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狂生
楊勇還不是那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富貴子弟,既然認同選擇了李剛的建議,那就堅定不移地執行下去。
“哪裏哪裏,大隋北境之事,聖上鹹交與靠山王,靠山王又以秦將軍為北境兵馬之脊梁,如此柱國之良臣猛將,本宮卻讓秦將軍久等,實是怠慢失禮之極,還望秦將軍海涵。”
秦蒙在楊勇的親自攙扶下起身,又是掃了李剛一眼,笑道:“常聞太子殿下恭而有禮,在下乃行伍魯莽之輩,亦受殿下謙躬以迎,不勝惶恐之至。”
楊勇謙虛笑笑,跟秦蒙客套幾句,十分恭敬請秦蒙殿中上座。
聊了半晌,秦蒙發覺,楊勇談吐,確實是有文采飛揚的底蘊,而且,針對軍旅朝事,往往也是能夠切中要害,並非是一無是處啊。
看來。不信史則不明,盡信史則不如無史。
你說曆史記載全是粉飾的吧?大體脈絡卻是毫無疑問的。你說記載全是真實的吧,真正接觸到人接觸到事,又不是記載當中的那麽回事。
一切,還得靠自己多聽多看多想,才能慢慢得出最接近真實的結論。
李剛在一旁看著,對楊勇的表現十分滿意。
在一次秦蒙回答了楊勇問題之後,李剛插言道:“殿下。該請秦將軍用膳了。”
楊勇有些驚訝,因為外間還有很多朝廷官員來府恭賀,也是需要接見問候的,難不成,為了秦蒙這一個,那些人就不管不顧了?
李剛明白楊勇的驚愕,也理解楊勇的顧慮,但他更知道,像秦蒙這樣,手握大隋重要軍事力量,且能對超級重量的朝臣有重要影響的人,就算是拉不成,也要表現出足夠的重視。
秦蒙就在旁邊,李剛不能再提留秦蒙吃飯的話題了。
因此,李剛轉身對身邊侍者道:“傳殿下口諭,要隆重招待秦將軍。準備宴席。”
楊勇表現出了豁達,李剛雖是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安排了,但當時也隻能那樣了,若是再問一遍,那不就是自己根本沒那個意思,在手下人提醒之下才想起來的麽?
一切,秦蒙都看在眼裏,他對李剛的印象,是幹練謀臣,可以稱得上是智囊。而對楊勇的印象,則是加了不少分,最起碼,他不是那種手裏有了權力,就感覺天下都要服從他的意誌,任何跟自己意見相左的,都要徹底打壓鏟除。
甚至,秦蒙在說出跟楊勇所不知道的軍旅一些事情的時候,可以看得出,楊勇不太懂,但他能靜下心傾聽,時不時表現出讚許的神情,這是很難能可貴的。
不過,秦蒙也看出來了,楊勇在為人處事上,稍稍有那麽點不足。
跟楊廣相比,楊勇不是能力上的問題,而是反應機敏上的問題。
楊廣在一件事情沒有確切答案的時候,表現出了極高的城府,不問,不說,不表現出一丁點的神色差異,隻有等判斷確定之後,才會按照自己的判斷,相當老練去解決問題。
而楊勇,則表現得比較直白,也就是心裏怎麽想的,可能不問不說,但眼神,或者直接在臉上,能夠清晰表達出內心的想法。
對一般人來說,這樣的性格沒什麽大不了的,甚至是人們比較喜歡的,俗稱沒什麽壞心眼。
但對處於權力最高旋渦中的人來說,這樣的性格,是會出人命的!
不一會兒,菜肴酒品上來,秦蒙一看,不覺一皺眉頭。
那酒一斟。泛出陣陣酒花,異香撲鼻,觀之若油般質感,在這大隋一代,屬於酒中極品,顯然是極品糧食,極品工藝,不惜消耗人力物力釀造出來的。
而那菜肴,金碟銀碗盛放,每一道,不談滋味如何,光看那刀工造型,便是極致精美。
李剛看在眼裏,暗叫不好,趕緊拱手道:“秦將軍,殿下平素用度,很是節儉,招待秦將軍,若是等同平常,豈非輕賤秦將軍也哉?”
秦蒙倒不是說對奢華一類的事情苦大仇深,隻不過,他一直秉承的原則就是,生活可以向往美好,但不可太過奢靡。
李剛把話挑白了。秦蒙也不好再表現出什麽,便和楊勇慢慢喝酒吃菜。
宴席進行的,還算是很和諧融洽,突然間,門口傳來了喧嘩之聲。
不一會兒,一個一衣勝雪,頭戴儒巾,麵目英俊的男子,闖了進來。
“楊兄,楊兄……”這人神態間頗有些倨傲,闖進來直接大呼小叫,渾然沒把別人放在眼裏。
楊勇起身拱手道:“明兄,我這裏有些事情,怠慢之處,還望見諒。”
秦蒙不覺多看了闖入者一眼,聽楊勇口氣,這人應該就是當代名士明克讓了。
隋唐時期,名士多狂浪不羈,即便是投貼到當朝重臣那裏,想要謀份差事,帖子開頭就是,某乃飽讀詩書之人,想讓我放棄自己的人格,放棄自己的尊嚴。像條狗一樣服侍你,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如此狂狼之後,才是隱晦點出要投歸門下,希望能夠吸納則個。
這在後世時代,簡直是不可想象的行為。
但是,隋唐時代,就有這樣的包容性,沒有哪個權貴,收到了這樣的拜帖感覺受到了侮辱,相反的,能收到這樣的令人匪夷所思的拜帖,還會覺得自己身份隱隱被拔高了,因為你是入得了讀書人,尤其是名士的法眼的權貴!
那檔次,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不過,秦蒙熟讀這段曆史的時候。覺得當時的權貴或許表現的是豁達,但心裏怎麽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但楊勇不是楊廣,他是老實孩子,他表現出對明克讓的謙躬,那就是謙躬,從心底到表麵,絕無任何摻假的謙躬!
秦蒙甚至覺得,後世普遍同情楊勇而黑楊廣,可能,就跟楊勇謙躬對待當時名士有關。
因為這幫人是文字記錄的發聲者,他們的記錄,絕大部分都是根據自身的感受,跟女性同胞一樣,感性大於理性,誰好誰壞,公道與否,得我說了算!
明克讓隻對楊勇深深一稽,便把目光轉到了別處。
看到李剛,明克讓僅僅是一拱手,算是見了禮。
最後,他把目光落到了秦蒙身上。
“哈哈,這位兄台,想必就是名聞朝野的飛驍軍左將軍秦蒙了。在下明克讓。與秦將軍見禮了。”
秦蒙臉上不陰不陽,淡淡道:“不敢當,秦某乃粗鄙小人,哪及明君謙謙君子?道不同,不相為謀,這禮,不見也罷。”
誰也沒有想到,秦蒙居然如此生冷直接拒絕了明克讓的示好。
秦蒙自己也是年輕人。他知道,年輕人狂點沒啥,不狂,那還叫年輕人麽?
可是,狂妄是要有限度的。有些事,有些話,不是輕狂一點就能做就能說的。
明克讓不拘俗禮,肆意妄為。神色間唯我獨尊,這是典型的不遭雷劈也要找雷來劈我的無知狂妄。
這樣的人,還是躲遠點好,省得招雷劈的時候,連累到自己。
明克讓臉色巨變,憤然拂袖:“聖人雲,唯婦人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信哉斯言,信哉斯言。”
楊勇一看不好,趕緊岔開話題:“明兄,我拜托兄台禮遇來東宮祝賀官員,不知道兄台怎樣安頓的?”
明克讓憤憤看了一眼秦蒙,見他沒有回嘴,便跟楊勇說起了自己是怎樣招待來東宮祝賀的官員的。
隻幾句話,明克讓就似乎忘了剛才的不快,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講起,自己是怎樣按照禮儀,即讓官員們感受到了東宮的仁愛,又能讓官員們見識到東宮的厚重。
秦蒙差點嗤笑出來,這分明就是書生意氣啊,總覺得腹有詩書,江山盡在指點之下,可是,真正的朝局湧動,豈是禮儀所能解決的?
明克讓也看著自己說的要刹不住車,便拉了楊勇的手道:“楊兄,且出去看看,便一切明了了。”
楊勇稍稍沉吟一下,對秦蒙拱手道:“秦將軍,明兄大才。通達古今禮儀,可一同觀之,很多禮儀典章,如今已經看不到了。”
還沒等秦蒙表態,明克讓拉著楊勇,就出了大殿。
李剛恨得牙根癢癢,但也無可奈何,隻能到秦蒙身邊,拱手道:“秦將軍,明克讓者,狂生也。然其才卻是天下罕有,故太子殿下不惜自降身份,與之交往。很多事情,並非太子本意……”
秦蒙擺手道:“李大人,在下縱然再心胸狹隘,斷不致為一狂生而輕視太子。既然太子有事,不如就此別過,待來日,有機會再見。”
李剛急忙說道:“秦將軍且勿先行,太子殿下也就是過去看看,俄而便回。在下乃太子洗馬,若是怠慢秦將軍,實乃有愧職守啊。”
不得不說,李剛有權變之才。
本來,秦蒙準備告辭離去,是太子楊勇自身的問題,但李剛生生把這個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若是秦蒙堅持離去,就是坐實李剛有虧職守的自責了。
秦蒙想了想,覺得暫時還不能跟太子楊勇鬧得太僵。話又說回來了,是明克讓惹他不快的,又不是楊勇,真的起身離去了,落個心胸狹窄之名倒是不怕,不敬儲君,傳出去,那是好說不好聽啊。
李剛見秦蒙並未堅持離去,長出一口氣,趕緊命人斟酒,他代替了楊勇,招待起秦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