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範達爾·鹿盔的善意】
“父親……”
“父親?”
睡夢中的範達爾·鹿盔猛然驚醒,大口喘著粗氣,下意識地摸向胸口,將那枚藍寶石掛墜緊緊攥在手裏。
緊緊攥住。
瓦拉斯坦,是你嗎?
德魯伊一般不會佩戴這種珠光寶氣的配飾,但對這位在導師瑪法裏奧沉眠於翡翠夢境中時,承擔起領導塞納裏奧議會重任的大德魯伊來說,這枚藍寶石掛墜卻有著特殊的意義。
他張開雙手,將掛墜放在眼前凝視著。
久違的記憶再一次浮上心頭,七歲的小瓦拉斯坦奶聲奶氣的聲音,和充滿稚氣的小臉,仿佛就在範達爾的耳邊和眼前浮現。
小瓦拉斯坦滿臉髒汙,將手掌在他的眼前攤開,露出裏麵兩顆通透的藍色寶石原石,他滿臉自豪:“爸爸,快看這是什麽!我在森林裏撿到的,本來有三個,但我送了隔壁的萊雅娜一個……”
小瓦拉斯坦撅起嘴巴,目光在兩顆寶石上遊移不定,最終還是把最大的那顆收了回去,“這個送給您!”
那時的範達爾·鹿盔寵溺地摸著兒子的腦袋,從他的小手中接過寶石,問道:“那最後一個呢?”
“最大的要留給媽媽!”
範達爾接下來的話全都被哽在了喉嚨裏。
自從妻子死於難產,他就將全部愛意傾注到了自己的兒子身上。他既是一名嚴厲的父親,又充當了亡故妻子的慈母角色,不得不在塞納裏奧議會繁忙的公務中,艱難地維持著兩種責任的平衡。
隨著逐漸長大,“媽媽去了一個幸福的地方,那裏有著月光林地都無法媲美的蔥翠森林,永遠都沐浴在月光的照拂中”這個善意的謊言,已經不足以解答小瓦拉斯坦的疑惑了。
這個小家夥最後還是知道了自己母親去世的真相,但讓範達爾驚訝的是,小瓦拉斯坦很快就從悲傷中恢複過來,反倒成了幫他從往日陰雲中解脫出來的暖心小孩。
妻子每年的忌日,每當他跪倒在妻子的墓碑前,沉浸在痛苦中難以自拔時,小瓦拉斯坦都會摸著他的胡須安慰道:爸爸不要傷心了,媽媽去了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好,那我們去找媽媽。”當時的範達爾·鹿盔長歎一口氣,帶著兒子去了妻子的墳墓。
後來那顆最大的寶石,就被埋在了墓碑下。範達爾請來最出色的珠寶匠,為自己的這枚藍寶石打造了一個掛墜盒,掛在了自己的胸前,貼身佩戴了幾千年。
範達爾欣喜地看著兒子從一個小孩,長成了優秀的大小夥子。雖然兒子沒能成為一名德魯伊,多少讓範達爾有些遺憾,但瓦拉斯坦的出色是無可置疑的。
他擁有一切為人稱道的美好品質:愛護弱小、熱心、樂於助人、勇敢而富有愛心。他雖然沒有成為一名德魯伊,但他對大自然有著同樣的熱愛。
在瓦拉斯坦與青梅竹馬的萊雅娜的婚禮上,範達爾心裏想的都是:自己什麽時候能抱上一個孫子或孫女?
不過他知道,短期內實現這一希望的可能性不大。大自然是公平的,它給了暗夜精靈永生,就必不會讓暗夜精靈總能體會到迎來新生命的喜悅。
但出乎範達爾·鹿盔意料的是,萊雅娜很快就懷孕了,不久後伊絲塔瑞亞呱呱墜地——
他有孫女了!他成了暗夜精靈中少有的,有機會疼愛隔輩人的“老家夥”。
但這份喜悅並沒有持續多久。
一千年前,當時身負大德魯伊重任的範達爾,意圖尋求恢複希利蘇斯生機的辦法,命令兒子帶領一隊德魯伊前往希利蘇斯考察研究。
事實上,這個決定也是在瓦拉斯坦的影響下做出的。
“父親,塞納裏奧議會不應隻關注暗夜精靈生存的土地。就像您在三千五百年前,命人在世界各地種植諾達希爾的枝條,清除薩隆邪鐵的汙染一樣,您應該多關注一下卡利姆多的南方,那裏有著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希利蘇斯正在死去,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讓那裏恢複生機!父親,請幫幫那裏的生靈!”
當時瓦拉斯坦年輕的臉龐上滿是懇求。
感受著兒子對大自然的熱愛,範達爾倍感欣慰,“那就去吧,你說的對,我的兒子。”
一年後瓦拉斯坦傳回了一個可怕的消息:安其拉中沉睡的蟲人蘇醒了,傾巢而出,若不就此遏製住它們的步伐,它們終將席卷整個卡利姆多。
範達爾在恩師的愛人,暗夜精靈領袖之一的泰蘭德·語風的授意下,組建了一支強大的部隊前往希利蘇斯並親自指揮,意圖一舉滅除蟲人的威脅。
這便是流沙之戰的開端。
戰鬥慘烈無比,但在他的指揮下,暗夜精靈軍隊還是將蟲人殺的節節敗退。
直至蟲人設計俘獲了瓦拉斯坦,並在範達爾·鹿盔眼前將他撕成了碎片。
範達爾將掛墜攥得更緊了,手掌因用力過度而不斷顫抖起來,掛墜盒的尖銳棱角硌在手上。
疼在心裏。
後來在龍族的幫助下,其拉蟲人被逼回安其拉,並被封印在了甲蟲之牆後,流沙之戰以勝利告終。但範達爾·鹿盔卻全無半點獲勝的喜悅,因為他的心,已經被永遠埋葬在了希利蘇斯,自己兒子戰死的地方。
此後的一千年中,他用工作來麻痹自己,試圖忘卻那個恐怖的畫麵。可不論喚醒多少片土地的生機,都衝淡不掉他心裏一絲一毫的悲痛。
睡夢中,他總會一遍又一遍地重溫兒子的死亡。
當那名蟲人將軍的巨螯緩緩收緊時,從瓦拉斯坦緊咬的牙關中發出的顫音痛呼,總會一遍又一遍地揭開範達爾內心的傷疤。
他們都說,瓦拉斯坦已經成了他的夢魘。瑪法裏奧也擔心於他越發憔悴的現實,要他在睡前盡量平複自己的心緒,如有必要就服用一些助眠的草藥。
但近年來夢境發生了改變,瓦拉斯坦不再痛嚎,而是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每當他循著聲音找去,滿懷焦急的撥開迷霧,期望著能在某個夢境中再睹兒子的臉龐,最後卻都會一無所獲。
一無所獲。
瓦拉斯坦,為什麽你總出現在我的夢境,卻從不讓我看上你一眼?
兒子,如果你能回到我身邊,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一切!
範達爾·鹿盔鬆開已經被硌出印痕的右手,長歎了一口氣。
陽光穿透窗簾的縫隙灑落進來,照亮這間“毫無生氣”的房間。對於暗夜精靈來說,這種由磚石堆砌而成的房屋,不管裝飾的多麽華麗,都是了無生氣的,因為它與自然隔絕了。
不過這些人類法師待客很周到,為了讓暗夜精靈使節團的成員感到舒適,他們在房間裏擺放了很多綠植。
範達爾能看出來,床尾那個大理石花壇是不久前砌成的,裏麵的花朵也是剛栽種不久的,整個屋子都充斥著一股雨後泥土的芬芳。
顯而易見,就在範達爾入住前,有人給這些植物喂足了水。
包括這幾天的食物,都是精心準備的可口素食和水果,一切都讓這位暗夜精靈使節團的大使,感受到了重視和尊重。
這些年輕種族總愛搞這一套。
對於暗夜精靈來說,特別是範達爾或是瑪法裏奧那樣活了上萬年的長者,隻要聽到“燃燒軍團”四個字,就斷無坐視不管的半點可能。
德魯伊不會坐視世界再次受到惡魔的腐化,在艾露恩光輝照拂下成長的暗夜精靈同樣不會。
正要穿衣下床,就聽有人敲門道:“大德魯伊,有一名血精靈求見,他自稱是血精靈使節團的副使。”
範達爾不由皺眉,他聽人類法師說起過發生在奎爾多雷親戚身上的慘劇,為祭奠同胞鮮血,他們如今以辛多雷之名自居,是為血精靈。
像大多數暗夜精靈一樣,範達爾對這些“親戚”並不抱以好感,他厭惡魔法,更厭惡這些曾經的上層精靈。七千年前的他們過於自負,且對這個世界極不負責,無視德魯伊的禁令重新使用魔法的舉動,終會再度招致燃燒軍團的注意,讓艾澤拉斯陷入危險之中。
所以他們被流放了。
更令人氣憤的是,達斯雷瑪從伊利丹的看守那裏,偷走了一瓶永恒之井的泉水,利用它造就了一個新的魔法源泉。
雖說世界在發展,時代在變化,他們找到了抑製魔法波動的辦法,能夠在不被惡魔注意到的前提下安全使用奧術魔法,而人類這個年輕種族,也在他們的傳授下掌握了魔法的奧秘,世人都在以安全的方式運用奧術魔法……
但不管怎麽說,範達爾就是不喜歡他們。
全都不喜歡。
不過這種厭惡不會超越保衛世界的責任感,如果燃燒軍團真的再臨這個世界,暗夜精靈就必須像一萬年前那樣,再次與年輕種族聯合,一同應對它的威脅。
“好,我馬上下來。”範達爾回應道。
五分鍾後,穿戴整齊的大德魯伊走下樓梯,出現在了一樓會客廳中。
那名血精靈就坐在壁爐前的座椅上,他身穿一身十分符合暗夜精靈審美的亮綠色袍服,看起來順眼極了。
血精靈一見到範達爾便起身行禮,恭敬地說道:“在下血精靈副使兼皇家顧問安格瑪·晨星,向您問好,尊敬的大德魯伊。”
“說明你的來意。”
範達爾擺擺手,示意眼前這名年輕人坐下,自己也麵向他坐在了對麵的柔軟座椅上。
下午一點通常是暗夜精靈睡覺休息的時間,雖然血精靈看起來很順眼,但在這個時候來訪可是非常失禮的舉動,範達爾不表露出絲毫的不悅就已經很有禮貌了。
“大德魯伊,我知道就這樣貿然來訪非常不合禮數,但請您一定要理解我族的迫切……太陽之井毀滅後,奎爾薩拉斯的森林正在死去,請幫幫生存在那片土地上的生靈吧!”血精靈年輕的臉龐上滿是發自肺腑的懇切。
範達爾·鹿盔注視著血精靈,冰冷的麵孔逐漸緩和下來。
他在血精靈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自然之力,作為一名德魯伊,他能夠分辨出這股自然之力的傾向性,就如同法師能分辨出奧術能量是否穩定,是暴躁還是平和。
這股自然之力展現出了包容仁厚的博愛,讓範達爾很自然地聯想到了諾達希爾,雖然兩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但還是讓他感到很舒適。
舒適到足以忽略掉與自然之力糾纏不清的奧術能量。
“大德魯伊,我以個人身份懇求您,或許貴種族的塞納裏奧議會不喜我族對奧術魔法的應用,但請聆聽自然的悲鳴,森林正在死去,請幫幫生存在那片土地上的生靈吧!”年輕人見範達爾久久沒有說話,再度起身說道。
範達爾·鹿盔怔怔地看著年輕的血精靈。
——“希利蘇斯正在死去,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讓那裏恢複生機!父親,請幫幫那裏的生靈!”瓦拉斯坦的音容笑貌再次在心間浮現。
這語氣……
真像啊。
恍惚間,那個早已湮沒在時間長河中的麵孔,似乎在不經意間,與眼前的血精靈重合了。
一切不滿和厭惡盡數消散於無形,範達爾長歎一口氣,將目光轉向嗶啵燃燒的壁爐,說道:“那就……詳細講講奎爾薩拉斯的現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