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是誰
是誰退而求其次
因故事麻木
因畫麵恍惚
經年累月,禹九早就對世間許多故事感到麻木,別人的人生,別人的廝守,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個個走馬燈般的故事,說到底,華炘竹與紅竹無非是離她近一些。她與舒櫟相交近十年,除去無聊時到他那裏聽故事消磨時間之外她自己也會寫話本打發時光,慢慢懂得故事中的真假之後想聽故事想看話本的心也就淡了,所以看見祁念竹救下華炘竹之後她就停下來,把關於紅竹的事寫進紙頁中,找到玄英交給他,隨後轉身去找沐子來想和他說一下紅竹的事。玄英對紅竹之死隱瞞不報,公主府裏此時還有一個紅竹安然無恙,此事看起來像被什麽人安排的,一出手就把沐子來的兩個護衛紅竹與玄英當做棋子使用,也不知幕後之人是何方神聖。
還沒走進沐子來的自來居禹九就先聽見一陣輪子滾動之聲隔牆傳來,她有一些鬱悶,幹脆不走了,站在原地等沐子來出門。她以為玄英隱瞞不報沐子來就不知道紅竹之死,可玄英在她去查紅竹死因的間隙改變主意將此事稟告給沐子來,沐子來此時出來正是打算去公主府解決紅竹一事。禹九誤打誤撞,她從前對公主府避而不談把公主當洪水猛獸一般躲避,如今躲避不及,被沐子來剛好撞上,被沐子來威脅幾句,隻能裝出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陪他去公主府。
或許是在歸義王府裏見慣了山林原莽的生氣,所以進入雕梁畫棟的公主府後禹九無意中恍了神,僅憑耳朵裏白夜的腳步聲和輪椅的滾動聲指引一步步走到公主府裏沐子來的小院,不聲不響地跟著沐子來走進他的房間。
“……禹九,你怎麽了?”
聲音飄渺,仿佛從天際傳來的,好像從過往走來的,熟悉也陌生。幾次重複,幾次詢問,禹九終於回過神來,不知所雲地答道:“什麽……啊……那個……禹九被公主府的氣派壯觀震撼到了……”
話說起來連禹九自己都不信,更何況是善於猜測人心的沐子來,幸好此時有一個身著紅衣的紅竹走到門外。
“公子。”
禹九扭頭看一眼與紅竹相比果然是真假難辨的假紅竹走來,再看一眼裝虛弱的沐子來笑吟吟地坐在輪椅上,有些好奇沐子來會怎麽處理。
“禹九,把門關上。”
裝虛弱,連聲音都裝得虛無縹緲,禹九在走動之中不覺之間對沐子來的行為做出評價。門關上後,她環抱雙手斜靠在門上,帶著一絲不羈去看裏間微顫的紅竹,還有眼神淩厲嘴角卻帶著笑意的沐子來。
沐子來抬頭,眼睛直視站在他眼前的紅竹,突然間從輪椅上站起來,一步步穩穩當當地走向那紅衣女子。
“公子,你的腿……”紅衣女子倒退幾步,身體顫抖得像驚喜過度,話音滿溢出來的是難以置信。
“果然是假的。說吧,你背後是誰?”目的達成,沐子來倒退幾步坐回輪椅上,輕鬆愜意的姿態頗有嘲諷意味。
冒牌的姑娘似是受到冒犯,不客氣地說:“你果然是裝出來的。不過,聞名虞都的沐二公子也不過如此,連身邊之人也看不透。告訴你也無妨,我的確不是紅竹,紅竹她背叛了我們就該死,再說了,用一個紅竹換玄英對你產生異心,她也算死得其所,在陰間可以……”
禹九眼見麵前的姑娘從平靜到震驚,從震驚到恍然大悟,從恍然大悟到恢複鎮定,真是不知道該佩服她的聰慧——能在一時間想到挑撥離間,還是笑她狂傲自負——居然在沐子來麵前玩心計。她是一直沒注意到沐子來嘴角從未淡去的笑容還是沒看見沐子來一直搓動的手指,以至於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連沐子來怎麽出手的都沒看清。
禹九拔出插在離她不遠的門上的飛刀,走到沐子來跟前交還給他。
沐子來收好武器,抬頭見禹九主動後退幾步,隔出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起來是置身事外,又像要問什麽,所以他先問:“是不是想問我為何不讓她說完?”
“沒有。雕蟲小技怎會難倒公子。”禹九想問沐子來是否早就知道紅竹會死。
“你倒是聰明。行了,去隔壁告訴公主一聲,讓她過來收拾收拾。”
禹九詫異地抬頭,目光中是驚訝和不情願,反應過來看沐子來沒用之後她垂下頭,一邊想著還是不見為好,一邊想著借出去找三公主的機會就此逃跑。
沒等她先有決定,沐子來出聲問:“禹九,你為何如此害怕見到三公主?”
沒等到回答,沐子來說:“算了,我讓其他人去。”
一個退而求其次,一個想借機逃跑,也不知是誰在為難。禹九再看沐子來時恰好見他把探究的眼神收回去,似無奈像生氣一般緘口不言其他事,所以她擺出知錯的姿態,帶著點後悔誠懇地請命道:“公子,還是我去吧。”
“砰——”茶杯破碎的聲音緊接著禹九的聲音響起。
沐子來袖手一笑,毫無誠意地解釋說:“我和三公主約定的信號,她一會兒就過來了。沒嚇到你吧?”
若是舒櫟這樣做,禹九一定會給他個白眼諷刺他兩句,可眼前人是沐子來啊,所以她忍住質問的衝動,忍住突然冒出來的滿腔莫明其妙的鬱悶和憤慨,訕笑著答一句“沒有”之後退到門邊,打開門,看著門外不說話,就像要親自等著迎接三公主進來。其實不然,她隻是不想和沐子來說話,不想露出太多情緒。她的確害怕見到傳聞中的公主殿下,沐子來的正妻,所以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後她像縮頭烏龜一樣埋著頭,連三公主是什麽模樣都沒看清就稀裏糊塗地行禮。
“你找我來到底是有什麽……”聲音清亮婉轉,語氣隨意自然卻帶著點嗔怪,情意不濃不淡,與三百年前的三公主相比,究竟是有所不同了,想來,她突然停頓是看見倒地的假紅竹吧。
三公主一到,禹九就開始有理有據地胡思亂想,以為沐子來著急處理紅竹一事是為三公主的安危著想,畢竟林嶼當年也會事事想著三公主。想得多了,就發現自己多餘了,不該留下了,反正在沐子來身邊做的出格事也不少了,此刻不告而退地逃跑想必也沒什麽大不了,所以,跑吧。
“我來,是想和你談和離一事。”
“和離”二字定住禹九逃跑的腳步,然而也隻是刹那間的事,她一向是想什麽是什麽,所以記起此刻該做的是逃跑,所以她突然頓住的步子再跑起來不僅不慢,反而越來越快,隻是沒有目的地,沒有一點方向。她出門之後轉了幾道回廊,因為心不在焉險些撞上一根柱子,然後才停下逃命一般的步子,恍恍惚惚看錯台階數錯步子,腳一扭就要摔倒,好在有人及時扶住她。
禹九看著突然出現拉住她的白夜,收起怔愣和尷尬,隨手指一個方位,語無倫次地說:“公子和公主,那個,公子,說,讓我在書房等他。”
“書房在那邊。”
“啊……那個……初來乍到,初來乍到……”
禹九訕訕一笑,埋頭往白夜指點的方向奔去。她自己在逃避什麽隻怕沐子來比她更了解。和離。她從未想過沐子來和三公主會有這樣的結局。不對,她似乎沒想過沐子來會和三公主走到最後,即便她想過以護衛身份留在沐子來身邊一輩子。那麽,她是否暗自期待過這樣的結果?或許有,或許沒有。她說要去沐子來的書房,她也是按照白夜的指示跑過去,可她其實沒想過在沐子來的書房等他,隻能說是誤打誤撞闖進了他的書房。
屋裏殘留著沐子來或者林嶼的味道,裏麵陳設簡單淡雅,綠色植物鬱鬱蔥蔥地擺在桌上窗前,窗明幾淨一塵不染,想來是經常有人打理。在禹九的印象裏,沐子來不常回公主府,即便是與三公主成婚之後,即便她早已做好準備永遠躲在黑暗中護他一世周全,成婚之初她時常在歸義王府見到沐子來,後來沐子來更是常住歸義王府,看起來像一個戀家之人,看起來對他們的婚姻並沒有多大興趣。可禹九知道,沐子來的婚姻是他親自請歸義王沐安域向陛下求來的,所以在他成婚之後她總會找各種各樣的借口玩突然消失隻為避開公主府和三公主,即便在街上遠遠看一眼也不曾想過。因為不想看見沐子來和三公主站在一起住在一起走在一起,所以她現在才知道沐子來他們夫妻倆空有夫妻之名,一人一處獨立院子,沒有什麽夫妻之實……所以,何必要想那麽多……禹九無意間給自己一副笑容,她自己看不見,隻覺著自己的嘴角被咧開,臉頰肌膚忽然變緊致,眼睛輪廓變狹長,她像放下什麽似的無所謂地看起沐子來的書房,從被屏風隔開的裏間開始。
轉過屏風,映入眼簾的首先是擺滿書的架子,書的內容看起來很是駁雜,可以說是沐子來涉獵廣泛,軍事政治,書法繪畫,奇門遁甲,分門別類整齊地放著,而書架中間空出來的一個長格裏,掛著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