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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青山

  以青山為證


  你等到我了


  一直到黑夜白晝

  林漱跟著駱橪,自青山入青山,從黑夜走進白晝。在透過樹葉灑進林子的陽光照映下,駱橪的虛影顯得越發清透明亮,他們一樣對環境中的事物沒有觸覺,可她還是伸手拂過一路長在手邊的花草,偶爾蹦跳兩步避免踩踏腳下的野花,鬧得林漱也和她一樣小心翼翼地走,生怕驚擾林子的靜謐。


  在駱橪停下之前,在林間的沙沙聲響之中,林漱敏銳地先聽到流水聲,自緩而急,潺潺流淌的溪水入河,在短暫的喑啞之後隨山崖跳成瀑布……嘀嗒……叮咚……唰唰……簌簌……同一瀑布因高低深淺和水流接觸麵不同發出不同的聲音……而在林子盡頭,水流漫開處,有和天生橋一般斷裂的兩方石頭隔著不遠的距離相互對望,兩方石頭上各坐著一個孩童。


  駱橪走在鴻穀一邊的河岸上,走上一方斷裂的石頭,在光影中縮小了形態,走近那孩子之後模仿她的姿勢坐下,然後,意料之中的,她再次消失在林漱眼前。


  “你叫什麽?”


  林漱正在詫異中思考,他以為駱橪幾次消失在他眼前是因為她藏身於過去的自己中,所以眼前這個孩子應該就是駱橪。果不其然,他眼前的孩子聽完那邊的問題後,喊道:“雒翾。你呢?”


  “你可以叫我舒櫟。”


  林漱聞聲抬眼看去,他想在對麵的孩子臉上看到舒櫟的影子,不過他更想知道的是舒櫟為何會在這兒,因此他隻是略看舒櫟一眼,然後張望著看他身後是什麽地方。舒櫟身後是和雒翾身邊一樣的一片草地,有一條小河在其中穿行,河流深處是一個涵洞,涵洞上是高聳的山崖,再往上,似乎有白色的山巔在太陽底下發亮。林漱緊盯著白色的山巔由白變黃變紅變黑再變成白色,想到那山巔可能是離鱗穀不遠的雪山時,發現他自己和山峰一樣經曆了晝夜變化,他眼前的兩個孩子已經換了話題。


  夕陽即將沒入遠處的山際,他們身處的地方在陰影中越漸發涼,駱橪按下自己想起身離開的心思,大聲問道:“都兩天了,你為何還不回家去?”


  尷尬,羞澀,不好意思,舒櫟轉過臉避開駱橪的目光指著一旁的河流說:“我,我找不到路回去了。那個,我走路時不小心掉進山洞,然後順著那條河漂到這兒來的。”


  駱橪站起來,走到石頭邊緣,看看腳底的流水,心悸地退後兩步,問舒櫟:“那你能過來嗎?”


  舒櫟也和駱橪一樣看看底下的流水,撓著頭回答說:“我怕掉下去。”


  “我也怕。你想吃什麽?我明日過來時給你帶上。”


  “我也不知道。”


  “那我都給你帶一些,行嗎?”


  “嗯。”


  然後,駱橪磨蹭到夕陽的紅光消失,白月的光亮落下,在舒櫟的安慰中轉身離開。林漱看著舒櫟目送駱橪離開,看著舒櫟落寞地轉身回他遮風擋雨黑漆漆的山洞。然而,在瞬時之間來到的次日,駱橪如約背著半簍吃食來到岸邊,舒櫟卻一直沒現身。


  睡著了沒醒?生病了來不了?駱橪放下背簍手搭在眼睛上望了對岸一次又一次,正午過後還是沒見到舒櫟。她著急了,在原地轉了兩圈,撿一顆石子扔到對岸,可是石子的響動並未引來任何人。之後,她走到林子裏折斷一根長長的刺條,拖到岸邊,用力甩到對岸,刺條搭上對岸的石頭之後她把刺條收回來扔到一邊的地上,然後站到刺條的一端,起跳,起跳,起跳,如此七八次,在第五次跳到刺條的頂端之後,她升起雙手給自己打氣,站到她平時坐著的石頭尖上,鼓足勇氣往對岸跳。


  駱橪的一番迷惑行為在林漱看來略有些好笑,等她跳出去後他傻眼了,伸出去阻攔的手僵在那裏一動不動,生怕一動駱橪就會掉進河裏。


  “啊——”


  林漱聞聲跑到岸邊,看見對岸駱橪小小的身影站起來,她心有餘悸地看一眼河流之後轉身就往遠處的山洞跑。至於那一聲呐喊,是河裏的另一個駱橪發出來的,和掉下天生橋時一樣,她又被水流裹著走。林漱猶豫一下,看著奔跑的小小身影,略感遺憾地跳下河流追駱橪而去。順水遊下不遠就是瀑布,林漱還沒找到駱橪,自己就先墜下去了。


  墜下去的衝擊力讓林漱眼前恍惚一瞬,等他變回原形鑽出水麵時,突然見一個人影朝他壓過來。是駱橪啊。林漱下意識伸手接住駱橪,不過,他覺得駱橪落水時帶著笑容很奇怪,他被自己假想出來的朝他撲過來的駱橪影響,一不留神,彷佛自己懷裏真有什麽人似的順勢再一次掉進水裏。等他在水波晃動的光影中看見真正的駱橪站在旁邊的水潭裏,垂頭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懷裏連個虛影也沒有。等他在悵惘之中失落之下掙紮著再鑽出水麵時,駱橪不見了,岸上的另一個林漱不見了,他眼前隻有一望無際的水麵,隻有一方青綠的小島。


  倏忽之間轉過幾個場景,林漱被駱橪幻境裏的山山水水鬧得有些煩躁,然而又不能不去找駱橪。他重新鑽入水中再出來,還是那一方海島。他跳進水裏潛遊一會兒出來,還是那一方海島。無力之下,他抖抖精神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島,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和駱橪來過這兒,這裏是塵香島。這一次,他沒有像之前一樣飛上天空,他選擇繞小島轉半圈找到駱橪進島的暗河,在山洞中看見駱橪的船後他沿石階走進塵香島,希望在塵香寺之前他就能見到駱橪。


  林漱的確在塵香寺之前見到駱橪了,不過那是被當時的他打暈的駱橪。他看著從前的林漱和駱橪一左一右地坐在樹下,竟然在煩躁中感受到一絲歲月靜好。折騰半晌他也累了,所以就走到駱橪旁邊坐下,轉頭看著駱橪沉靜的容顏,鬼使神差地伸手撫上她的額頭。


  “林漱,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讓你以身犯險了,若有以後,威逼利誘也好,裝慘賣強也罷,我都不能讓你再留在我身邊了。”


  林漱猛地抽回手,他方才是想看看和他一起進來的駱橪是否在這個駱橪體內,並不是有意要窺看駱橪的心思。方才那個場景,是在江洲的藥廬嗎?駱橪為何要收拾他們練習的畫作?當時他在哪兒?是來塵香島之前駱橪獨自在藥廬的那段日子吧?以身犯險是他入塵香島還是在藍守欽的護衛下救她那一次?那神情怎麽——怎麽就視死如歸了?林漱看著就快要伸到駱橪額頭上的他的顫巍巍的右手,頹敗地收手坐回旁邊。就說不能看了。好了。現在連駱橪有可能擺脫他的方法都知道了。現在是該如她所願還是繼續耍無賴呢……


  林漱無法自視地往後一倒靠上樹,他想閉上眼睛好好捋一捋的,誰知道一閉眼一仰頭一靠上樹幹,似有兩滴雨落在他額頭上。再睜眼,發現眼前一片黑暗,他見怪不怪地抬手捂眼稍稍緩了緩,然後再睜眼,先是看著模糊的山影感慨一下——連連以青山為證究竟是想證明什麽,才是抬眼打量頭上密密疊疊的樹葉——開始回想是那一處青山有這樣的場景,之後,他轉眼看都夜雨中的一扇窗和窗裏向外看的另一個林漱。看出來了,是沈家村。蒙蒙碎雨,應該是駱橪晚歸那一夜。駱橪當時好像解釋說她在樹上睡著了沒意識來著。林漱若有所思地抬眼,細細觀察,果然和當時一樣沒看見駱橪的身影。他向上一跳,在低矮處的樹枝上做賊似的往上看,依舊沒發現,他繼續輕盈地向上跳幾次,一邊避免自己踩踏樹枝驚落一地碎雨,一邊施法讓自己能在夜裏視物,如此幾次之後,他看到駱橪隱沒在黑夜裏的黃色裙擺,再往上,就見駱橪閉眼躺在樹枝間,看著真像是睡熟了什麽也不知道。


  睡得還挺安穩。林漱不懷好意地湊近駱橪,伸手搖搖她上方的樹枝,然後嗒嗒嗒地落下幾滴雨。雨落之後,駱橪受驚似的睜開眼,嚇得他以為被自己發現地退兩步,差點摔下樹去。


  駱橪清醒後傻愣愣地呆坐一會兒,然後才理理衣裳下去。下到一半,她突然撥開樹葉朝她和林漱的屋子看去,然後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她突然抬頭看了看黑壓壓的天空,抬手接幾滴細細的雨,轉身找一根粗樹枝坐下,一邊聽雨,一邊看燈,一邊神遊物外。


  林漱在旁邊陪駱橪坐了一會兒,見她沒有下去的意思,他就自己先下去,試試駱橪讓自己消失的方法。他進了屋子走到自己身邊,模仿自己的姿勢進入自己的身體,然後他想控製自己走出門到樹下看看駱橪,結果不行,過去的自己依舊按自己的思維形式,不是他控製過去,反而是過去在支配他。


  在林漱與過去的自己爭搶身體的控製權之時,駱橪回來了。過去的林漱跑去問她去哪兒了怎麽現在才回來為何不在外麵找處地方避雨,過去的駱橪告訴他她隻是在樹上睡著了。林漱一臉不信的躲在自己的身體裏,想起他之前好像聽見駱橪還說過什麽,就玩味地妥協於過去,想聽聽駱橪是不是真的說過什麽。


  燈熄之後,人睡之後,雨小之後,林漱聽駱橪低聲問了句:“林漱?”


  “嗯?”


  駱橪許是沒想到還醒著,或者是想說的話不想說了,她隨後說:“沒事,早點睡。”


  過去的林漱突然問:“阿駱,你為何喜歡在樹上睡覺?”


  “因為,我不曾離開,可若是無心尋找,無意回應,誰也找不到我。”


  林漱不清楚過去的自己有沒有聽到這句話,他現在聽出了逃避聽出了任性還聽出了害怕,他想說些什麽緩和卻說不出來,過去的自己仿佛是已經睡著了無法回應,於是在一陣靜謐之後,駱橪又連喊幾聲“林漱”,在沒得到任何回應的情況下,她滿足地說了句:“林漱,你等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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