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斷與亂 3
“顧大人真會說笑,誰不知我葉府有一位巴辣有如雌虎的女主人?我怎麽敢胡亂帶人回家,葉孤嵐懼內早已名聲遠播,顧大人何出此言?再美的女子,無論有多麽值得同情,恐怕在下無福消受。”他拒絕的很幹脆。
“孤嵐兄當真不作考慮?”顧桓道:“阿惟是建業上官家的女兒,上官帙當年娶的是建業第一美人賀秋庭,阿惟不是凡品,隻是平日不事修飾而已;再說了,如此毫不造作資質天然的女子怕是整個大晉朝亦找不到第二個,孤嵐兄若是錯過了,隻怕是要後悔。”
“顧大人真是會說笑,難以消受美人恩,孤嵐跟阿惟姑娘萍水相逢,何來錯過後悔一說?做夫妻也是要看緣分的,勉強得來的未必如意。”葉孤嵐給他滿上一杯,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道:
“還是顧大人出言試探葉某?顧大人對阿惟姑娘用心良苦,若說大人對她無情,葉某斷然不信。”
顧桓深深地籲了一口氣,仿佛輕鬆多了,笑道:“顧桓強人所難了,自罰一杯。”說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這時有人騎馬疾馳而來,在涼亭外下了馬,原來是景勉。景勉入了涼亭向二人拱手行禮,道:
“顧大人,葉公子,我家侯爺瑣事纏身無法前來,叮囑景勉替他謝過顧大人相邀之意。”
瑣事纏身?恐怕是仍然惱怒顧桓,不願再給他半點臉麵吧!葉孤嵐悄悄瞥了一眼顧桓,隻見他臉上蒙上一層薄怒,須臾恢複如常,對景勉說:
“既然如此,隻好該日再向侯爺賠禮。”
景勉走後,三杯兩盞之間,又隨意地談了些民生家國大事,坐在顧桓身邊的阿惟怔怔地望著地上的竹影,竟是一直沒說過話,沒變過姿勢。
葉孤嵐告辭要走時,顧桓別有深意地盯了他一眼,道:
“孤嵐兄如果改變心意要把人帶走,現在隻需要牽起她的手就可以了。我顧桓,從未如此成人之美過。”
“哦,顧大人怎的如此大方?”他的話語中帶著一股嘲意。
“她病了,病入膏肓,而推她落水的人抱著雙手在岸邊作壁上觀,卻不知道,無邊的沉溺是會死人的,更何況那人連掙紮都放棄了。連我這個局外人都覺得情何以堪,孤嵐兄,你說那始作俑者的心怎麽就那麽狠?”
葉孤嵐嘴角的笑意隱去,“還以為顧大人是明白人,不料說起話來這般費解,強扭的瓜不甜,葉某並非阿惟姑娘的什麽故人,而且對賤內心意專一,不作他想,顧大人休要再提此事。”
葉孤嵐上馬離開後,顧桓站在涼亭外,看著身旁安靜沉默地玩著手中竹葉的阿惟,輕歎一聲,牽起她的手帶她離開。她不肯上馬車,於是他便和她一前一後地走著,五月末六月初的陽光已經有些毒辣,就連腳下的沙石也很有熱度。
“你是不是很難過?”顧桓仿佛自言自語地說,“他的城府那麽深,你哪裏是他的對手?如果你隻是為了隱瞞他的身份而騙我那大可不必,除了你,我還可以有許多渠道確認他的身份。可是你不痛的麽?對他不狠,對自己卻狠的下心來把手割成那樣子……事到如今,不管你是誰他都可以跟你劃清界限,你——”他突然收住話音,像有預感似的轉過身去,身後竟然空空如也,阿惟什麽時候走開走去哪裏了他竟然沒有察覺。
莽莽山林,舉目盡是蒼青,低矮的灌木叢也沉寂著,沒有半點人的痕跡。
“不要躲起來了,捉迷藏一點也不好玩,阿惟,出來!”他大聲說道。
過了半晌,回答他的仍然隻有微弱的風聲。他閉了閉眼睛,一邊向樹叢走去一邊說:
“阿惟,你盡管躲,要是我把你抓到了定饒不了你!”
可是沒有,低矮的灌木和樹叢都沒有她的影子,他心底莫名的一慌。
“阿惟——”他大聲喊著她的名字,一邊原路折回,可是蹤影全無。他不禁後悔剛才為什麽沒有堅持讓她坐馬車,為什麽不拖著她的手一起走,為什麽……
他有些氣急敗壞,正想著要發信號讓東南西北趕來,這時忽然頭上的日影被什麽遮住了,他轉身一看,阿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鑽出來,站在他身後的青石墩上笑嘻嘻地看著他,手上各拿著一枝荷葉有如青傘,他瞪著她兀自笑得燦爛的沒心沒肺的表情,心裏恨得牙癢癢的。
“大人,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莫非聽錯了?”她的手腕揚了揚,示意他接過荷葉,荷葉上還滾著兩滴渾圓的水珠,“你看,我找到了兩把傘,呶,這一把給你,陽光刺得我眼睛都睜不開了,真可惡……”
是啊,真可惡,阿惟,如果你是裝病的話你就死定了……
可是,隻要她沒得這樣的病,還有什麽是不可以原諒的呢?顧桓的怒氣就這樣被自己心底的一盆雪水澆滅了。
見他紋絲不動,阿惟可憐兮兮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說:
“大人,阿惟累了,餓了,走不動了。”
看著她扁著嘴苦著臉一副天陰欲雨的表情,顧桓無奈,隻得微微蹲下身,她一手拿著荷葉,另一手勒著他的脖子用力一跳一趴賴到他背上去,顧桓差些沒有往前摔個狗啃泥。
“你給我抱穩了!”顧桓吼道,“是抱不是勒,本大人險些斷氣了!”
“不會啊,”阿惟驚異地說:“大人您現在聽起來中氣很足啊……別生氣,阿惟給你遮太陽啊,大人的臉那麽白,曬黑了多可惜……李員外家的白貓竟然生了隻小黑崽子,不用說肯定是太陽曬多了,大人您要小心……”
顧桓一口氣上不來,險些閃了腰。
“大人,你是不是尿尿了?怎麽我的衣裙好像沾了什麽東西濕濕的硌著不舒服。”
“閉嘴!那是你剛才摘什麽荷葉沾到的汙泥吧!你還好意思說……”
“哦,”阿惟歉意地拖長了尾音,“我看不到自己不奇怪,大人你怎麽就看不到我的衣服髒了呢,你該提醒我的。”
“上官惟,你是真瘋還是假瘋?!”他頓住腳步,頭頂上的太陽毒的很那,曬得他七孔冒煙了。
“我不是風。”
顧桓愣了一下,阿惟噗哧笑出聲來,“大人你是不是餓傻了,我明明是人怎麽會是風呢?”她的頭一側枕在他肩上,低聲道:
“風很自由,可是也很可憐。”
“為什麽?”
“因為它沒有家啊!”她又笑了,“大人你真笨,什麽都不知道!”
顧桓心底忽然沒由來的一酸,強笑道:“是,我太笨了。不過阿惟,我的衣服髒了,你給我洗。”
“嗯,”她想了想,左手又勒緊了顧桓的脖子幾分,在他耳邊笑道:
“給你洗衣服?那就要看天氣了,看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