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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鋼刀利否

  秦蒙的想法,是有著通盤的考量的。


  既然本部經不得大戰,那就老老實實祭出龜係防禦大法,先保命再說。


  如果有新的命令,那沒辦法,隻能執行軍令。


  沒有新的命令,就這樣堅持到下雪,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不單是秦蒙,所有的犬牙寨官兵,都是抱著堅持到下雪的希望的。


  眼看著三天過去了,霧隱嶺正北方向,一點動靜沒有。


  就在大家的希望越來越大的時候,在臨時構建的工事遠方,一小隊騎兵,進入到了偵查哨的視野。


  偵查哨把這一情況報給了秦蒙,秦蒙馬上命令進入到戰備狀態。


  派出去的探馬,回來告知秦蒙,來人是中軍傳令牌官,已經交驗了令箭,卻是節製犬牙寨大將軍薛亮的令箭。


  牌官來到山上,跟秦蒙見禮之後道:“秦將軍,薛將軍通過拿獲的突厥俘虜,已經知曉你三寨的情況,你部頑強阻擊突厥鐵騎,薛將軍大為讚賞之餘,已經上報王爺那裏,大功一件,已經記上了。”


  秦蒙擺手道:“功勞什麽的,就不必說了,這位兄弟,薛將軍令箭到此,定有軍情,還是說正事吧。”


  那牌官看看周圍,拱手正色道:“秦將軍,犬牙寨的弟兄,擊潰了兩倍於我鐵騎,非但薛將軍,所有將士都是驚歎不已。誰都知道,這樣的勝利意味著什麽。兄弟們損失慘重,大家都是知道的。不過,誠如秦將軍所說,我來這裏,是有軍情要務傳達的。”


  通過牌官介紹,秦蒙才知道,在雞鳴山正麵戰場中,突厥人連破十三寨,楊林震怒,集結中軍,進行了大規模的反擊。


  兩相交戰,互有勝負。


  但突厥人退軍已成定局,楊林嚴令,既然突厥人如此囂張,那就好好教訓一番。


  中軍大將軍羅方,直轄中軍主力,步步為營,與突厥主力糾纏,使其無法脫身。


  大將軍薛亮,率一萬人馬,節製雞鳴山西線各寨,沿山寨固定節點西進,襲擾突厥左翼,配合中軍主力作戰。


  目前,突厥可汗沙缽略,收緊本部,以各小部為代價,遲滯隋軍進攻,其本部則加緊行進,隻待到了霧隱嶺,就可直接折向向北,退回突厥人的地界。


  大隋部隊,以步兵為主,沿雞鳴山一線,尚有跟突厥人一戰的可能。


  一旦被突厥人撤到無險可借的地域,那就是突厥騎兵的天下,大隋軍隊,也隻能目送其回家了。


  所以,大將軍薛亮,接到統帥楊林嚴令,集結一切可以集結的力量,在霧隱嶺一帶,對突厥側翼,進行一次有效的打擊,以配合正麵作戰的羅方。


  但雞鳴山西線各寨人馬分散各處,且有數量不菲的突厥遊騎襲擾,需要時間集結,運動,才能抵達霧隱嶺。


  為了整個的戰略大局,薛亮懇請秦蒙犬牙寨所部,在霧隱嶺堅守,伺機而動,如有突厥保護側翼部隊建立防禦,妄圖保護住突厥撤退大軍側翼,則攻擊襲擾,盡一切可能破壞其戰略意圖。


  秦蒙聽罷淡淡一笑:“這位兄弟,請回稟薛將軍,犬牙寨全體將士,將不惜一切,不負薛將軍所托。”


  “如此,辛苦了。秦將軍,我真誠希望,能夠再見到犬牙寨的兄弟。”那牌官向秦蒙拱手,再向秦蒙身邊的所有人一一致意,這才帶著他的人離開了。


  一股無比壓抑的氣氛,籠罩住了所有人。


  沉默半晌,周烈率先開口:“將軍,軍令至此,弟兄們自無話可說。可是,咱們這個樣子,怎麽打啊?”


  秦蒙一雙眼睛盯著某處,眨也不眨,久久沒有說話。


  “齊遠,咱們還有多少人可戰?”秦蒙忽然長長歎口氣問道。


  霧隱嶺一戰,當日清點戰損,死亡七百多人,重傷一百多,這些人,大多也死亡了。


  輕傷員,不計其數,因為缺少傷藥,這三天,也有不少惡化,所以,秦蒙要問問。


  “回將軍,因為有些兄弟情況未定,我不敢確定具體數目,但大體上估算,能再戰者,充其量兩千出頭。”


  “走,咱們去看看。”


  秦蒙帶著謝蘊周烈一幹手下,到了修建的簡易防禦工事的後方,這裏僅僅是簡單收拾了一下,放置已無法正常活動的士卒。


  觸動秦蒙的,不是那醒目的傷口,淋漓的鮮血,而是受傷士卒臉上那空洞的神情。


  重傷的,兩天之內已經離去不少了。


  剩下的,早就過了疼痛難忍的那一陣,誰都知道,在戰爭環境中,受傷意味著什麽,那種對可能就此死亡的恐懼,是能夠讓人絕望的。


  而絕望至極,就會麻木,眼睛裏沒有任何神采,就像是行屍走肉一般。


  “兄弟們,我對不起大家,但我保證,我絕對不會丟棄你們不管的。”


  秦蒙轉了一圈,實在不忍心看下去,鄭重說出了自己的承諾,帶人離開。


  所有的將士,全部在簡易工事中集結起來。


  秦蒙在將士們麵前來回踱步,眼睛,不斷遊走,他想記住,每一個人的臉。


  “兄弟們,上峰有令,我部於此,需再次阻擊突厥人。”


  秦蒙停下了腳步,帶著一絲凝重,轉達了薛亮下達的命令。


  一眾官兵的表情,各有不同。


  有的人,臉上露出了失落,有的人,則是感覺這樣使用疲憊之兵的命令,有些無法理解,也有的人,表現出無所謂。


  秦蒙仔細觀察之後,緩緩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以保家衛國為己任。國難當頭,需誌士之血濺於國土,我們責無旁貸!”


  說到這裏,秦蒙指著腳下的地麵說道:“大家剛剛經曆血戰,不待修整,就又要投入戰鬥,實身心俱疲也。然腳下,是我們祖先曆經萬難打下的土地,供我們修養生息,綿延至今。莫非到我一輩,欲以沾滿祖先英勇鮮血之熱土奉敵乎?”


  秦蒙擲地有聲的講話,讓一眾官兵的表情,有了新的變化,大家的臉上,堅毅神情,一點點浮現出來。


  “我中原人者,教化之邦也。教化者,為綱常人倫也。聖人定綱常,為君臣,父子,夫妻。何也?君者,代天行命,教化子民,恩澤四海,故無忠君無以為君子也。父者,家之主,衣食所仰,故不孝非為人子也。夫者,妻之所依所靠,故不敬則必犯七出之惡也。”


  秦蒙慢悠悠講著,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跟大家嘮家常一般。


  “我等堂堂男兒之身,受中原禮儀教化,當知為丈夫者,須有廉恥之心。所謂修身齊家平天下者,無綱常何以言之?忠君孝父佑妻,生則眾人仰目,身家因之為眾所敬也。死則無愧先人,神魂列祖先之側,享後人香火,何其幸也。”


  秦蒙說到這裏,再看眾人,眼中漸有不平之色。


  “突厥人南下,所作為者,誰人心中,不是悲憤難平?所悲者,奸淫擄掠,無不是我父老鄉親,兄弟姐妹。所憤者,踐我國土,傷我親人,非手刃敵虜,何以出胸中這口惡氣?”


  聽者無不動容,他們不是被秦蒙娓娓道來的闡述吸引住了,而是他們的心中,確實是有這樣的感傷和憤怒。秦蒙也隻不過是把他們內心深處最柔弱的地方,給點觸了。


  秦蒙仰天長歎道:“自兩晉以來,塞北漸為北方中原之患。魏周之時,常奉歲幣以求邊塞安寧。我大隋天子,奮發圖強,斷然斷了與突厥歲供,此勇烈人君也!莫非隻有天子才有中原雄風,而我保家衛國之軍人,就無男兒熱血了麽?”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秦蒙陡然提高的聲調,讓一眾官兵忽然有了些羞愧的感覺。


  秦蒙眼中寒芒迸現:“王爺決意要打突厥,羅方大將軍主力緊隨沙缽略所部,薛亮將軍側翼全力牽製,那一處不是以命搏殺?其所為者,何也?我堂堂大隋,非歲幣求和之國,我大隋男兒,非屈膝偷生之輩!敵寇敢來,可問我鋼刀利否?”


  官兵們臉上,興奮神情湧現,有那抑製不住的,擲頭盔於地。


  “將軍莫要說了,但有一命,也不想留著苟延殘喘,將軍拿去用就是了。”


  “沒錯,將軍若戰,我也有一命奉上。過去,總是突厥人想打我們就打我們,而我們挨了打,還要奉上婦人財物。現在,咱們也敢打突厥人了,說什麽,也得有我一個!”


  ……


  秦蒙心中有些不忍,他能夠預見到即將到來的戰鬥,會是怎樣慘烈。


  別說是這些激昂的戰士了,就是自己,能不能在戰鬥中幸免,都是個未知的問題。


  等大家稍稍平靜,秦蒙說道:“弟兄們士氣若此,我心甚慰。然有受傷的兄弟於此,我們不能不顧。而且,我要給犬牙寨的弟兄們,留點種。”


  秦蒙一轉頭,揮手叫來齊遠:“齊遠,此番出戰,生死,未可期也。我隻帶三百騎和一千二百步卒,餘者,於此照顧傷員。你最熟弟兄們情況,有兄弟父子都在軍中的,留父留兄。若是按照這個條件留下的人不夠,那就抽簽,抽中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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