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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7章 【告解】

  法術對決結束後,塔莉薩婉言拒絕了瓦爾托伊的同行邀請,孤身一人返回了蘇拉瑪城。就算那場對決很精彩,結局更是震驚了所有人,她也沒心思去看。


  先知雕像高高聳立,午夜的街道熙熙攘攘。偌大的西城平民區都因女皇的一句話而展開了翻天覆地的大改造,在魔法的幫助下,短短一個月時間,輝煌壯麗的建築群就已初具雛形。人們以前所未有的熱情,迎接嶄新的時代——光中之光歸來的時代。


  她心事重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在衛兵一句句飽含尊敬的“向您問好”中穿過戒備森嚴的西城門的。


  這條路已經走了不下十次,奉命封閉西門確保先知不受攪擾的衛兵,都已熟知了她的身份。隻有先知的學徒才能通過西門前往西郊,在外人看來,這是無上的殊榮。


  多麽的諷刺,就因為自己的所謂的先知的學徒,這些衛兵見到自己,甚至比見到月神殿的女祭司還要敬畏,她想。


  是啊,至少在蘇拉瑪城,先知就意味著一切。他能讓步入歧途的女皇幡然醒悟,平息一場史無前例的政治風波,更是一句話就讓自己的老師摘清罪名,免受流放之苦。


  反之亦然——如果自己不讓他滿意的話,塔莉薩目光一黯。


  她並不相信所謂的預言與命運,包括從解析命格角度出發而非研究星象對魔法的影響的占星術,任何法師都知道,這些隻不過是虛無縹緲的心理慰藉罷了。


  先知收艾利桑德小姐為徒,是因為三年前的共同經曆,他把艾利桑德當成女兒,每當看向她的時候,目光深處總會湧現慈父一般的深沉愛意。


  塔莉薩很熟悉那種眼神,因為導師帕德裏奇也是用這種目光看自己的。


  先知收伊利丹為徒,是因為他天賦夠高。歐庫勒斯也不外如是,縱覽卡多雷帝國的奧術史,從未有空間魔法學者能在如此年輕的時候,就做出改良傳送網絡構架的驚天壯舉。


  塔莉薩知道,瓦爾托伊也差不多。固然比起自己,她的天賦還要略有不及,可她是首席奧術師艾琳女士的學徒,這樣的師徒關係,有益於先知入主蘇拉瑪城的魔導師階層。


  艾利桑德小姐破格成為魔導師就是最好的證明,充分說明先知並不像他說的那麽高尚。過一段時間,他的學徒就可以深深紮根蘇拉瑪的各個領域,再過幾十年,或是一百年,當這一代魔導師功成身退,先知的影響力就足以左右蘇拉瑪城的格局……


  那自己呢?


  比起其他學徒,她心知肚明,自己確實如先知所說,除了——塔莉薩淒慘地笑了笑——除了姣好的麵容和發育良好的身體,就別無所長了。


  以此侍奉一位對自己生殺予奪,自己卻無從忤逆的“神隻”?她不想,可她無法反抗。


  雖然官方聲稱,因謀逆言論而背負重罪的勞埃德議長已沉冤得雪無罪釋放,但誰也沒見到過歸來的他。哪怕數日前女皇的演講再振奮人心,塔莉薩也無法斷定,那是不是她刻意展現給平民階層的一麵。


  她不相信,早已在對權勢的渴望中病入膏肓的女皇,僅僅因為外人的點撥就能幡然悔改,哪怕那個人是“神隻”一般的先知也不行。


  或許這是一場女皇與先知之間的交易?塔莉薩不清楚,也無從揣測這等存在的想法。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先知能輕而易舉地讓自己的導師帕德裏奇再次鋃鐺入獄。對她來說,從記事起就一直把自己帶在身邊的帕德裏奇不僅僅是一位明師,更出演了半個慈父的角色。


  尤其父母身故以後,老師的慈愛就更顯寶貴。塔莉薩覺得,自己一生也無法報答老師的養育之恩。


  麵對即將露出獠牙的“先知”,反抗還是順從,塔莉薩沒得選。她有自己的驕傲,可一想到甘為魔法奉獻一生的自己,很快就會如那些花枝招展的流鶯一般,用美貌和身體侍奉別人,她就覺得自己的未來一片黑暗。


  塔莉薩渾渾噩噩地在人潮中穿行著。


  當耳畔響起月神殿女祭司空靈悠揚的挽歌,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了位於城市中央的月神殿廣場。


  有人去世了,她心想。女祭司們的挽歌,隻有在有人死於月神殿時才會唱響。


  也許是某位到這裏舉辦葬禮的達官顯貴,也許是身患重疾來此就醫卻無力回天的病患,或是某位在彌留之際前來此尋求最終安寧的垂暮老者……


  這更給她的心蒙上了一層陰霾。


  身邊行人不絕,月神殿氣勢恢宏的拱形大門下,信徒來來往往。在洗滌人心的挽歌中,她深深歎息,沉思半晌,而後緩步走進了月神殿。


  她穿過禱告廳,走進了側殿一間空著的告解室。


  這是一間很小的屋子,隻有兩把相距很近的椅子,房間一側豎著一尊一人高的艾露恩聖象,柔和的月光透過房間頂端的開口灑落而下,將內部映襯得一片祥和。


  類似的告解室還有很多,房門均由蘇拉瑪城附魔師協會資助製作,可以確保裏麵的談話不會被外人聽見。


  信徒們認為,在月神殿裏坦白並懺悔自己的罪行,就可以得到月亮女神艾露恩的寬恕。下至夫妻不和導致的暴力以對,上至罪犯……隻要心懷虔誠的信仰,就都能獲得救贖。


  而聆聽告解的女祭司,也不會把聽到的內容泄露給第二個人,哪怕告解者觸犯了某項法律。不過許多這樣的人在告解過後,都會前往治安巡邏隊自首。


  畢竟真正的罪犯是不會在外人麵前承認罪行的,而艾露恩的虔誠信徒也很少會犯罪,就算有,也大多是無心之失。


  但塔莉薩並不是來懺悔的,她隻是想找個人傾訴而已。


  站在靜謐的幽室裏,在艾露恩聖象的注視下,她閉上雙眼,緩緩抬起頭來。艾露恩似乎也對她的迷茫心有所感,令灑落而下的皎潔月光凝若實質一般,輕撫著她的肌膚。


  門被打開了,一個身穿月白色長袍的女祭司走了進來。


  塔莉薩聞聲睜開雙眼,看清月祭司的麵容後不由一愣,下意識脫口而出:“瑪……瑪維女士?”


  成為先知的學徒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塔莉薩很難不熟悉這位高階女祭司。她每天都會和學徒們一同前往先知居所,為先知的朋友醫治傷病。


  滿心傾訴欲望頓時消匿無蹤,她不知道瑪維和先知的關係到底如何,她什麽都不想說了,甚至開始思考該如何不失禮貌地離去。


  瑪維也沒想到來的會是她,短暫的驚訝過後,她溫和地說道:“塔莉薩,在這裏沒有瑪維。我隻是一位聆聽告解的女祭司,僅此而已。如果有什麽想說的,你都可以說給我聽。我保證,我會是一個合格的聆聽者。”


  她既顯現出了身為一名女祭司的素養,又讓人感到太過遙遠。


  塔莉薩沉默不言。


  見她這副樣子,瑪維還以為她是初次告解心懷不安。這是人之常情,在職這麽多年了,她常常見到這樣的信徒。


  “塔莉薩……”瑪維十分溫柔地扶著她坐了下來,極為熟稔地循循善誘道:“在這裏你可以完全敞開心扉,沒人會把你的秘密告訴給第二個人。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過一會兒再來……”


  “不用了,女士……”在高階女祭司溫柔的話語聲中,塔莉薩歎了口氣。


  我都已經這樣了,說不說出來還有什麽區別呢?這樣想著,她緩緩開口,將自己的困擾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或許是抑鬱已久所致,亦或是艾露恩庇佑的氛圍讓她感到無比的安寧,她越來越敞開心懷,越說越委屈,到最後淚水已在不知不覺間淌滿了臉頰。


  瑪維很快就意識到,塔莉薩隻是來傾訴而非懺悔。但剛開始,她還能充當一個合格的聆聽者,並適時地勸慰一句,但隨著對方勾勒出先知的醜惡嘴臉,她發現自己已口不能言。


  這樣一個禽獸,怎麽可能是艾露恩啟示中……的那個人?她突然明白這孩子剛開始為什麽不願意開口了。


  “女士,我……我到底該怎麽辦?”塔莉薩的肩膀一抽一抽,哭著問道。與其說是一個問題,不如說這更像是獨白。仿佛她也清楚,這問題並沒有解決的辦法。


  這聲音驚醒了瑪維,她有如受驚的鶯鳥一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這不可能是先知!”


  塔莉薩的哭聲戛然而止。


  瑪維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急忙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恢複溫婉的儀態後,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氣說道:“塔莉薩,我認為這裏麵很可能有什麽誤會……先知不會是那樣的人。”


  “但他曾暗示過,他看中的就是我的容貌,還……還說,就是因此才與女皇進行交易,釋放我的老師的……女士,我不敢違抗他,他一句話就能剝奪我和老師的一切……”


  瑪維心裏已然泛起了驚濤駭浪,這怎麽會是先知呢?她虔誠信仰艾露恩,更相信月亮女神的識人之能,有艾露恩背書,先知絕不會是這個女孩口中,以權勢謀取——瑪維不想說那個詞——的禽獸。


  可塔莉薩的哭泣,塔莉薩的肺腑之言卻是真真切切的,瑪維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的錯了。


  不,不會的,艾露恩是不錯錯的。


  “我……”看著小聲抽泣的塔莉薩,瑪維不知該說些什麽好,陰差陽錯地,她問道:“你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給自己的老師嗎?”


  “如果得知這件事,他一定會勃然大怒,冒著再次入獄的危險去和先知對峙。他已經受了太多苦,我不想他再為我擔心了。”塔莉薩搖了搖頭。


  不知為什麽,聽到這些話,瑪維居然鬆了一口氣。她旋即有些驚訝,自己似乎……站到了先知的立場上。身為一名聆聽告解,理應保持中肯角度的女祭司,卻在偏袒告解者口中的罪人!


  緊隨其後的思緒,更是讓她不安起來。因為她發現,自己開解塔莉薩的動機,居然不是勸慰她,而是為先知——那個艾露恩啟示中,將和自己誕下一子的男人——進行開脫。


  思索間,塔莉薩已經擦幹眼淚,站了起來。


  “塔莉薩?”瑪維輕聲問道。


  “謝謝您的聆聽,瑪維女士。我知道您幫不了我,也並不想尋求什麽幫助,隻是傾訴罷了……轉過頭,我還是要去接受這份命運。嗬,我現在終於知道什麽是所謂的命運了,如果命運真的存在,那它一定是淒慘無比的。”女孩慘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瑪維想追上去,可女孩卻很快消失在了密集的信徒中。


  她不由歎了口氣,比起這個女孩,自己又何嚐不是疑慮重重呢?因為在昨天的睡夢中,艾露恩的啟示再次到來了,而且……比以往都要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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