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篇忘川引渡
直到太陽下山的時候，一大早便出了門，不知在外麵打哪裏晃悠了一整天的千麵，方才沒事兒人似的踏進了蓮館的門。
“我說千麵大公子，您逃工也不帶逃得這麽明顯的吧，好歹也記得稍微盡下店小二的職責——”
眼尖的阿九第一個便看見了千麵。因為他的翹工，害得她阿九今天連他的那份活計也不得不一起做了，她這廂正滿腹不爽著呢。所以好不容易逮住了罪魁禍首，阿九正想著好生埋怨一番呢，卻不想著話未說完就被千麵給打斷了。
“蘇生呢？”根本不搭理阿九的囉嗦，千麵一開口便直接這麽問道。
彼時蓮館裏的姑娘們正都聚在前廳裏悠哉悠哉地品茶賞花，除了蘇生不在以外，就連無香也因為這一日胭脂水粉賣得特別好已經斷了貨便提早收了攤，樂嗬嗬地加入了荷生跟阿九的行列。見千麵一回來便先問蘇生，無香邊在心中暗道這千麵公子跟主子的感情還真是好，邊微笑著回答說：“主子在書房裏有事，公子奔波了一日，要不要先來杯茶解解渴？”
“無香姐姐別給這個沒義氣的家夥喝，這可是長安這一季最好的秋茶哎——啊啊啊，好燙好燙！”剛才被千麵很不給麵子地無視掉的阿九此刻十分不高興，她小孩子氣地一把搶過茶壺抱在懷裏試圖阻止無香倒茶給千麵喝，但是卻不小心被滾燙地茶壺燙了個滿懷。
“都是你害的！”阿九蠻不講理地向千麵遷怒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阿九招惹得不耐煩了，一向看上去凶巴巴實則很好脾氣的千麵，此時卻忽然皺起了眉。
“這是，菊花？”他望著三位姑娘圍坐的圓桌上擺放著的一株怒放著的光看外形很明顯是菊花的花朵，不確定地問道。
菊花嗎，還真是稀奇啊，要知道蘇生那家夥，可是從來不會在蓮館裏養蓮荷以外的任何花朵的啊。
“唔，雖說這個季節最適合的欣賞的便是秋菊了，但到底是不是菊花，我們也不清楚呢。不過有什麽關係呢，花兒既然是用來賞看的，那麽隻要能夠入目便可了。你要是特別想知道的話，就自己去問姐姐吧。畢竟這花，是姐姐帶回來的哦。”荷生抿了一口茶，淡淡地對千麵說道。
“我正有此意呢。”不再多言，千麵直奔二樓書房而去。他有很多事情想要找蘇生問個明白，不單隻是這花的事情。
不出所料偌大的書房裏隻有蘇生一個人正靜靜地伏在書案前不知道在寫些什麽，仿佛是為了配襯這被夕陽浸染盡的滿室暖色，今日蘇生穿的是一整身鵝黃色的衣裙。這種略顯明媚的色係並不是蘇生慣常愛穿的，然而穿在蘇生身上卻並無半分不和諧之感，甚至因為更添了幾分說不出的新鮮好看感。
但是眼下並不是可以覺得驚豔之類的事情的時候。千麵定了定神，開門見山地向蘇生說道：“我今天去了竹林找杜康，不料卻發現那裏已經焚燒得隻剩一片灰燼了。蘇生，你知道是怎麽回事的吧。”
放下了筆，抬起頭來，換了個讓自己更舒服的坐姿，蘇生回以千麵不置可否的態度：“你覺得，我可以知盡天下事？”
“我找了杜康一天，最後沒找到杜康，卻不想遇見了另一個人。你猜是誰呢蘇生，那人正是那夜你我偶遇的湯圓攤老板棠梨啊，你知道的吧，那個棠梨的真實身份。他竟然告訴我說，他便是杜康當年在杜門唯一的師弟杜梨。而且剩下的事情，他叫我回來問你。蘇生，他讓我回來問你。”頭一次，千麵看向蘇生的眸光，竟帶了些許怒意。
“杜康他是我在這人世間遇到的第一個朋友啊，蘇生，你不該向他下手的。”他痛道。
喔，原來是遇到了那個棠梨？
“你在哪遇上他的，我正好有東西要轉交給他呢。”像是沒聽到千麵所說的別的話似的，這種氣氛之下，蘇生一開口竟然是詢問棠梨的下落。
不知道蘇生是什麽意思的千麵微眯了眼，耐著性子繼續道：“你回答我的問題，我便告訴你他的下落。”
“可是你並沒有問我什麽需要回答的問題啊，不是嗎？”蘇生冷靜地看著千麵，並不為對方的情緒波動有所動容。
他想要問的問題多了去了。
為什麽杜康會設計我帶你去竹舍見他，為什麽見麵之後杜康會故意灌醉我，在我昏睡的那段時間你們到底談了些什麽。
為什麽半夜裏會在那種地方那樣的時間遇到那對很明顯不是尋常百姓的湯圓攤主夫婦，為什麽他們會告訴陌生的我們自己的故事，那故事到底是真是假。
為什麽那些故事現在聽起來，卻是處處與杜康息息相關。
又為什麽在棠梨的嘴裏，會提到你的名字呢，蘇生。
你，到底是什麽人呢，蘇生？
這些問題他全都想要搞個清楚，然而聽了蘇生那麽說之後，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從哪一個問題開始好了。
“你，到底是誰？”最想知道的果然還是這個。
我是誰？
“你問我是誰？”蘇生啞然失笑。
“我當然是蘇生啊。”貨真價實的蘇生，貨真價實的名字，並未有絲毫的欺瞞，但是顯然，千麵的問題並不是懷疑她的名字真實性的意思。
他想要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真實身份啊。
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繞過了書案，徑直走到千麵的麵前，在三步以外的位置停住。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身高明明並不及他，卻給他一種其實他才是被俯視的那一個的感覺。
想要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啊，其實早開口問她不就好了嗎。她並未有半點刻意隱瞞之意呢，他不知道，是因為他從來都沒有主動向她問起。
她就是這樣的一種性格，別人不問，她便從不自己去說。
好奇的話，便來問她不就是了嗎。她心情好的話，完全可以滿足對方的好奇心，就像現在一樣。
“源自上古狐族有蘇氏一脈的太子殿下啊，既然汝問吾是誰，那麽汝便洗耳恭聽吧——”
“吾謹遵命運之神浮沉大人神諭，親奉地獄主宰閻羅之王旨意，負責度脫這人世間罪孽深重者之靈魂——忘川引渡這個稱謂，不知汝是否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