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配偶問題】
陽台並不算小，但兩人的距離卻很近，幾乎可以說是近在咫尺。
得益於與生俱來的，與永恒之井間根深蒂固的聯結，沒有任何暗夜精靈擁有比艾薩拉還要敏銳的魔力感知能力。此時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拂麵而過的微風中，有多少是從安格瑪體內輻散出來的無形魔法靈霧。
她的目光在安格瑪身上流轉片刻，歎了口氣，趴在了陽台的護欄上，柔美的曲線盡顯無餘。她把下巴放在雙臂上，看著一望無垠的水麵道：“先知又是怎麽知道，我什麽時候會需要您呢？”
安格瑪轉身麵向永恒之井。水麵萬裏無波，噴湧著艾澤拉斯星魂本源的魔力源泉，如明鏡一般倒映著月空美景。
“在女皇陛下心裏，難道我不該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嗎？”
艾薩拉嘴角掛起笑容，看著幽深的水麵，逐漸陷入了沉思，半晌後突然說道：“可您並不能給我我想要的東西。”
“我是不能，”安格瑪漫不經心地把雙手支在了欄杆上，轉頭看向艾薩拉，“但他能。薩格拉斯已經許下女皇陛下無法拒絕的諾言了，不是嗎？”
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一語道破，艾薩拉怔了一下，旋即苦笑道：“果然什麽都瞞不過您。在您麵前，我有種一切秘密都無從遁形的感覺……是的，我與薩格拉斯交談過了。他說，他會給我一切……”
說著，她的視線越過永恒之井，著眼於遠方的廣闊大地。
“……他會讓整個世界都將服從我的聲音，讓我成為真正的女王；他會清除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不完美，讓上等種族的榮光照耀大地；更重要的是，他會賜予我無上的偉力。屆時……”
她開始遐想薩格拉斯為自己揭示的美好願景，雙眼裏湧現出迷離之色，仿佛深深陶醉其中，難以自拔，“我將完美無瑕。”
安格瑪輕聲問道：“但這所謂的‘完美’，就真的完美嗎？”
“是啊，”艾薩拉眼眉低垂，悠悠說道，“那真是就是完美麽……”
她的目光越過永恒之井，放眼遠方的大地：“在人民眼中，我是光中之光，世間一切美好的化身，我是一位英明的統治者……”
“古往今來，沒有任何統治者能與我相提並論。我以一己之力，將整個帝國推上了巔峰，成為橫亙在群星永爍之地的永恒國度……”
“我極力支持奧法研究，讓我的人民因魔法的普及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優渥生活……”
“我果斷決絕，在國力正值巔峰之際，悍然與巨魔開戰，殺的巨魔潰不成軍，再也不敢襲擾我們的邊境……”
“在世人眼中，我又是一名無比強大的法師……”
“我走到了凡人所能觸及的極限。沒有任何法師能與我媲美……”
落寞的獨白宛若夢囈。
上古時代，其實是一個畸形的時代。
從黑暗巨魔在永恒之井附近定居至今的五六千年時間裏，恰好處於艾澤拉斯曆史的一段空白期。守護者體係雖然土崩瓦解，但上古之神卻並未傾巢而出，而是在蟄伏中積蓄著卷土重來的力量。
沒有任何外部因素威脅暗夜精靈，他們得以獨享艾澤拉斯的恩典，在永恒之井的祝福下茁壯成長，在極短時間內就發展出了亙古爍今的鼎盛文明。
在此期間，他們難以避免地變得傲慢自滿，忘卻了曾與自然朝夕相處的日子，開始自視為這片土地的主人，蔑視出自己以外的一切生物。
在他們眼裏，強大的五色龍族無異於野獸。生性憨厚的牛頭人亦是如此，不比野蠻落後的巨魔好到哪去……他們深度挖掘永恒之井的能量，開始試著用魔法改變自然……
當文明發展到這樣的程度，即便沒有上古之戰，也總會爆發這樣那樣的災劫，提醒他們自滿的代價是什麽。
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作為暗夜精靈的女皇，艾薩拉幾乎是所有矛盾的極端體現。她野心勃勃，渴望著能在現有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就個人而言，她希望能觸碰到凡人之上的層次，就統治而言，她也希望讓自己的國度趨於完美……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開始迷失在這些溢美之詞中，我失去了往日的進取，變得驕傲，變得自滿。我不再熱愛自己的子民，而是把他們當成了我心目中那個完美世界的違和因素——不應繼續存乎於世的事物……”
艾薩拉舉起蔥蔥玉指，放在眼前端詳半晌，眼中劃過一抹自嘲，苦笑道：“直至那天您讓我意識到，原來我為之驕傲，為之自豪的所有成就，都是那樣的不值一提。我錯了，錯的可怕。”
“您讓我明白，原來我隻是一隻受困於井底而不自知，以為這方天地隻有井口那般大小的可憐的青蛙……您，”艾薩拉站起身，朝著安格瑪款款行禮，“讓我看清了世界，看清了自己。這份恩情，我會永遠銘記於心的。”
安格瑪微微欠身道：“能見證女皇陛下的轉變，我感到無比欣慰。”
“當束縛我的無形桎梏悄然消失，當我的視野豁然開朗，我開始重新審視自身，乃至暗夜精靈與這個世界的關係。您說的沒錯，暗夜精靈並不比其他種族高貴……我們隻是恰好來到井邊定居的幸運兒罷了，沒了我們，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群星之子’出現。隻要永恒之井還在，暗夜精靈的崛起，就永遠不會是這片土地上的孤例。”
在暗夜精靈的傳說中，月亮女神艾露恩，就居住在那顆較大的月亮，白女士上麵。此時，沐浴在白女士皎潔的光輝下，心中一片通透的艾薩拉就宛若艾露恩的化身，衣袂飄飄，說不出的聖潔。
安格瑪的嘴角不自覺地掛起了微笑，改變艾薩拉命運一事，至此終於可以說是獲得了階段性的成功。
艾薩拉看向皇宮一角的隱秘露台，那道連通著扭曲虛空的傳送門，就位於那裏。她說道：“如果您沒有出現，恐怕我會義無反顧地答應薩格拉斯。哪怕我知道我可能會淪為傀儡，但為了滿足自己那可悲的畸形渴望，我會的。但現在，我的眼前卻出現了一條與以往截然不同的道路。”
“是什麽樣道路呢？”安格瑪問。
艾薩拉眼中閃動著異樣的光彩，仿佛在憧憬著某個美好的未來。她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臉上一紅，說道：“其實隻是個想法而已，但這想法一經浮現，就在我心裏生根發芽，我再也不能將它驅除了。我……”
“……我想要個孩子，我會好好培養她，待她長大後，我便卸下所有的重任，回歸自我，去追尋我原本渴慕的一切。”
安格瑪倍感驚訝，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在前幾天的一番話語，居然會讓正值巔峰的艾薩拉產生退位的想法。
注意到他的神情，艾薩拉黯然道：“原來在您心裏，我隻是一個醉心於權勢的女人。”
“當然不，”安格瑪搖搖頭，“我隻是無法想象，女皇陛下居然能如此輕易地放下擁有的一切。”
艾薩拉笑了笑，“與您為我揭示的宏偉宇宙圖景、變幻無窮的瑰麗時間線相比，我的地位，我的帝國，又有什麽值得眷戀的呢？”
安格瑪沉默了。
他發現自己對這位權勢滔天的女皇的認知——她的野心、她的渴望，甚至於她對“完美”的偏執追求，全都太過拘泥於固有觀念了。
而現在艾薩拉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
能以一己之力，將卡多雷帝國推上頂峰，又能憑借自身才華成為最強凡人的存在，又有哪個是活在後人撰寫的刻板曆史裏的？又有哪個是凡俗之輩？
同時他也發現，自己低估了幾天前那場談話的作用。艾薩拉的改變，無疑有些太過徹底了。
安格瑪看著皇宮一角的隱蔽露台，思索著艾薩拉準備如何處理那道傳送通道的相關事宜。艾薩拉雖然一直並未明說，但她先前的話語卻準確無誤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向，恐怕十有八九，她會關閉那道傳送門。
這樣想著，他朝隱秘露台示意了一下，問道：“所以說，讓女皇陛下困擾的，並不是那道傳送門，也不是傳送門另一端的薩格拉斯？”
“嗯……”
艾薩拉點了點頭，摸著自己微紅的臉頰說道：“您早就向我揭示了薩格拉斯的真實動機，我不會讓我的帝國毀於墮落泰坦之手。真正讓我困擾的並不是這些。”
果然不出所料。
安格瑪暗暗點頭。
他本應為此感到不安，並說服，甚至誆騙艾薩拉不要這麽做。
因為上古之神勢力已因高階守護者萊的回歸而蠢蠢欲動，儼然一副要滅殺威脅於搖籃中的架勢，即將派遣奴仆向奧丹姆地區發起進攻。上古之戰必須趕在那之前開始，否則世界局勢就將發生難以預料的變化，誰也說不好後世的曆史會遭受怎樣的波折。
但就在不久前，哈維斯已暗中臣服於薩格拉斯，成為了後者行事的爪牙。他與親信的談話，安格瑪聽得分明。女皇同意擴展傳送通道自然是好，如不同意的話……那就隻能為了新的主人，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了。
這段曆史的關鍵，已由艾薩拉變成了哈維斯。
安格瑪並不擔心哈維斯會失敗，這可是一位足智多謀的野心家，哪怕獲得了薩格拉斯賜予的強大力量，也絕不會蠢到在艾薩拉的皇宮醞釀一場無異於以卵擊石的政變。
不管哈維斯準備怎樣確保薩格拉斯與燃燒軍團的到來，為了保證上古之戰這段曆史順利發生，安格瑪都會暗中幫助他的。
他從沉思中脫離，並沒有就傳送通道的事情進行過多詳談，而是問道：“那麽……真正讓女皇困擾的是什麽呢？”
趴在陽台的護欄上，用纖細的手臂支撐著微紅的臉頰，艾薩拉飛快地看了一眼安格瑪，微笑道：“我該如何為我的繼承者遴選一位……”
“合格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