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該來的始終要來 1
第二天一大早,阿一起來時已經不見景淵身影,洗漱後匆忙吃了早點便往三鬆院趕去,結果伺候沈默喧的家仆沈飛說他早就離開侯府去接什麽人雲雲,阿一想了想便頭也不回地往鳳棲館奔去,結果在鳳棲館的院門一不留神就撞到剛從裏麵出來的景淵身上。
景淵皺著眉看她,道:“一大早冒冒失失的成什麽樣子?晚霞呢,她怎麽沒跟著你伺候?”
阿一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裙,也和丫鬟沒多大區別,她自由慣了也沒人說她什麽,她盯了一眼站在景淵身邊若無其事的十六姬,隻見十六姬還是那樣清冷高貴,亭亭而立。見到阿一帶刺的眼神,亦毫無所覺,隻對景淵福一福身說:
“侯爺慢走,十六姬不送了。”說著便帶著自己的貼身丫鬟返回院內。
“走吧,”他一手拉過她,她仍然盯著十六姬的背影,“錦繡坊和玉留齋的人應該到了。”
到了品雪軒的花廳,阿一看見那裏早有人在恭敬的等候著,三四個中年仆婦滿臉堆笑,兩個掌櫃模樣的人馬上上前行禮,沈默喧走過來對景淵道:
“侯爺,錦繡坊和玉留齋的掌櫃已經按照侯爺的吩咐把當令最好的貨物都帶來了。”
景淵負手走過去,目光在那些仆婦手上捧著的衣飾上稍事停留,道:
“月白的這套,絳紫的這套,還有淺柳色的這套……”回頭對阿一說:“傻站著做什麽?晚霞,伺候十八姬去試衣。”
錦繡坊的盧掌櫃連忙對其中一個仆婦打眼色,於是一堆人鬧哄哄地推著阿一進了廂房換衣梳發,而玉留齋的劉掌櫃瞅準了時機讓人在景淵麵前打開兩個桐木盒子,黑色的緞子上擺放著一支支釵鈿簪子還有各色鐲子耳墜玉佩。景淵白皙的手拿起一枝綠得瑩潤的簪子端詳著,劉掌櫃馬上說道:
“侯爺眼光真好,這簪子因為玉質本來就好,俗稱‘帝王綠’,所以沒怎麽去雕琢,樸實天然,光華內斂,和十八夫人很是相襯……”
景淵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眼神飄得有點悠遠,薄唇一勾,竟然微微的笑了。
劉掌櫃不是第一次見景淵,以前在建業誰沒見過俊美的像塊冰冷的玉石般的公子淵驅車自鬧市而過?久違了的鮮衣怒馬的紈絝少年,沒想到今日一見,居然能見到他也能有這樣溫和平靜的笑容。
景淵淡淡地說:“好了,都留下吧。除了那耳墜……你們玉留齋,可有不用在耳垂上穿孔就能戴的耳墜麽?”
劉掌櫃大搖其頭,笑道:“侯爺說笑了,耳墜自然是要耳上穿孔才能戴。”
景淵從懷裏取出一張圖紙交給他,說:“這圖,你回去好好參詳,就當作是本侯向玉留齋訂做,材料手工等費用你可以跟沈總管慢慢談。”
劉掌櫃心裏有些訝異,但還是收了圖,道:“侯爺放心,劉勝這就回去囑人趕工,必不負侯爺所托。”
沈默喧走過來把劉掌櫃引去帳房,品雪軒當即安靜了許多,景淵坐下,一旁的丫鬟連忙奉上茶碗,他接過掀開碗蓋慢慢地吹了吹氣,這是隔著內室的珠簾輕輕響動,聽得阿一小聲的嘟噥著說:
“我還是不要穿這樣的衣服,涼了些……”
景淵心裏覺得好笑,剛才那幾套衣裙都是錦繡坊最好最新的式樣,阿一平素穿的自然要保守密實一些,穿得不習慣那是自然的。
他一想到她將要窘著一張臉站在他麵前心情就無端地好,聽到腳步聲,漫不經心地呷了一口茶,懶懶地抬頭看去,卻是驀然一驚,手上的動作僵了僵,茶碗蓋子險些就掉落地上。
麵前忸怩著紅著臉的人穿著窄肩高領廣袖襦裙,高起的紅色繡金線衣領遮住白皙修長的頸項,領口的扣子是塊紅得幾乎想要滴血的瑪瑙,肩袖是透著淺金色的粉色綾羅紗,緊緊地包裹著她瘦不露骨的肩和上手臂,手肘處袖子才逐漸開闊,袖口亦是一圈淺金色花紋亮緞華貴之極;瑪瑙扣子下是緊裹胸部的兜衣般的紅色窄身衣,淺金色暗紋衝淡了紅色的豔麗,腰間五寸寬的腰帶完美地勒出她豐腴的胸線和纖細的腰肢,下麵是一襲長可及地的粉色綾羅紗三層襦裙,手臂上還纏著長長的淺金紗帶,華貴有餘。
頭發被梳成望仙髻,斜插著白玉鎏金步搖,額發被梳起,露出光潔的額,細細的金線懸著一塊下弦月般的羊脂白玉點額。蛾眉淡掃,櫻唇微潤,兩靨緋紅,黑白分明的眸子含羞帶惱地瞅著他。
一身尺寸合適得過分的衣服,沒有一處風騷露骨,她也穿出那種高門府第的貴氣,豔而不俗,不施脂粉的一張臉依舊有著幾分不問塵俗之氣。
然而景淵卻覺得礙眼得很。
“侯爺,這身衣服可不是誰都能穿得這般好看啊,簡直就像是為十八夫人專門訂做一樣……”
景淵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他頓時收住了話尾,乖乖地噤了聲。
“去換掉。”他的目光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停留了一瞬,“衣服太窄了,你整天像隻猴子一樣蹦來蹦去上竄下跳,穿著它會舒服麽?”
阿一一臉恍然,“我就說,怎麽總是有些不自在,原來是因為這樣。”她被晚霞又拉進去換另一套衣裙,不到半刻鍾就出來了。
景淵一口茶含在嘴裏差些沒有嗆到鼻腔裏,咳嗽了幾聲,說:
“換掉。”
阿一看一看自己身上的月白抹胸,翠色暈染的飄雲錦緞外衫,上罩著米色紗衣,下身是簡單的淺綠絲裙,她承認胸部是裹得有點緊,有點低,精致的鎖骨外露,有點涼絲絲的,可是這一襲已經比剛才的要寬鬆多了。甚至連發髻都重新梳過,是個鬆鬆挽就的倭墮髻,隨意地插了一根銀簪子,不要說大步走路,就是提著裙子跑都可以了。
“侯爺,我覺得這身衣裙還可以……”
“換掉!”
她扁扁嘴,很是委屈。
明明十六姬也是這樣穿的。
甚至衣料比她這身還薄,抹胸拉得比她還低,紗衣比她的更透,發髻比她的更招搖。
她知道十六姬穿得比她好看,可是被景淵這樣雙重標準對待,她的心裏酸到發澀了。
咬咬唇再進內室換了一套淡紫的抹胸廣袖襦裙,可惜外衫是半透明的綾羅紗,結果被景淵再次否決。
“我喜歡這一身。”她固執地說,“而且,換衣服很累的,我不換了!”
盧掌櫃額上冒汗,眼看著景淵的神色越來越冷,他連忙說道:
“侯爺,這兒還有幾套比較典雅端莊的……”
“你再讓我換,我就穿回燒火丫鬟的衣服,再逼我換,我就穿回我的緇衣!”
景淵眉一挑,眼中似有星火竄過。還沒發話,便聽得身後有一威嚴的女子聲音說:
“十八姬,侯爺是你的夫,你的天,你怎麽敢語出無力大膽違逆?!”
阿一倔強的表情瞬即軟了下來,哀怨地看了景淵一眼,景淵轉身便見到穿著淡黃暗花綢緞襦裙梳著一絲不苟的棰髻的劉夫人,她款款上前行禮,身後跟著的佳月和微雪也跪下向景淵請安。
“都起吧。劉夫人從蘭陵一路兼程,辛苦了。”景淵眸色漸暖,表情也溫和多了,“讓默喧帶夫人到荷湘館安置稍事歇息,今晚在南苑花園設宴,給夫人洗塵。”
劉夫人起來,雖然已經近四十的人,但是風韻猶存,一雙丹鳳眼猶為有神,犀利地掃了一眼阿一,然後斂神靜氣,對景淵說:
“侯爺的事就是老身的事,豈敢輕言疲倦?自當盡一己之能急侯爺之所急,還請侯爺放心,十八姬就交給老身調教了。”
“那就有勞劉夫人了。”景淵道:“晚霞,帶十八姬到荷湘館。”
荷湘館的長廊中,劉夫人手中拿著尾指粗的柳條,冷冷地說:
“十八姬,當你還是小尼姑阿一的時候,我是怎麽跟你說的?”
阿一頭上頂著兩冊書,站立在走廊中央,一動不敢動。
“身入萬丈紅塵,便當隨遇而安。侯爺納你為十八姬,女子的名分一旦定了,就應出嫁從夫,規行矩步,不得有半點偏差,你可記得?”
“阿一記得。”她苦著臉道。
“把肩膀縮回去。”柳條一下子招呼到她肩上,阿一下意識地一閃身子,頭上的書啪的一聲掉到地上了,正伸手去撿,又是一下,手腕上頓時多了一道紅痕,火辣辣的痛。
“你是主,她們是仆,你掉了東西,自然是要讓奴婢們給你撿的;像你這樣走到外麵去不嫌丟了侯府的臉麵?”
佳月連忙過來撿起書放回阿一頭頂。
“以前是顧念你本是佛門中人所以心存憐憫,隨意地讓你懂一些規矩就放過你了;可是如今一見你依舊頑劣……一直往前走,腳要走在同一直線上,身子不要搖晃……”
“目光漂移到哪裏去了?!”
“下巴抬得那麽高,是看不起人嗎?!”
“手,手不要那麽僵硬,像個木頭人似的!”
……
阿一不知道自己這兩個時辰是怎麽過的,用晚膳時沒精打采地扒了幾口隨便填了肚子便在佳月微雪的伺候下沐浴。這回她不敢自己動手了,乖乖地讓她們兩個去張羅,溫熱的水漫過了她的肩,她舒服地輕喟一聲,閉上眼睛隻覺得渾身倦意襲來,擦幹身子換過衣服後爬上紫檀木大床拉過被子一下子便睡著了。
景淵回來時已經是夜半,晚霞拿過他脫下的外袍,他坐到下了一半帳子的床沿,伸手抱過熟睡的阿一,手指撫過她微微泛青的眼瞼,問:
“都傷到哪了?”
“肩上….還有小腿……”
“把白玉膏拿來。”他伸手解開她的中衣衣結,拉下肩上的衣服,果然有密密的紅痕猙獰地映入眼簾,他接過晚霞遞來的藥膏輕輕給她抹上,忽如其來的清涼讓她眉頭驀地一皺隨即又舒展開去;再掀起她的褲腿,亦是慘不忍睹的一片。
“忍一忍,就當是為了我。”他在她耳邊悄聲說。
她側過臉,身子往他懷裏鑽了鑽,尋到一個舒服的位置,睡得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