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 章 誅心
是否該斬妖除魔
疑問是疏離
回答是誅心
順著駱橪的回答鳧連隻感覺到一絲涼意。他的問題不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駱橪會直接回答,除非答案的確不好說。他本該就此轉身離開扔下駱橪,卻還是不忍心不甘心地問梅鐫:“梅鐫,小姐今日可曾告訴你她的去向?”
梅鐫心情複雜地站在旁邊,半晌才答:“林姑娘和予樂公子有事,小姐去送他們出城,那之後好像是進山采藥,回來就變成這樣了。”
鳧連欲言又止地看看駱橪看看梅鐫,終究什麽都沒說,隻是示意梅鐫看好駱橪,他先把燕廬裏的閑雜人等送出去。
“連叔,是妖,是人,很重要嗎?”
駱橪問得艱難,鳧連聽後腳步一頓,隨即又走進屋裏送客,那些好奇但聽勸的被他請出去,好奇之餘還另有心思的被他威脅著——或是他動粗或是以駱橪變妖吃人嚇唬——攆出去,他重新關上門,看著後院邁不出腳步。
“小姐,人妖殊途……”梅鐫本想勸勸駱橪,開口之後卻發現自己接不下去——隻留半句讓駱橪失望的回答在駱橪的腦中回響——就也轉頭去找鳧連商量對策了。
身邊人離開後,駱橪找個角落,低低地喚禹九一聲,在禹九現身之後說:“九姑娘,許多人都以斬妖除魔為快事,對嗎?想必虞將軍府裏的人也不例外,九姑娘給他們捎個信,讓他們抓住時機,要對付我對付半麵莊可不容易,他們若是按兵不動,就辛苦九姑娘控製他們來將我打下天牢。”
“駱姑娘可有脫身之策?”
“我隻做一日妖怪,明日正午恢複人形他們便拿我沒轍,除非他們速度夠快心腸夠狠不讓我活到明日,那時,再勞煩九姑娘出手相助,不過,他們不敢,不管是半麵莊還是鴻穀他們都不敢輕易得罪,所以,注定隻是一個笑話。另外,若我真的被打下獄,請九姑娘告知我父親一聲,這或許是挑撥他們的最好方法。”淡漠之聲,平靜之態,駱橪仿佛隻是執行一個精心安排好的計劃,根本不用在意什麽,當然,條件是她沒有一忽兒失望一忽兒期待地看向梅鐫他們離開的後門。
禹九對虞將軍府不熟,若不是虞先陽平日裏針對沐子來過多,虞夫人兩次出席沐王府的婚禮,她不會注意他們。留信很簡單,不過是把今日燕廬發生的事描述一番。結果卻像一團雪球越滾越大,虞府公子從駱橪身上聯想出的太多東西,或是借她與蕭瀟的交集打擊沐子歸,借她與雒弋的關係要挾雒弋,或是想從她身上拷問出殺手無名的信息,從她身上得到鴻穀鬼醫的秘密,二公子虞先平的反應尤其強烈,他手裏有士兵家裏有門路,隻要有人支持——虞憶和虞先陽恰好各有心思地表示支持他——抓駱橪入獄一事不成問題。
看虞府三兄妹——二公子虞先平、三公子虞先陽、庶長姐虞憶——聚在一起各有算計,沒必要挑撥沒必要控製,禹九便轉身回燕廬,見駱橪緊逼不放地繼續問:“連叔,我若是妖,從前經曆的一切便都不作數了嗎?”
“小姐,阿駱,你,你若是妖,從前一切就盡是欺騙,怎麽還能作數。”話是這麽說,心是這麽想,可一聽外麵有官兵來一見來人要帶駱橪走連叔就開始護短了,所以虞先平剛來就碰了顆硬釘子。
“駱大夫,若你真的不是妖,就隨我走一趟,我會證明你的清白。”
梅鐫從縫隙裏看見虞先平端著正氣凜然的態度,扭頭問:“連叔,現在怎麽辦?”
禹九和梅鐫一起看出去,見虞先平身邊有一位身著欽天監常服的男子,他們大概以為自己能壓住妖魔才敢來的,而他們是否能壓住妖魔,她想試一試。
鳧連喚駱橪一聲:“阿駱——”
駱橪不解釋,隻是苦笑,帶著點威脅口吻說:“連叔,我無法說清是怎麽回事,但是,若我一輩子隻能這樣無法恢複,若你們還像現在這樣一直無法接受,不如把我交出去,那樣,大家都會放心許多。”
駱橪話裏有嘲諷的意味,嘲笑他們隻注重表象,鳧連聽出來了。可是,讓他接受駱橪是妖的事實他做不到,駱橪怎麽就養成這種性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主動給解釋說細節讓人好放心;要讓他親自把駱橪送到虞先平手上他更做不到,他們若是知道駱橪除殺手身份之外還是今夕閣少主那還了得,隻怕事情會更複雜,所以他在駱橪走近想要開門時攔在她麵前,避開那張人不人妖不妖的臉喊道:“阿駱——”
“連叔,梅鐫,我等你們想清楚。”
話音一落,駱橪猛地推開門。禹九趁眾人目光都在駱橪身上對虞先平身邊的馬上的欽天監官員暗施法術,看他身體一晃就要從馬上栽下來,好在最後巧妙地翻身下馬,落地動作沒有引人發笑——眾人看向他隻是因為好奇他會如何解釋駱橪身上的耳朵尾巴等東西,倒是他突然遭受襲擊對駱橪暗生警惕。
駱橪主動被關進天牢之後禹九趁看守離開時問她:“駱姑娘為何不反抗,主動被關進天牢?”
“因為懦弱。我在賭,賭我在他們心裏的分量,賭他們在生死麵前會拋棄什麽人與妖的分別,讓他們認識到我隻是我,與是人是妖無關。”
駱橪以身犯險做的賭局結果和她料想的區別太大,禹九也沒想到事情會牽扯出那麽多人,看著出現在駱橪監牢外的一個又一個人物,她不禁懷疑自己做得是否恰當。
首先是雒弋,他聽禹九說完之後竟然不辨真假地請她將自己帶出歸義王府,麵對天牢外虞家軍的阻攔,先以自己為籌碼和虞先平談判,被帶到虞舟演身邊之後,他一口咬定自己被沐子來雇傭的殺手追殺,無處可逃才藏身何夕樓,因為不知道何夕樓和沐子來有所勾結才被轉手交到沐子來的護衛手中被囚禁在歸義王府,此外,他承諾不會揭露虞舟演和徐千弈之間有所往來,為此還把自己藏書信的地點和雒翔的動向告訴虞舟演。見雒弋著急忙慌的模樣,虞舟演略有不屑,關心則亂,瞧瞧他為一個和自己斷絕關係的女兒做到什麽程度,簡直不值,之後他就讓虞先平帶雒弋去見駱橪。
天牢前被阻,禹九看雒弋被虞先平帶走之後就假裝原路返回歸義王府,實則是隱身跟在雒弋身後,跟他一起進天牢,不過他在外麵做那麽多裏麵的駱橪似乎並不領情。
“雒翾。”
駱橪抬眼見來人是雒弋之後隨即垂眼,什麽也不說地坐著——因為還保持貓妖的形態略顯可憐和憨傻。
“雒翾。”
駱橪不做任何反應。
“雒翾。”
像厭倦一樣,駱橪不耐煩地問:“您來做什麽?”
“來看笑話。我以為你多有本事,原來和我斷絕關係之後,你隻能活成這種模樣——”
“翾兒——”
前一句嘲諷沒引人注意,後一句輕喚卻讓人愣神。駱橪聞聲抬頭,眼裏雜著不可思議。雒弋覺得為和駱橪平視蹲下去的姿勢怎麽都不舒服,然而現在起來又像遮掩,為避免尷尬,他接著問:“我讓林姑娘轉交給你的香囊你為何不隨身帶著?你娘說香囊繡線的紋路是一種符印,戴上它可以避免邪物侵害,不過那裏麵裝的東西也有危險,可能會招邪。”
“您想說什麽?”駱橪的語氣依舊淡漠,不過比之前的不在乎好一點。
“你是我女兒,是人是妖我心裏清楚,我隻想問你昨日去了什麽地方見了什麽人遇見什麽怪事?是誰將你變成這樣?”
雒弋在駱橪的算計之中,不過她算的是他和虞舟演的關係,不是他來和她說父女情意,眼前的情況明顯在她意料之外,她沉默半晌,生硬地來一句:“與您無關。”
“雒翾。”大概是雒翾冥頑不靈的樣子惹怒了雒弋他的聲音才變了。
駱橪語氣疏離地說:“有半麵莊和鴻穀在我不會出什麽事,您可以放心,若是真的擔心,您就別做多餘的事讓我為難。”
雒弋怒極反笑:“又是鴻穀和半麵莊,沒有它們你會變成這樣?”
禹九以為過去未來或許和鴻穀與半麵莊有關,但目前的事還真和它們沒關係,現在不過是因為她駱橪而已。不過駱橪心裏還有其他想法,所以她遲疑著沉默一會兒後才說:“沒有它們我會變成什麽樣不好說,但我如今身處險境與您有關,若不是您,虞將軍不會打我主意……”
“你——”駱橪沒說的話被雒弋打斷之後沒再繼續說,雒弋一句“你——”之後半晌也沒接下話,罵她不知好歹她說的又是對的,說她不肖子孫她當初離家又是因為他。
駱橪撇清關係繼續說:“還請您多費心,別讓人覺得您還在意我,拿我當人質來威脅你。”
兩句疑問是疏離,幾句回答是誅心,雒弋站起來,用看不孝子的眼神看著駱橪。明明是她有妖怪嫌疑才被關在監牢裏,他是出於莫名其妙的關心才過來的,現在卻被說成她入獄是因為虞舟演想威脅他,他,他不怕威脅,十多年前就不怕威脅了,原來他不再怕威脅是因為她們都走了……
也不知駱橪是否察覺到雒弋的情緒,反正她繼續用和之前一樣的口吻說:“您在這裏多留一刻他們對我的懷疑便會增加一分,我不是妖,他們也沒有將我指成妖怪的能力,就不勞您費心了,恕我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