朝廷就此反目。
任務完成,紅竹和玄英回虞都複命之後就留在沐子來身邊做隨身侍衛,之後她好奇的就隻剩兩件事,玄英為何去北燕和華炘竹的近況。
紅竹深思熟慮好幾天後才趁玄英不在對沐子來說:“公子其實不必讓玄英去肅海的。”
“硬闖拂燁島隻是他恰好碰上我出的題,北燕一行與我沒多大關係,是他去半麵莊找殺手保護你,是他要求親自去北燕接你。”
“……”紅竹深感被騙了,這麽一想,許多疑問都清楚了。
沐子來再說道:“情報多是他請白夜去搜集的,我對你們三人間的合作是很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