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非議
隋軍撿到了金批令,不敢怠慢,一麵讓秦蒙稍等,一麵差人撒丫子奔往上峰那裏報信。
秦蒙遠遠地看著,不免有些揪心。
那奔跑的士兵,步履蹣跚,一看就是餓極了沒有力氣的樣子,哪還有一個戰士應有的風貌?
真不敢想象,隋軍八萬人馬,被困在這裏,這麽多的時日,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過不多時,幾個精壯士卒,簇擁著一人飛快趕到這裏。
秦蒙看著那人有些麵善,急切間,卻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秦蒙,你可認得本將軍?”那人端詳了秦蒙幾眼,聲音帶著嘶啞問道。
秦蒙聽了這聲音,雖然有些變化,但卻是想起來何處見過此人。
犬牙寨黃昆親自犒軍,曾留下十幾人,說是軍需部下,實則是上峰高級將領暗中查視犬牙寨。
秦蒙曾把周烈和齊遠招來,辨別這些人身份。
他們三個暗中觀察猜測。覺得可能大將軍羅方隱身其中。
秦蒙趕緊下拜:“莫非是羅方大將軍乎?靠山王殿前參將,節製西平守備秦蒙,參見大將軍!”
羅方剛才觀察秦蒙,已然確定八九分,問了一句,聽秦蒙回複,再無懷疑,馬上命人撤開堵塞道路雜物。放秦蒙進來。
秦蒙招呼手下,循序撤退,退進了隋軍陣營內。
離得近了,秦蒙發現,羅方臉頰已經凹陷進去,一雙眼睛滿是血絲,顯然,已經是很久沒有休息好了。
“羅大將軍,請帶我速見王爺,秦蒙慚愧,今日方到。”秦蒙一邊說著,一邊觀察左右,見人少了,讓謝蘊拿出一包行軍幹糧肉脯,塞與羅方。
羅方也是餓得久了,那幹糧肉脯。常人難以嗅到味道,羅方卻是拿起來放在鼻子下深深一嗅,不是礙於身份,早就撕開包裹狼吞虎咽了。
秦蒙跟隨羅方,一路急行,半個時辰後,到了水濺嶺半山中軍主帳那裏。
“末將秦蒙,接王爺金批大令,本該星夜來援,卻是耽誤些時日,請王爺降罪!”秦蒙見到楊林,口中稱罪,跪拜在地。
“快快起來,你這背上有箭,且先處理一下吧。”楊林還是那個威風凜凜的王爺,隻不過,比秦蒙初見時,臉色有些發黑,想是軍務操勞過度所致。
秦蒙這才讓部下處理傷處,拔掉中箭,敷上藥物。
處理了傷口,秦蒙讓手下把行軍吃食,分一些給楊林和中軍帳的高級將領,挨餓的人太多了,秦蒙必須要保證自己部下的戰鬥力,因而,分出去的,也隻有一半。
楊林部下,那一個個都是大隋軍隊中嫡係中的嫡係,平常什麽沒吃過沒見過?可是到了這時候,那又涼又硬的幹糧肉脯,仿佛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一樣,都顧不得身份,猛啃狠嚼。
秦蒙趁著楊林吃東西的間隙,詳細介紹了自己是怎樣來到這裏的。
楊林和眾將雖是顧著吃東西,卻也對秦蒙如此匪夷離奇經曆,讚歎不已。
吃了些東西,楊林一眾人的氣色,沒有之前那麽緊繃了。
楊林歎道:“本王一生行軍用武,不想在靈武,栽了這麽大的跟頭。天子厚望,十萬子弟交付與我,不期本王無能,靈武兩萬將士,已入敵手,餘者八萬,陷於險地,咳。縱粉身碎骨,何顏以麵天下?”
羅方拱手道:“父王,勝敗乃兵家常事,豈可以一時成敗論英雄?如今參將秦蒙穿過重重封鎖來援,說明突厥人並非鐵板一塊,實有隙可乘。以父王神勇,麾下有八萬壯士,未嚐不能突出重圍,伺機再戰。”
薛亮接道:“羅大將軍言之有理,秦蒙一參將,率五百壯士便可視突厥於無物,縱橫馳騁,不傷一人至水濺嶺。我八萬之眾,若是怯了突厥人,豈非弗若巾幗之婦人?”
眾將紛紛進言,表示可以一戰。
秦蒙低頭不語,仔細聆聽眾將的言語。
能夠聽得出來,楊林所部,並非隻想困守待援,有很多將領,還是立足於打的。
楊林之所以下不定突圍決心,實在是周圍敵情太過不明。
八萬隋軍,冒險衝破封突厥人重圍,並非是無一點勝算。
但突破了突厥人的封鎖線。該往何處,是個重大的問題。
靈武鹽川金寧已失,向北向西的通道已然關閉。
向東,則有可能麵對東部進犯大隋突厥主力。
向南,則要經過漫長的開闊地才能抵達弘化。
縱是弘化未失,突厥主力騎兵從後掩殺,隋軍必然是潰敗的局麵。
現在,秦蒙突破進入到水濺嶺,言明金寧已經在投誠叛將錢忠手裏,完全可以確定方向,直接殺向西,隻要進入金寧,大軍據城池力守,就可修養伺機反攻。
楊林閉目聽著,時不時點點頭,看來,有些將領的意見,是很符合他的心意的。
待眾將議論聲小了,楊林忽然睜開眼睛,看著秦蒙道:“秦蒙,汝最熟敵情,因何不語?”
秦蒙有點猝不及防,忙拱手道:“各位將軍所言,俱是真知灼見。秦蒙也無甚高論,故不言。”
“秦蒙,你過來,具體說說敵情吧。”楊林示意秦蒙到他的身邊,點指著麵前的地圖說道。
秦蒙有點緊張,跟這麽高級的統帥如此近距離接觸,真的有點不適應。
“突厥人於水濺嶺之外,共布九道防線。其前三道,各布兵馬約萬人,此三道為緩衝屏障,倘我大隋軍隊突圍,必然會依次衝擊,如此,三道防線過去,我軍必然銳氣大減。”
說到這裏,秦蒙點指著地圖上一個岔口要道說道:“待我銳氣大減之時。就會碰到敵第四道防線,此為突厥阿史那統轄本部,戰鬥力極為強悍,若是想過占據岔口要道之處羅侯部,非血戰不得過。”
當介紹道第五道防線的時候,秦蒙明顯遲疑了一下:“處羅侯部,占據交通要衝,北上鹽川靈武,西去金寧,南向弘化,莫不交匯於此。此部為處羅侯精銳之師,若非萬不得已,真不想碰上他。”
果然,秦蒙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招來了一陣非議。
“處羅侯部為突厥勁旅,這誰也不否認,不過,有些話,可是有點不中聽了啊。我大隋將士,那也是不怕死的,怎麽就若非萬不得已,真不想碰上他。”
“就是,我大隋將士,有戰死沙場的。可沒有被嚇死的。沒開打就想著誰誰厲害,那還打個屁,幹脆脫了鎧甲,回家抱孩子去吧。”
“哈哈哈,這話沒錯。有些人,覺得自己摸上山了,就覺得咱們這些敗軍之將一無是處了,嘿嘿。咱們要不是受了暗算,此時,說不定正攆著突厥人跑呢。”
……
話一多,說什麽的都有,看輕秦蒙,嘲諷秦蒙的話語,也漸漸多了起來。
楊林並沒有阻止這些人的議論,而是用眼角的餘光。仔細觀察著秦蒙。
秦蒙仿佛沒有聽見一般,眼睛掃著四周,一一跟說風涼話的人對視。
盡管秦蒙的級別比這些人要低,資曆也淺,但他眼睛裏那種鎮定與從容,讓那些說風涼話的人也自感無趣。
秦蒙待議論聲小了,才說道:“倘若擊敗處羅侯,占據要衝,則南向有三道封鎖線,西向有一道封鎖線。看似好像擊潰了處羅侯,已經勝券在握了,實則不然。”
說到這裏,秦蒙點指另外兩處道:“我軍至此,已強弩之末,難應大戰。然鹽川靈武之敵,必然接到軍情,肯定會增援襲我背後。倘使我部接靈武鹽川之敵,處羅侯必整殘兵回攻,如此,則我部腹背受敵,危矣。”
一將忽的出列,觀此人身材高大,滿臉絡腮胡子,甚是凶猛,揚聲道:“打仗,拚的就是膽子,力氣。若是沒有風險,那還叫什麽打仗啊?你這小將,還未接敵,就在此滅自己威風,存的是什麽心?若為我部,打你都是輕的!”
秦蒙微微一欠身。算是給他見了禮,畢竟在楊林麵前,上下級的觀念,還是要有的。
“這位將軍,秦蒙隻是說出心中想法判斷,並無他意。軍情如何,調度用兵,可都得聽王爺的呢。”秦蒙沒有反唇相譏,很輕描淡寫就化解了絡腮胡將軍的詰難。
按照常理,秦蒙都已經點到楊林了,楊林就算是出於平息部下紛爭的念頭,也應該出來說句話。
可楊林就是十分平淡看著眾人,一言不發。
羅方眼見楊林不說話,眾將又是議論紛紛,便開口道:“父王要秦蒙介紹軍情,秦蒙介紹之餘。說一下自己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的,勿複再言。丁良,秦蒙帶回重要軍情,突圍已是必然之舉,未知你是如何想的?”
丁良,就是那絡腮胡子大將,慨然道:“還有何想法?敵軍就擺在那裏,殺過去就是了。我不信,我八萬將士,衝不破突厥人這幾道封鎖?王爺,羅大將軍,丁良不才,請做前部先鋒,願率本部人馬為大軍開出一條血路,不勝乞斬!”
還沒等楊林羅方表態,一麵若銀盆,留五縷長髯之人出列,看了一眼秦蒙,轉麵楊林道:“父王,靈武之事,猶在眼前。這秦蒙遠在西平,卻是幾進幾出突厥番營,不費刀兵拿下金寧,幾毫發無損至此,其中,無有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