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安慰與詛咒
在一刻短暫的平靜之中,她閉上眼睛。
好好地睡一睡吧,她對自己說:睡過了,什麽都會消失的,或許,包括沉重的生命。
她黯然用這淒涼的柔語來撫摸自己,妄圖融化胸中的堅冰,用微笑將自己封殺。然而這時,電話就響起來。
劉蓓看了看那個電話號碼,笑了一下,她知道他會打過來。他肯定也會想念自己,但和自己不一樣,他想念的是自己的忠誠。
她接通了電話,絕望中掙紮的她不會想到電話另一頭的世界為了她剛剛經曆了一場多麽激烈的拚鬥。
“蓓,你好些了嗎?”
“嗯,我沒有事,請傅總,傅總……不要多麽掛念。”
“我去看你。”
“不用了,我很好。”
“這些年,你……你……”電話那邊似乎有些異常。她很奇怪,不明白一向流暢如水的他為何這樣吞咽。
“蓓,安心養病,聽我的話。”
“嗯,我聽傅總的。”
“蓓,……今天我好想跟你說說話,可以嗎?”
“傅總,當然可以,您想……您想說什麽呢?”她又咳了起來。
“想想我們的以前,你跟著我,吃了不少苦。有你在這兒招呼著,我一直都很放心。我對不起你……蓓,就這樣讓你走了。不過,你放心,我會補償你。”
“傅總,當年我是為了報恩才來投奔你,你救了我弟弟。沒有你和曉雯姐,也許他早已死了。我這輩子無論如何都不能報答你,何況,你還為我買了桃花源的房子,澤潤園裏有幾個人有這樣的待遇?傅總,怎麽會說你對不起我呢?……我已經很知足了。”
“我會去看你的。”
“不用……不用了。”
“蓓,蓓!”他那邊一連喊了幾個蓓:“聽話,好好吃藥,把病養好了。”
“嗯,你放心,傅總。”
傅留雲忽然停了片刻,急速地說:“把病養好了,我帶你出去玩。”
劉蓓一愣,傅留雲已準備告辭了:“保重,蓓,等我,今天晚上等著我去看你。”劉蓓還未來得及說什麽,電話就叭一聲清脆地掛上了。
劉蓓在緩慢而來的微笑中一刹間頓悟:海棠,是她,一定是她……死也瞑目了。
以瀕死的絕態等來如此一場曼妙結局,如同光禿禿沒有綠葉的樹枝上盛開了幾朵鮮花,雖隻不過短暫的花期,卻享受來自雜世之外的曠世之美,匆匆死又何足惜!
劉蓓忽地一下便掙起身來,巨大的喜悅在胸中激蕩。方才的嗽聲竟見不聞。啊,這世上,難道愛情真地可以是一道醫療創傷甚至是絕症的佳劑嗎?
殊不知,傅留雲在承下這個決心的時候,付出了多麽大的蘊釀。而且,在付諸行動僅十五分鍾以後,他就遭到了正無時無刻不在耽憂著的抨擊。
那是於藍的電話。
“今晚有事嗎?”
“沒有。”
“那早點回來,我要跟你說件事。”
“……哦,我想起來了,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約好了要談點事,對不起,好老婆,今天晚上可能要晚一點。”
“不行,你把這件事放一放。”她的口氣竟十分嚴厲。
他第一次還擊了她:“不,這件事對於我們也同樣很重要,必須要做。你……理解一下。”
凜然,絲毫不懼。強硬而得當的語調似乎震了對方一下,她竟默然無語。
“我忙了,對不起,寶貝,晚上等我。”隨意地告了別,不等她回答,他就把電話掛了。他好象總是不想讓人家把話說完。
然而迅速漫過來一絲忐忑,緊接著就被一陣煙霧吞沒了。
他更不知道她下一個目標正是他晚上準備要見的那個人。如果他知道她的所作,他一定會對她再次欽佩萬分。他很早就對她的謀略深歎不已。用他的話,曾經恭維她諸葛在世。實際上,種種跡象表明,這樣的讚美似乎一點都不過分。他傅留雲的本事在她跟前根本就算不得什麽,隻配叫做班門弄斧,小巫見大巫,耍一點小聰明罷了。
於藍撥通了劉蓓的電話。
在這個時候,她覺得電話是一種非常明智的選擇。她不需要見她,見了麵反倒不好。不見麵則可以很好地表達。她要讓她好好地明白,好好地醒悟一下自己的悲劇:她的可悲的下場不是任何人所賜,罪魁禍首正是她自己,她完全可以叫做咎由自取。
電話通了。
……
這個提醒的過程應該在電話裏進行,不應該讓她看見自己的臉,她不希望她能記得她一輩子。她沒有露臉地在背後撐控了她的一切,那現在,就還在背後結束吧。這個賤貨,最應該讓她清楚一下她低賤的由來,否則,她是死不悔改的。
“董事長……”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刹那,她就感覺她象一個受傷的小貓一樣膽怯地在顫抖了。
“走了?”
“……是的。”
“走了好,幹淨。”
劉蓓已覺無話可說了。
“知道是為什麽要走的嗎?”
“董事長……”
“你大概自己心如明鏡。但是我需要告訴你,我所掌握的關於你的一切……你在澤潤園每一天的表現。你的所作所為幾乎全都在我的手心裏,我清清楚楚地看著。你為了你的傅總真是披肝瀝膽。當然,我很清楚,你為他做事也就是為我做事。所以,你很應當得到那套房子。真是當之無愧。你的付出和那套房子非常相配。你去問問傅留雲當初他跟我商量這件事的時候,我有沒有反對過他?相反,我非常支持他。可是最終,你回報我的,是什麽?……劉蓓,我用我的錢,毫不吝嗇地養著你,你報答我的,是什麽?為了傅總的好事,你扮演的什麽角色,甚至……!你這樣做能對得起我嗎?我怎麽還能讓你留在這裏!你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在我的澤潤園,我絕不允許你再踏進來半步!你記著,無論什麽時候,我都不會饒恕你!你這個賤貨!”
劉蓓手中的電話悄然滑落!
她可能還在詛咒她,但她已什麽都聽不清了。隻有那一聲聲“你給我滾!你給我滾!”的聲音一遍一遍地縈繞於耳側。
劉蓓呆呆地深坐在那裏,當頭響起了悲壯,以及熱騰騰的呐喊與嘶殺。
往日的回憶不絕於眼前閃放。
劉蓓睜眼看見的是屋裏那難耐的淒涼與窗外雨後一勾清冷的殘月。目中所有都是那樣空蕩,陰暗中,一根淒弦在最後的掙紮中啷啷劇響,最後嚓地一下,崩斷了。
她坐了足足有半個時辰,這時竟然沒了半點嗽聲。
前後巨大的喜悅與苦痛輪換著一點一點襲擊她,她的眼神灰暗,象一個剛剛從黑河裏鑽出來的鬼娘一樣落魄。
十點鍾輕微的敲門聲如一朵盛開的桃符喚醒了沉睡中虔誠的夢囈,她大醒,下床,來不及更衣,穿著睡裙就以麻木的雙腿跑去開了門。
是傅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