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了空白眉緊皺,雙手合十道:“秦施主,你即有求於李家家主,何必弄得這樣僵?李家家主篤信佛主,任其禮拜完畢,又有何妨?”
秦蒙冷笑道:“了空師傅,可曾聽過莊子借糧之故事?聖人窘迫,求助監河侯,叵耐那廝,竟然要等收取稅金之後再借。哼,等人餓死了,縱百金千金又有何用?武威百姓缺糧,李家家主如此行為,何異於監河侯之敷衍聖人也哉?”
了空臉色頓時尷尬無比,不覺仔細打量一下秦蒙。
秦蒙眉宇間煞氣很濃,偏生又出口成章,一句話,就把你堵得嚴嚴實實,端的是無比難纏啊。
“了空師傅,你也不必為難了,老朽在秦將軍這裏。不過是一把行將朽木的老骨頭而已,世人還高看老朽一眼,若秦將軍這般少年得誌者,不值一提。”
從偏殿大門哪裏,李應攙扶著一個拄著拐棍,滿臉都是老人斑,顫巍巍好似一陣風都能刮倒的老者。走了出來。
關向在後麵跟著,大概是考慮到秦蒙的感受,關向離李應和老者有一段距離,不過,可以看得出來,關向亦步亦趨,對著老者很是敬畏。
“老朽李冕,見過秦將軍。”那老者顫顫巍巍,把拐棍給了李應,就要下拜。
這一下,秦蒙就如同吃了一隻蒼蠅一般,李冕這老家夥,口中出言譏諷,但卻是見了以民見官的禮節。
這年代。倒是不怕碰瓷,關鍵是,秦蒙扶了李冕,就意味著自己尊老,氣勢上,首先就輸了一塊。
要是不扶吧,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跪拜,又不是那麽回事。
閃念間,秦蒙上前,抓住了李應手裏的拐棍,將拐棍塞到李冕的手裏,然後把李應往李冕身前一拉,這樣,李冕就算是想跪下也跪不下來了。
“老丈,自古以來,年長者見天子都可免禮,更遑論某一代郡守乎?老丈這般見禮,莫非是要折煞秦某乎?”
秦蒙阻止李冕之後,立馬躲得遠遠的,這得益於後世聽過太多碰瓷的案例,中間有了這麽一個接觸,有了這樣的對話,你再跪下,味道可就不一樣了。
李冕人老成精,一見秦蒙這般,就知道自己再以老見禮坑秦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嗬嗬,秦將軍竟然也知道尊老?難得難得。老朽在這寺廟當中,有自己的一間臥房,就請秦將軍過去喝杯茶,想必秦將軍會給這個麵子的吧?”
秦蒙很難想象,這麽一個耄耋老者,說話竟然如此陰陽怪氣,就算是請喝茶,也有那麽些強人所難的味道。
看來,不管什麽時代,人壞,是不分老幼的。
“老丈,喝茶就免了,本官到這裏來,就是想讓老丈對武威百姓施以援手,借些糧食。等緩過這段時間,本官一定奏明朝廷,無論是減免稅收形式,還是其他形式,都會加倍予以補償的。”
李冕嘴角邊浮出了一抹詭譎的微笑:“秦將軍都開此金口了,老朽若是不給麵子,那真是沒把父母官放在眼裏了。好,我李家於武威生根散葉,自不能見武威有難而不顧。秦將軍,老朽代表李家,捐獻糧食三千斤,如何啊?”
秦蒙一直是比較尊重老人的,哪怕是老人有些不地道的地方,也都會隱忍一下就過去了。
可是,李冕改變了秦蒙對老人的看法,老家夥壞起來,更是沒有原則底線!
找你借糧,可不是因為私人原因,而是為了整個武威百姓!你拿出區區三千斤,都不夠一天消耗的!
說句不好聽的,這就相當於是打發叫花子呢。
秦蒙環視觀瞧。李冕嘴角那絲嘲諷越發濃烈,明白無誤表達了一個意思,那就是你是官不假,借糧,成,給你麵子,隻不過,你的麵子,就值三千斤。
李冕身邊的李應,同樣是這樣的笑容,秦蒙能讀懂其中的意思。你不是狂麽?不是能夠扒官服麽?但是,你對一個已經捐獻了糧食的老人,還能怎麽樣?
身邊的官員,還有那些僧眾,沒有李冕李應那樣的嘲諷,但一個個眉宇之間,無不是看秦蒙栽了麵子的表情。
“老丈,能於武威危難之時捐獻三千斤糧食,當真是忠義可嘉啊。本官一定要上表朝廷,對李家大肆褒獎。”秦蒙一本正經說道。
李冕得色更濃;“哪裏哪裏,李家上受朝廷恩沐。下得鄉親父老愛護,捐獻一些心意,也是理所應當的。”
秦蒙嘴角也浮出了一抹嘲諷的笑意:“老丈,點滴捐獻,也是愛心,本官理應嘉獎。但捐獻是捐獻,借糧是借糧,本官代全體武威百姓,懇請老丈借十萬斤糧食,渡一時難關吧!”
說著,秦蒙居然撩衣跪倒在地,兩眼用一種無比真誠的目光看著李冕。
所有人都傻眼了,要知道,在古代可是最講究尊卑有序了。
哪怕是父子。兒子要是做官的,沒有兒子官位高的父親,公眾場合也要下跪的。
現在,甭管秦蒙多年輕,他畢竟是代武威郡守,名正言順的父母官。
父母官給白身下跪了,比剛才李冕以老者身份給秦蒙這個年輕人下跪,還要讓人感覺不可接受。
李冕那是活了七八十年的老人精了,馬上意識到,秦蒙這是把剛才的道德綁架,原封不動還回來了。
這要是坦坦然然受了秦蒙一拜,傳出去,還不得說李家什麽規矩都不懂啊?李家的檔次,立馬要掉了一個格啊。
“快,快將秦將軍扶起來。”李冕趕緊指示李應李桐,把秦蒙給扶起來。
秦蒙這一跪,可不是白白跪的,也不是惡心李冕,讓他難堪的。這一跪,是要東西的!
不等李應李桐到近前,秦蒙自己一下子就站起來了。
“老丈果然爽利。這麽痛快就答應了。本官就知道,李家乃武威名門望族,但有舉措,定不會讓本官失望的。這份胸襟魄力,豈是尋常一身銅臭氣的富戶,能夠比擬的?”
李冕大駭,有些結巴道:“秦將軍。老朽,老朽何曾……何曾答應你來著?”
秦蒙搖晃著腦袋說道:“本官跪下,以武威百姓之難懇求借糧,老丈差人扶我起來,不就是答應借糧了麽?”
“秦將軍,老朽,老朽不是這個意思。”李冕急了。饒是他人老成精,被秦蒙這麽一攪和,也是沒了章法。
十萬斤糧食,那可是十萬斤啊!
秦蒙帶著無比感慨,無比欽佩,還有那麽點小愧疚的神情說道:“老丈,您不是這個意思?也就是說,您不是借給武威百姓十萬斤糧食,而是捐獻出來?不必了,不必了,能借已經是善之者善了。”
李冕差點沒急暈過去,他這才意識到,太小看這位年紀輕輕的大人了。
思維敏捷,權達通便,幾句話,兩頭堵,讓你根本無法在自己的節奏中說話啊。
李冕尋思,現在不能要臉了,得把借糧之事推脫掉才行啊。
誰知道,秦蒙根本就不給她機會。
秦蒙喝道:“武威郡府各位同僚,且上前一步聽話。”
當官的要發布命令了,誰還敢再說話啊?李冕張大嘴巴,翕動半天,就是沒敢蹦出半個字。
武威眾官,趕緊上前,拱手低頭聽候秦蒙的命令。
秦蒙一字一頓道:“本官聽聞,武威豪門者,多有不法之徒。大隋子民。本應據實上報戶籍,以備朝廷統一調度。但武威豪強,自恃門楣,大肆收受人丁,授田以抽其成。此等行為,無啻與國家爭利,何異謀反?”
說到這裏,秦蒙有意無意往李冕那裏瞟了一眼,接著道:“本官既為武威長官,當嚴厲打擊此等作為,關向,本官調一千士卒與你,務必在三日內給本官查清本地豪強,有無私下接納人丁之事。若是怠慢了。本官可就不僅僅是扒官服了!”
關向等一幹官員,立馬心領神會,這哪特麽是徹查豪強私下接納人丁的事情啊?說得好聽點,這是抓小辮子讓你乖乖就範。說得不好聽,這根敲詐勒索,沒什麽兩樣。
晉之後,地方豪強勢力那不是一般的強大,本地耕農,甚至到了不依附當地豪強都無法種地的境地了。
地方豪強私納人丁,恍若國中之國抽取耕農收成,盡人皆知,又不是最近才有的。
還三天查出來,就算是盡心盡力徹查,沒有個三月兩月,甚至是半年時間,根本就是開玩笑啊!
這個時候拿出來說事,不就是找說事的幌子麽?
“有什麽難處麽?”秦蒙見一眾官員瞠目結舌,冷冷問著,眼睛卻是又瞟了一眼李應。
“卑職一定不負秦大人所托,馬上查明!”關向想想李應的下場,趕緊大聲答應。開玩笑啊,這位年輕的長官,可是真敢下黑手啊,可別答應的不爽利,挨了棍子,還得給人家辦事,那可就虧大了。
有了關向領頭,其他人也紛紛跟著表態,一定會堅決完成長官交代的任務。
秦蒙滿意點點頭,這才轉麵李冕:“老丈,本官相信,李家,一定不會有私納人丁,效仿國家收稅的行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