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恬然
嚇唬人的話
恬然安靜的
近水樓台先得月
說起來，禹九隻知道沐子來與三公主和離是由他提起，具體原因她卻不知道。除佛堂罰跪之夜沐子來簡單說起他娶三公主隻為一幅畫之外，他再沒提起此事，以至於所有人都當他是迫於外界流言蜚語的壓力不得不離開公主府，雖然陛下為保沐王府聲譽說的是和離，但他其實是被三公主趕出來的。
見沐子來和趙林枝話語之間氣氛越發緊張，龍璍站出來：“子來……”
王靈齊也出聲道：“林枝……”
沐子來繼續嫁娶的話說：“為一幅畫。”
“畫？”
“年幼時與六殿下進過寧妃娘娘寢宮，無意撞見宮裏的一幅畫，便是我後來常掛在書房的那一幅平平無奇的秋日山水畫。從前以為我與那畫中人有些相似……”
趙林枝細想之後記起那一幅也曾讓她感到熟悉覺得奇怪的紅色山水畫，憶起畫中恬然安靜的人物之後，她漸趨嘲諷地說：“畫。畫中人。相似？你沐子來與畫中林嶼截然不同，唯利是圖如你，清雅淡泊是他，你們完全不一樣……”
林嶼？禹九定睛看向三公主，奇怪她為何會知道畫中人的身份。
“林嶼？完全不一樣？”沐子來受刺激似的痛苦蹙眉，隻一瞬間他就恢複如常，接著說：“正如公主所說，我與他並無相似之處，於是在發現自己被蠱惑之後，我開始厭惡公主府，以及公主你。”
“因為一幅來曆不明的畫你就厭惡我？”
“公主和畫一樣給不了我想要的一切。”
“你想要什麽我給不了你？”趙林枝的聲音有些尖銳。
王靈齊出言緩和道：“不，林枝，子來不是因為畫，他是因為我……”
沐子來推開插話的王靈齊繼續說：“我要自由。我要公主放手。我要公主分清身邊的虛情假意和真心誠意，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公主殿下之前不是在梵園耍過一次威風嗎？不瞞公主，禹九確實是我喜歡之人，她雖無權無勢隻是一個小小護衛，但卻能給我公主給不了的。”
這些話說得真誠，語意卻模棱兩可。聽起來，沐子來像是為消除王靈齊與趙林枝之間的隔閡在詆毀自己，以至於禹九在聽說他喜歡自己的瞬間欣喜之後又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他為解決王靈齊與三公主之間的問題而編扯的理由。
趙林枝感受到的隻有咄咄逼人，短暫語塞後，她問：“沐子來，你的謙遜禮貌哪兒去了？”
“公主殿下，沐麟隻會采取最有利的手段，與謙遜禮貌無關。我並非時時和善待人。抱歉，今日才讓公主看見我的真麵目。話已至此，我們不妨說開一些，靈齊回來之初你看見的那場比試，是我故意輸的，故意隱瞞自己會武藝的事實，讓你們所有人在看笑話時忘乎所以，忘記自己才是笑話……”
“子來……”王靈齊這一聲，是為自己，也是為沐子來和趙林枝。沐子來再說下去，隻會讓他自己陷入不仁不義的困境，讓趙林枝以為自己的感情被玩弄，之後可能會和趙林楸一起做些不理智的事。
“靈齊……”龍璍這一聲，心疼是因為王靈齊方才的聲音有些沙啞，疑惑是因為他一直都不知道他們那場比試是怎麽回事。
沐子來停下諷刺，神情不悅，彷佛是因為想說的話沒說完，他佇立在原地——王靈齊想說的話沒想好，趙林枝因驚訝遲鈍，龍璍想從王靈齊入手——沒人理會他，他走出門對白夜說：“白夜，我們走。”
沐子來前腳剛走，趙林枝後腳跟上：“沐子來……”
趙林枝剛踏出門，王靈齊在後麵喊道：“林枝……”
王靈齊準備跟上去，龍璍突然拉住他問：“靈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眼看著趙林枝的身影隨著沐子來的背影消失，王靈齊回頭說：“同燁，你相信子來是真的愛林枝嗎？你相信他會背叛我們嗎？你相信他是無情無義之人嗎？”
“不信。”
不信，所以沐子來不是心甘情願迎娶趙林枝的。不信，所以沐子來迎娶趙林枝是想替王靈齊守住趙林枝。不信，所以沐子來今晚的話不過是想斷了趙林枝的念想，讓她能正視王靈齊的感情。這是龍璍和王靈齊一致的看法，不去管沐子來是真的為了畫，不計較沐子來做事時的精心算計，他們隻相信那個年幼時和他們一起埋下承諾的沐子來。禹九也是，不論真假，她今晚隻接受她承認的：沐子來不愛趙林枝。沐子來有一點兒喜歡她。
留在屋裏聽完王靈齊對沐子來娶趙林枝的原因之後，禹九錯過了一些事，她不知道隨後追出去的趙林枝和沐子來又發生過什麽，不知道沐子來在回沐王府的路上給白夜交待過什麽，也不知道沐子來在回府後是否找過她。她隱身回府入院，然後從自己房裏開門出來，在路上遇見一個對她的出現感到奇怪的丫鬟——她隻當那丫鬟對她深夜出來感到驚奇，到自來居找到沐子來後，她見他翻出和離時從公主府帶回來的“鱗火”，那仔細的模樣像是要從畫中分辨出被隱藏的遺忘的過往。
對禹九的出現，沐子來首先感到的不是驚奇而是欣喜，因為有人可以為他解惑，所以他一看見她就問：“禹九，你如何知道畫中人是……”
也不知沐子來在畫和禹九之間做了什麽聯想，疑問說到一半，他突然卷起手中的畫，轉而說道：“沒事，近幾日我們都累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還有事。”
明日的安排者知曉明日之事，被安排者——偶爾也有安排者的身份——有兩條路，不過，最後隻能走一條路，那在取舍中權衡的在命運中選擇的也不知是否是冥冥中注定的。
沐子來的安排和沐王爺與沐子歸的計劃相衝，折中之下，他哪兒也沒去，就在梵園過了一天。禹九一向以沐子來的安排為中心，他不出門的日子她多是去找舒櫟或者九蘿，但他這一天在禹九出門前先給她安排了任務：應沐子歸所請，禹九在歸院陪了蕭瀟一整天。次日，在沐子來按自己的安排行事之前，沐子歸又來打亂他的安排——白夜受沐子歸吩咐帶侯輕塵來了自來居。
侯輕塵仿佛是被扔到梵園的。她與哥哥侯江天一同來拜訪沐子歸夫妻倆，她因蕭瀟在場感到尷尬而想離開，沐子歸因侯江天在場不願讓蕭瀟單獨與他同處，在侯江天與沐子歸的協調之下，她被白夜領進梵園，帶著她想嫁與沐子來的消息來給沐子來和禹九添堵。
禹九並不待見侯輕塵，有一絲原因是她知道侯輕塵喜歡沐子歸認為侯輕塵轉而想嫁給沐子來的做法不入流，主要原因是侯輕塵他們竟然打沐子來的主意。她略施一禮見過侯輕塵之後退出堂屋，然而並沒走遠，她轉過屋角在角落坐下靜聽沐子來他們的動靜。
沐子來也不待見侯輕塵，他從未注意過侯輕塵，無論是在朝政上算計將軍府還是情感上試探禹九，他從未考慮過侯輕塵，所以禹九剛離開他就走出門，恰好看見禹九消失在屋角。他若有所思地盯著轉角看了會兒，先露出一抹笑，然後在聽見侯輕塵的聲音後沉下一張臉。
“沐公子。”
沐子來轉頭看過侯輕塵，奇怪地問：“侯姑娘在南夷也算名門貴女，為何來一趟九虞就變了心意？竟願意下嫁給一個王府庶子，一事無成，還曾成過親。”
“……”侯輕塵在沉默中讓傳言成為謎團。
沐子來接著說：“聽說侯姑娘在我兄長停留於南夷期間多有幫助……生了情愫……侯姑娘來九虞原是因為沐王府世子，如今為何說要嫁與我？難道侯姑娘以為進了沐王府就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姑娘有如此心思，為何不讓人傳言說你願意給兄長做妾室？”
妾室？侯輕塵到底是南夷禦史之女，從小被捧在手心長大，若不是因為沐子歸，她怎會委屈自己離家來陌生的九虞。自她要嫁給沐子來的傳言漫開後她遭受許多詆毀，如今又被沐子來這樣侮辱，她當即準備反駁：“都說沐公子……”
沐子來打斷她的話說：“都說我謙遜溫良？嗬嗬。侯公子沒告訴姑娘，我為迎娶三公主把好友逼到邊境，為執掌遊龍閣利用至交，為追名求利手都伸到北燕去了，這樣的人還謙遜溫良。姑娘還是要趁早死了這份心，否則，我可以讓你們南夷回不去九虞留不下。”
禹九會心一笑，他隻會拿這些話來嚇唬人了。
“禹九——”
“啊……”突然被點名，禹九站起來轉身就見沐子來倚著牆角看著她，在他身後，侯輕塵狼狽離開。被沐子來別有意味地盯了一會兒後，禹九臉上無辜——好像她不是故意偷聽的——嘴上好奇地問：“公子，方才的話是否說得過分了？”
“過分？不會，她滿身傲氣，隻有這樣才能讓她知難而退。”
受不住沐子來打量的目光，禹九正準備找理由離開，卻聽沐子來語氣複雜的——有慫恿有疑惑有期待——問：“禹九，你如今也算近水樓台先得月了，可我看著你是要收手不幹了？”
“公子此話何意？”近水樓台先得月，那是沐子來方才用來諷刺侯輕塵的話。
“你該學學猴子撈月，也許，水中月便是天上月。”
“……”禹九聽得雲裏霧裏。
“罷了。你回去吧。”沐子來輕輕一笑，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