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算機關
雄獅一旦受了傷,鬣狗就會去奪食,然那是距離雪域數萬裏的另一個美麗世界,與有思想有感情的人類大不相同。
米樺和他們沒有利益衝突,金銀財寶盡歸他們所有,他隻要裝著金銀財寶的木箱和馬車而已。米樺給他們的幫助也很大,不管是哪裏的綠林中人,都得有江湖規矩,講江湖道義。
是以,米樺及時得到了救助,不僅止了血,還收獲了“一枚大財主”。
刻不容緩的局勢已然來不及讓他好好養傷休整,帶著幾十名盜匪馬不停蹄的趕回多傑拉來了生鐵,而後騰籠換鳥,四馬拖車先行、七輛馬車跟進、四輛牛車隨後,在大財主的帶領下,借得幾十名強盜的護衛下,沿著夾山道迤邐而行。
和大財主的交涉則又是另一段小故事了。
當時大財主抵死不從,頗有幾分骨氣,米樺思來想去還是得留他一命,以圖大計。於是有了接下來的一段對話。
“你也看到了我的本事,該知我閹人身份是為隱藏,今時我便將原委始末全都告知於你,從與不從自行決斷。”
“嗬嗬……我看你能說出什麽花來!”
“那你可聽仔細了!我乃佛國請來的大宋修煉者,官居大戍,吐蕃名莫赤鄧珠。今上假措是位雄略之主,早就對千佛國心存不滿,臥榻之側,尚不能容他人酣睡,何況國中之國,腹心之患?故今上問計於本戍,本戍有言,師出得有名,若能先汙千佛國謀反,安佛再另派大戍征兵討伐,民心所向,豈不一舉覆滅之?”
“好狠的計策!果然是陰險的宋人!”
“嗬嗬……你也不必編排我,本戍知道,千佛國滅,你一家失去取利之地,因此才不從本戍言。但請大財主換個角度考慮,彼時秋後算賬,你與千佛國常年往來勾結,運送金銀珠寶等貴重之物遠甚於彌勒佛國,免不了治你個同謀之罪,一家老小性命何存?”
大財主陷入了沉默,米樺趁熱打鐵,繼續道:
“本來我也不願拉你下水,更不願造成諸多殺孽。最初的計劃是,本戍與你商量好,你幫我帶貨,我幫你殺匪,到時今上賞罰,你不僅逃過一劫,還有鼎助之功,可你沒給我這個機會啊。造成今日這種局麵,本戍仍是好言相勸,還望你認真考慮清楚,再與我答複。”
大財主不是個傻子,性命與利益的選擇題,他還是理會得清的。
……
此番對話之後,米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在來千佛國時,他就一直在想,當年與師父約定的三件事,唯剩千佛國還未覆滅。以師父之絕世戰謀,若能親臨吐蕃,自是易如反掌,可當下之局勢,無論如何得去千佛國探尋天方之秘,既如此,不如自行解決。若成功那自然再好不過,若失敗,以後再請師父北來行事。
於是便有了數月之謀劃,最終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他很急,但考慮到彌勒佛國調兵運糧還需不少時日,倒也急而不亂。天明時分,車隊走出夾山道,遠望得兩山之下流水深澗,開出一片廣袤深穀,竟也是世外桃源般的煙火之地。
從狹窄山道下山,順著河岸緩緩而行。途徑沃野百裏,桑田無數,黎民百姓之家隔數裏相望,幾處炊煙升起,好似烽火之台;牛羊成群出圈,牧民起早放養;農婦悠閑下地,稚童圍車相問。大財主心有愧疚,默默無語;盜匪們甚為暴躁,怒言驅逐;米樺倒是有心招呼,奈何腿傷不便精神不佳,也便不予理睬。
一路無話,午時,車隊漸入民居密集之地。再往後去,佛堂殿宇依山而建,碉屋府宅拔地而起,街道寬闊了數倍,往來行人摩肩擦踵,沿街叫賣不絕於耳,鍾鳴鼎食之家攜子禮佛,官宦富家子弟結伴出遊。其繁華富饒遠甚於彌勒佛城,比拉薩王城更具有朝氣活力,十足的新興之城,未來的吐蕃盛地!
雖然沒有城門城牆,但若要繼續深入佛國腹地,還是得經過巡邏衛兵們的盤查。米樺本來還擔心車輪印的深淺會引起衛兵警戒,但看這整齊幹淨的紅磚大道,也便將心放回了肚子裏,任憑大財主周旋應付。
大財主與衛兵隊長見過幾次麵,算是老熟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下馬與其交涉。先是例行慣例,偷偷奉上金幣一袋,而後開一箱驗貨。
這趟貨品是歲末最後一趟,衛兵徑去檢查裝著金銀珠寶的箱子,開箱一看,果然金光燦燦,陽光下晃得睜不開眼。衛兵大隊長待要伸手下探,大財主急忙攔住,笑道:“小兄弟萬萬不可啊,這下邊裝著的可是中土運來的明器,見不得光的呀。”
“這有什麽見不得光的?”
“小兄弟有所不知,明器即為冥器,珠寶瓷瓶之類還好,若是深埋千百年的名人字畫、玉璧銅鼎,一旦見了光立時風化,那字畫會消散,玉鼎會變色,再無半點價值啦。小兄弟若一定要看,那也不是不可以……”
“哦,怎麽著才能看?”
“這……小兄弟若在國主前自有一番解釋,那便看吧。”
“啊?那不能那不能……”衛兵隊長連連擺手,一把合上箱子麵西告罪。
米樺見此情形,暗舒了一口氣。等了不一會,車隊開進中央大道,路過一個街口,轉往北邊鬧市區。
再行百十步,米樺看了看周圍環境,正有一家鐵匠鋪。隨即命車隊停下,就近尋得一家大客棧,將裝鐵的木箱全都搬運進去,而後和大財主趕著糧車先去驛館報到。
驛館官員再上報,有專門負責簽收的官員前來,讓大財主明日交接珠寶貨物。大財主一聽此言,頓時慌了神,米樺暗罵廢物,搶著點頭答應,這才免去對方懷疑。
回客棧的路上,米樺租了兩輛馬車,和大財主直奔向東,出了中心繁華之地,抵達田野阡陌之所,尋得角落僻靜之處,趕大財主出逃千佛國。
“你……知道通風報信的後果吧。”
“知道知道,多謝大戍救小人脫離泥潭。”
“嗯,還有一點你要特別注意。路上你可能會遇到佛國部隊,無論任何人問起,你隻說看望遠嫁千佛國的女兒,其它一概不知,你懂我意思吧?”
“小人……小人明白,但請大戍功成之時,一定不忘替小人美言幾句,開脫罪名。”
“你與我功勞甚大,何來罪責?隻需等我上呈安佛,往後榮華富貴自是享用不盡,總好過你走南闖北辛苦掙得幾個錢。”
“小人惶恐,拜謝!”
“行了,走吧。”
米樺眼看著大財主的馬車消失在了視線中,這才匆匆趕回。晚上,與十幾強盜豪飲一場,等到深夜下令行動,將所有木箱悄悄運至鐵匠鋪內,連夜深挖地洞,藏好了木箱。
將近天明時,踩土壓實、清掃土漬等善後工作才完成。米樺散盡錢財,打發眾匪離國,囑咐但遇佛國部隊盤問,隻說國內不分晝夜的操演練兵,磨刀霍霍,我等深恐戰亂爆發,因此結伴出逃。
米樺並不能保證如此多人全都依他所言,也不能在千佛國的地盤殺人滅口,隻站在彌勒佛國的角度考慮,大軍已然壓境,即使聽到一些風聲,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了吧?
一想及此,他的心情就十分激動,眼望著川流不息的人群,欣欣向榮的城市,不由得陷入了一種極度扭曲的複仇快感中。
憑什麽!憑什麽我千幻門慘遭滅門,你千佛國卻越來越昌盛?
幻門既滅,你真門該當陪葬!
……
接下來千佛國佛兵一連兩天的城內搜尋,全都一無所獲,米樺躲在了遠離喧囂的河澗野人洞中,睡得甚是香甜。
第三日,佛兵搜出了藏於鐵匠鋪的生鐵,消息不脛而走,半天的功夫全城皆知;下午時,外出國境的斥候倉皇來報,彌勒佛國大軍壓境,先頭部隊已抵達夾山道。
深夜,千佛國派出的使者被彌勒佛國大戍斬首祭旗,隻得倉促迎戰。
第四日卯時,彌勒佛國先頭部隊陳兵山道,麵對山下黑壓壓的千佛國佛兵,不叫陣不答話,一聲令下,萬箭齊發!
兩國之戰,終於爆發!
米樺依舊沒有外出,雖然他很想親眼看著千佛國覆滅,但卻無法麵對那些無辜慘死的平頭百姓和天真孩童,唯有耐心等待,眼不見,心才安。
第七日,三個佛兵迷路闖進了野人洞,米樺預先埋伏,盡數殺之。據此推測,彌勒佛國大軍應成功下澗。
第十四日,又有十幾個彌勒國兵士探進野人洞,米樺終於使出幻術手段,隻留下一個活口。經盤問,大軍已屠城,先頭部隊殺至了國宮佛殿。
第十五日,米樺的肩傷基本痊愈,腿傷也大好,拄了根樹枝走出野人洞。
呼吸到血腥氣味的那一瞬間,他猙獰狂笑,肆無忌憚地變幻著身體容貌。千佛國已滅,除了寒冷源,天下誰人還能識我!
他一吐胸中鬱結,變幻為兵士模樣,尋著一匹健馬,策馬狂奔入城。
一路上,屍體已被清理,所見唯有滲入地下泛黑的血跡。二次進城,佛堂碉屋依舊在,不見信徒不見民,他徑去國宮佛殿,混進了先頭大軍,卻見眾兵士隻是圍而不攻,心甚好奇,忙與旁人相問。
“兄弟,怎地攻不進去嗎?”
“你……你是哪位大人屬下?”
“哦……我是安佛大人派來打探消息的,這不還沒見到大戍嘛,所以先問問你到底啥情況。”
“這樣啊。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大戍沒令進攻,隻讓圍著不放。”
“我知道我知道!”時有一兵士插嘴道,“好像是在等什麽人,叫……叫……哎呀一時忘了!”
又有一兵士拍了那人一巴掌,笑罵道:“你這記性是隨你家狗嗎?等的那人不是叫蘭木嗎?”
蘭木。
蘭木!
米樺震驚了!大腦有一瞬間陷入了停滯,眼前的打鬧、兵士的叫罵,再也看不見、聽不到了,唯剩滿腹的疑惑和突然冒出的兒時記憶,在召喚著他一步步走過漫長的台階,進入恢弘莊嚴的國宮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