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篇最初的理由

  為什麽嗎？她問她為什麽。是啊，為什麽呢？


  始終背對著蘇生的慕容嫣，一瞬間眼眸中似乎滑過了一絲迷惘。然而下一刹那，迷惘之色便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唇角不自覺翹起的一抹似是無悔的堅定笑容，隻是那笑容裏，也許多少也帶著幾分說不出道不明的苦意。


  不過，也許隻是她蘇生一廂情願的自以為是。蘇生暗暗地盯著房間另一麵正對著慕容嫣的梳妝銅鏡，一直垂著首的慕容嫣沒有注意到，其實她不願意被看到的表情早已被那麵梳妝銅鏡給出賣了。


  是啊，為什麽呢，一時間慕容嫣不禁在心裏反複地同樣問著自己，問著自己對曾以為是最好的朋友之人痛下殺手的理由是什麽。可是說到底，她們之間，真的一直以來都是最好的朋友嗎？

  現在的她們，真的還能算得上是曾經為朋友嗎？


  得了吧，慕容嫣，別自欺欺人了，什麽真正的朋友，自己又何嚐真正把她當成過自己真正的朋友。算起來她慕容嫣還真是個優秀的演員，一場動人友情的戲她一人一演就是十幾年，而且其中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她一個人在演獨角戲。


  不過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吧，當然也不乏曆時太久的原因，這場戲演到最後，竟然連她自己都有些被騙到了。


  那麽她，一開始到底是為了什麽接近蘇生呢，是因為單純的喜歡嗎？可別好笑了，這樣的理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啊。


  是了，她想起來了。當年在那個畫展上，她接近她的理由是什麽。


  她慕容嫣生平特討厭一種女人，那種女人總是有理無理地大聲吼叫，人類把這種女人定義為潑婦。多麽形象的一個詞，多麽悲哀的一個詞。然而最悲哀的是，在她慕容嫣身邊就圍繞著好多這樣的女人，其中不乏她的長輩。包括，她的母親。


  她不能說母親不好。也許曾經，母親也曾優雅如淑女。但是，婚後的生活把母親打磨成了另一番模樣。就像蘇生最喜歡的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裏不是也有那麽一段話，那個男主人公賈寶玉不是說過嗎，未出嫁的女孩是顆珍珠，出嫁之後沾染上男人沾染上世俗的氣息，即使還是珍珠也沒了光澤，再上點年紀，幹脆就是個死魚眼睛了。她記得蘇生好像是這樣講的來著，不過大體是那個意思就行了，反正她也不像蘇生那樣那麽喜歡紅樓夢。其實她覺得，喜歡紅樓夢的年輕小孩都有點神經質。扯遠了，反正用一個詞來形容，她的母親現在，應該就算是賈寶玉所說的死魚眼睛了吧。


  因為母親可以為了一毛錢在街邊菜攤上跟人大聲講價，當然母親甚至也一年四季都舍不得買一件廉價的衣服。這樣的母親，是讓人心酸的，讓人不忍的。但是，這些都構不成可以對家人無理取鬧的理由。對自己的孩子，對自己的丈夫。有時候孩子實在委屈辯解幾句，就會覺得孩子對不起自己從而歇斯底裏。有時候為了麵子去逼丈夫做根本做不到的事，如果丈夫為難就會大吵大鬧。


  這樣，真的好嗎。她覺得母親忘記了自己的初衷，母親忘記了她是心甘情願為這個家付出的，反而利用自己的付出成為要挾家人的籌碼。家人一不合自己意思，就把自己的辛苦擺出來讓家人愧疚。這樣，真的對嗎。生活的窘迫，把女人變成了怎樣不可理喻的樣子。


  所以，怎能不畏懼貧窮，怎麽能不對因為貧窮而變得醜陋的女子感到畏懼，又怎麽能不對不堪的另一端，那種美麗到讓人向往的人們感到羨慕。尤其是她的母親，已經是那樣的一個女人。


  那次的畫展，像她這樣並不會也沒有條件畫畫，並且對美術也一竅不通的小女孩，本來是不會出現的。但是那一次的畫展，她的表妹也參加了，聽說還得了一個什麽優秀獎，當然比不上蘇生的第一名來得厲害，大概就是個參與鼓勵獎之類的吧。可是，到底還是個獎項，到底還是獲獎了，在她們那樣的窮鄉僻壤，這可算得上是一件轟動全鄉的大事件。不但在學校裏，表妹幾乎受到學校的各種表揚長達半個學期之久，連姨媽也是按捺不住對自己女兒的得意，每逢有機會就帶著女兒到處炫耀。


  有一天姨媽帶著表妹跟表妹的獎狀炫耀到了她們家裏，也許是太得意忘形的緣故，姨媽甚至過分地嘲笑了自己的一無所長。母親聽了，當著姨媽的麵並未有多大的反應。可是等到姨媽跟表妹她們前腳剛走，後腳母親就關起門對自己發起了火，嫌棄自己什麽特長都沒有，給她丟臉了。又說表妹如何如何給當母親的姨媽爭氣，要自己也好好學一學。


  她的心裏其實並不服氣，她覺得母親好不講理，如果說自己要是真想跟表妹一樣去學畫畫的話，先不說自己有沒有繪畫天賦，到底能不能學好，單說吝嗇的母親，想必絕對是會連一隻畫筆一張畫紙都舍不得給自己買的。母親就是這樣，什麽都不想付出，卻總是希望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益。


  且先不說母親這邊。年幼的她聽母親以及眾人如此讚揚表妹，心裏其實很不服氣的。表妹也不過是會畫一點畫而已罷了，表妹的學習成績，其實根本沒有自己好嘛，可是大家卻隻是一味地讚揚表妹，而忽視了其實也很努力的自己。


  後來聽說表妹的畫還要在麗江城裏擺著展覽，正好趕上暑假，她便跟家裏人說去同學家玩，然後一個人悄悄溜到了畫展上，想要看看表妹那傳說中的獲獎作品到底厲害到了怎樣的地步。


  可是表妹的作品還沒看到呢，她就先遇見了蘇生。那時她正站在獲得第一名的那張畫前欣賞著，這時遠遠的，一個穿著公主裙的粉妝玉琢的小姑娘，在一左一右兩位很有知識分子氣息的優雅男女的伴隨下，正向著自己這邊走過來。


  那不經意間的驚鴻一瞥，讓她忍不住愣在了那裏。她的心裏閃現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是驚歎，是羨慕，是嫉妒，當時還太過年幼的她也說不清楚。也許，隻是純粹地被吸引了吧。那是一種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從來不會遇見的女孩子，那樣美好的父母，那樣漂亮的裙子。好厲害啊，明明看上去也不過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紀。可是為什麽，她們所生活的世界卻是那樣的不同呢？

  可是接下來讓她驚訝的，是原來穿公主裙的小姑娘，就是這次繪畫比賽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