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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奔赴

  兩個人奔赴

  她丟盔棄甲


  進入她試探的局

  算計林漱的人是禹九和舒櫟,駱橪最初知道時喜怒參半,喜是因為林漱隻是短暫變回人形沒什麽大礙,是因為他一直掛在嘴邊的兄長不是借口不是幌子,他到底是沒有從頭到尾欺騙她。至於那幾分怒氣,可能是因為林漱在身份上欺瞞她,可能是因為他們竟然算計她和他,也可能是因為她不僅成為誘餌還無法保他平安。林漱本也是喜怒參半,但是駱橪出乎意料地不把他是妖當一回事,他不需要將駱橪對他的不滿遷怒於他們,反而因為意外得到駱橪理解感到釋然——終於有件事不用費心隱瞞了;最緊張的事情解決之後,《鱗火》和兄長的下落隨之被發現,他一開心,把禹九他們算計他的事暫忘了。此時在駱橪的幻境裏重溫,他才驚覺他們當時以怎樣的真誠去麵對那些虛假。


  林漱當初從北燕回來,去了燕廬到了燕亭上了拂燁島,好不容易在小狼山找到駱橪的蹤跡,那時看見血跡看見滿地狼藉他有多少心慌心急……結果,此時再看,一路阻攔駱橪前行的隻是禹九信手用林中草木變幻出來的殺手刺客,駱橪每殺完一批人走完一段路,在她走出不遠,屍體成為落葉斷草,血跡變作花汁草液。而駱橪身處的險境,是禹九和舒櫟用雙重障眼法打造的騙局,隻為逼林漱放棄隱瞞身份不顧一切地衝到駱橪麵前為她做擋……多麽虛假,也隻有駱橪這樣的傻瓜才會不計生死地闖進來,隻有他這樣的傻瓜才不顧變成原形招來怨恨的風險擋在她身前,當時以為的兩人的奔赴——嗬——原來隻是他們一場試探的局。


  “阿駱,對不起。”自己變成原形砸到地上的場景林漱沒眼看,因為傻得太慘烈,他下意識地轉頭避開了,因此他摔落的聲音隻有駱橪一個人聽見。


  看見林漱從人變成鯉魚的人,聽見鯉魚摔到地上的人,看見地上濺起塵埃的人,聽見鯉魚擺尾的人,看見一條紅色突兀地插進綠色中的人,聽見寂靜林子裏鳥雀叫聲的人,隻有一個人,隻是駱橪。她丟盔棄甲地跑到林漱身邊聲音顫抖著出聲:“林漱?”


  林漱沒法回應,他因為缺水而本能地抖動身體,再次拍起了周邊的塵土。


  “林漱?”駱橪在林漱身邊蹲下的速度不慢,伸手把他從塵埃中捧起來的動作卻是遲鈍得不行,她太過小心,以至他幾次擺動身體重新掉到地上——像極了在半池湖邊他為逗她幾次滑落水中的情景。不過,那時他有意逗弄駱橪有心網羅,現在,他無意反抗,是駱橪手抖沒抓好手裏的鯉魚。


  好不容易將林漱捧起來,駱橪頓住腳步在原地張望一會兒才奔著一個方向跑去,一路搖搖晃晃倒也沒把自己和他摔了。可能是缺水太久,或許是駱橪抖得他頭暈,又或者是讓他變回原形的法咒尚有餘力,林漱失去生機似的躺在駱橪手心裏一動不動——他死魚般的姿勢嚇到她了,她像要讓瀕死之人多撐一時半刻一樣嘰裏呱啦地說了一堆以為能讓他清醒的話:


  “林漱,我答應過岑荊不會讓你受傷,承諾過自己不會讓你涉險,你明明不是人,明明可以不用受傷的……林漱,你再撐一下,我不計較了,不在意了,不怪你騙我,不介意你是紅鯉魚……林漱,你知道的,錦鯉可以給人帶來幸運,我不需要你把所有幸運都給我,我隻要你以後陪著我……你不知道,我小時候可倒黴了,長大後最怕他們像我小時候一樣誰也不要我,所以我不要他們,不給他們機會放棄我,可是你不一樣……我說過,你等到我了,我受傷時是你來救我,我獨自一人時也是你要來陪著我,我那麽幸運,都是因為你在我身邊,你不能帶走我的幸運,你再堅持一會兒,我知道這附近有一條河,你等等我……”


  原來如此,原來是因為這樣她才在他醒來後閉口不談他是妖怪的事,原來她早就承諾過,原來她早就想好他醒後自己該怎麽做。


  駱橪話裏帶著哭腔,好不容易來到河邊圍起一灘水把林漱放下,她蹲在旁邊觀察著他的反應:林漱就像一片自帶重量的落葉落入水中後任憑重力將自己往水底墜,一副已經僵死的模樣。


  “林漱——”駱橪語帶哭腔林漱尚能鎮定,可是看見她吧嗒吧嗒落淚就不一樣了。他隻知道駱橪當初很歡喜他恢複人形,不清楚在那之前還發生過什麽。現在,他的虛影和駱橪一起蹲在水邊,駱橪一言不發地落著淚觀察,他著急地伸手去撥弄躺在水底的自己。


  “林漱——”


  林漱聞聲扭頭,這一哭一笑的,他哪裏見過駱橪這樣,所以在駱橪掛著淚痕的笑容中恍神,跟著遊動的自己沉入水中。然後在傾斜灑在水麵的光照中聽見一聲響,看見一個小男孩跟他一樣落入水裏。男孩掙紮著鑽出水麵,就在快得救時突然被一隻手按進水裏,在即將窒息的恐慌中,他看見一條魚朝他遊來。


  近看之下,林漱意識到自己在入水時又轉了一個場景,他認出了水裏的魚和男孩,那是許多年前的他和駱橪,說起來,他封印有所鬆動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他當初遊向被人按在水裏的駱橪,一方麵是因為駱橪他們的動靜太大他有些好奇,另一方麵是見那個孩子太可憐想幫他一把,至於他徑直遊向駱橪的臉突然在她嘴上碰一下是什麽原因,可能隻有當初的他才知道。他如今跟在從前的自己身後——可以說他現在是以人形附在作為鯉魚的自己身上,看見雒翾見他遊來時搖搖腦袋,被他親上時瞪大的雙眼裏有驚愕有害怕有茫然,好在雒翾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一條魚親自己是怎麽回事,再掙紮搖晃兩下他就暈過去了。讓林漱驚訝的不是雒翾昏迷,而是他在雒翾身上看到成年駱橪的身影,也就是說,他現在親的是——


  “阿駱——”林漱是在幻境中出聲的。


  “林漱——”駱橪的聲音有些虛無縹緲,像是對麵駱橪的虛影發出的,也像來自界外的呼喚,在這之後,林漱被駱橪的幻境排斥出來。


  虞將軍府的佛堂裏,駱橪繼續皺眉陷在自己的過往中,林漱滿臉疑惑——自己怎麽出來了?他伸手探向駱橪額頭準備再入幻境,誰知駱橪突然睜眼盯著他放在她額頭上的手。


  林漱強裝鎮定,很自然地把手往旁邊一滑,抓著駱橪的手臂問:“阿駱,你怎麽樣?”


  駱橪安慰地笑笑,扭頭看向一邊。林漱隨她看去,原來點上安神香熄滅最後一點火星。他在駱橪的幻境裏穿越幾輪春秋,在外麵卻隻是不到半炷香時間,果然,人的感情盡可以一日千裏,時間隻遵循自己的軌跡。


  在扭頭回頭之間,駱橪也發現蘆梵一不在佛堂了,她一邊站起來一邊說:“沒事,隻是技不如人而已。對了,蘆姨去哪兒了?”


  “不知道,可能是想起過去之後有什麽緊要事情。”


  林漱跟著駱橪起來,跟在她身後問:“技不如人?”


  “說錯了,是學藝不精。”


  “學藝不精?若真是學藝不精,阿駱你可不會來。”


  駱橪走到香爐邊拿起一根簽子撥撥香灰,然後開始收拾自己的物什,似乎是不想就學藝不精多說什麽。於是,林漱乖覺地轉個話題問:“阿駱,青山可是有什麽特殊內涵?”


  “……”


  見駱橪疑惑,林漱也疑惑了:你如此疑惑,是不知道青山所指是什麽?還是沒料到我知道並且會問出來?他故作抱歉地解釋:“我方才實在不知該怎麽辦,就去看了看蘆姨的過往,看了看你的幻境,好像有太多關於青山的事。”


  林漱說完特意留意了駱橪的反應:她似乎料到林漱會這樣做,好像讓他知道這些也沒什麽,她淡定自若,答話不摻雜其他情緒:“青山?那大概是一種生於斯長於斯又滅於斯的情感象征吧,應該是。至於我,我方才隻注意到境中迷霧,倒是沒發現什麽青山,若你碰巧看見了,或許是我過去在青山中經曆過太多事。”


  “情感象征?”


  “嗯。她與沐王爺之間的情愛。”


  “情愛?”


  駱橪應一聲,收拾完後坐回原來的位置上,為自己的行為解釋道:“蘆姨應該是悄聲離開的,我們稍等一會兒,她回來了我們再走。”


  林漱點點頭,他現在想知道“青山”和“情愛”有什麽關係。細想之下,蘆梵一和沐安域的愛情確實和青山有關係,蘆梵一愛上沐安域從跳下梵安山開始,忘記愛過沐安域也是從跳下梵安山開始。關於“青山”和“情感”,可以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可以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可以是“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可以是“此愛翻山海,山海俱可平”;當然,也可以是“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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