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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2章 七曰情

  “叮!”


  極其詭異的聲響,好似催命的無常鈴,讓米樺瞬間驚坐起身,俄而半個腦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讓他忍不住大吼出聲:

  “痛煞我也!”


  僅片刻,疼痛如潮水般退去,隱藏曖昧的記憶以更洶湧之勢灌入他的腦海。


  “他剛剛喊了你紅清?”


  “是的,逐月龍嘉。”


  “嗯,招呼弟兄們繼續前進。”


  “那……這個老頭呢?”


  “唔……一並帶走。”


  ……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其實都怪我,我也沒想到濱古龍嘉會贏啊……”


  “然後呢?”


  “比武後,我回到住處,本想著去東頭看看貝兒……”


  “郎迦,你這是怎麽了!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真丟古一塔的臉!”


  “不是,貝兒,他是個騙子……”


  “別說了,我不相信郎迦是那樣的壞人!郎迦不哭,告訴貝兒到底發生了什麽,貝兒給你做主!”


  “嗚嗚嗚……”


  “說話呀郎迦,貝兒會給你做主的!”


  “嗚嗚……”


  “別哭了,乖,哎呀,郎迦你真是要急死貝兒呀!”


  ……


  “呃啊!”


  他抱著腦袋仰天痛吼,喝退了甜蜜的記憶,疼痛奇異般的瞬間消失。未及睜眼,拚著眉尖疼痛再一次如電擊雷襲,努力回想起方才兩段不同的回憶,一段沙漠前與貝兒,那時將所得錢財盡數交予她,讓她采買裝備,教她易容、劍術,最後揮淚相別時,已然互換了麵容!


  一段以朱古力娜的身份前往沙漠找南宮瑾,當時於黃風中現身,魚岩臨死前驚恐到放大的瞳孔中,分明就是他真身的模樣!

  果然一早就進入了死神森林嗎?


  ……


  “三哥哥?”


  嗯?是誰,如雪?

  “三哥哥,醒醒!”


  強行回溯記憶導致的餘痛仍在,他緊皺著眉頭努力睜開眼,滿眼皆是晶瑩亮色。


  忽得,一張嬌俏的可愛小臉占據了他的所有視線,看他睜眼,那微微蹙起的眉頭舒展開來,兩個淺淺的梨渦蕩出純真甜美的笑容。


  記憶中的小女娃,如今已是豆蔻年華。時光飛逝如電,那段塵封在記憶深海的過去,他到底錯過了什麽?

  “三哥哥,你睡了好久哦。”


  “嗯……”米樺有些不大適應小女孩的親昵,稍稍往旁邊挪了挪。雖然她是公孫禾元的女兒,但畢竟多年未親近,可能曾與她結伴同來吐蕃,記憶卻已丟失了,生出陌生在所難免。


  如雪似乎察覺到了米樺對她的疏離,很懂事地跳下了寒玉床,一溜小跑去了石屋,叮叮當當也不知在搗鼓些。


  米樺坐起身,揉了揉眉尖,疼痛漸漸散去。以往每次破境醒來,身體會出現的那種極寒業已消失,隻在眉尖稍微感覺有些冰涼。


  再次打量這個雪洞,又是一段與幻境逐漸重疊的記憶。


  四周,空間還是那麽大,寒玉床的一側,掛著消失了兩重境的千幻劍。玉床之頂,一根根尖銳的冰柱幾欲墜地。連結成冰層窟頂的最西角,是那間石屋,他跟過去探頭進去,如雪正在生火做飯,仰著小臉衝他甜甜地笑了笑。他回之以微笑,打眼一瞧,鍋碗嶄新潔淨,炕灶一塵不染,還有一堆帶著雪泥的濕柴枝和沾血的兔毛狐皮。灶台的角落全是動物屍骨,估摸著量,像是生活了好幾年光景。


  寒玉床向南,整個雪洞的中心,是一根連接著窟頂的腰粗石柱,背風麵有一些坑坑窪窪的小洞,寫滿了各式各樣歪歪扭扭的字體,有藏文,有漢字,都是出自於雪洞修煉的稚童手筆。他上下仔細搜尋了一遍,在最下角發現了一行蠅頭小字,寫得是“公孫如雪到此一遊”。


  “嗬嗬……書法這般娟麗秀氣,有我當年風範。”


  “哞……”


  東邊一堆亂石阻擋視線的角落,一頭通體烏黑的犛牛抬起頭哞叫了一聲,表明了它的存在。米樺見蠻牛還在此,樂不可支,移步過去,繞過亂石堆一看,裏邊竟小有洞天。


  如雪給蠻牛準備了幾十垛草料,堆的滿滿當當。蠻牛倒是很有靈性,沒有貪食,牛窩裏也沒有一絲糞便,很是潔淨。在草料堆之後的洞壁,有一片不同於別處的異色,沒有被冰層覆蓋,像是有什麽發熱之石化開了一團圓暈。他用指關節敲了敲,聽聲辨別,實心的,老痛了……


  “我是不是有病,敲過了為什麽還要敲?”


  他敲了敲腦殼,自嘲一笑。


  “哞……”


  蠻牛的叫聲讓他注意到了它的斷角,兩根齊斷,正對應辛吉大陸的蠻牛結局。或許那個蠻牛從未曾出現過,隻是在臆想時不由得將犛牛代入,生出了那個蠻牛。


  “唉,這便是現實麽?一念之間,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就這麽突然消失了?”


  他對於蠻牛的記憶遠甚於如雪,毫不誇張的講,彼此的感情也超過如雪。隻是怎麽也沒料到現實竟是這般殘酷,“一念殺人”這種以前最渴望得到的本領,現在得到了,卻也將那個憨直忠耿的漢子抹除在了幻境人間。


  他不是一個過度沉湎於悲傷的人,何況有些人有些事隻是臆想。殺死了臆想,如此理解心裏自然好受些。


  他收拾好心情,走出了洞外。向下望去,雪崖陡坡有一條踩滿小腳印的小路,連通上下。往峰頂坡勢大緩,他循著小路爬到頂,路上看到許多生活在雪坡的小動物,諸如兔子、雪狐之類,望著他便跑,似乎是害怕他這個更大一號的獵人。


  到了峰頂,除了翻湧如潮的雲海和冷透骨髓的寒風,再無別物。他不由得嗬嗬一笑,還以為能如師母一般順手得天方呢,果然不是那麽容易麽?

  嘶……該死的,為什麽又想起了師母的經曆?


  難道是在暗示我九層鬼樓和沒藏烏雪都有問題?


  若真有問題,那鬼樓怪塔、烏雪如雪之間,到底是誰投射誰,誰真誰假呢?

  不行,得好好問問如雪了,把這些年發生的事全都問個清楚。


  他趕忙回到雪洞,如雪端來一碗熱騰騰的兔骨湯,正好腹中饑餓,接過碗仰頭便灌……


  “哎喲喲喲……燙燙燙燙燙……”


  如雪本來還著急心疼,但看他滿嘴水泡的滑稽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咯咯咯……三哥哥還以為喝酒呢,這麽多年沒適應過來吧……”


  “嘶嘶……”他如同蛇吐信一般吸著涼氣,把碗塞到如雪手裏,出雪洞抓了一團積雪便抹進嘴裏,冰涼的口感讓他頓覺舒暢,不由得閉眼長舒了一口氣。


  待疼痛稍減,回到雪洞,如雪拿了根針要給他戳水泡,他大咧咧擺了擺手,說道:“誒,這點小疼痛不算什麽,就讓水泡留著,時刻提醒我不可冒失,你也一樣,行事萬不能魯莽,尤其還是個女孩子,更要穩重。”


  如雪笑道:“三哥哥講大道理的本事倒和教主學得挺像呀。”


  米樺琢磨著有些不對味,忙問道:“我以前經常和你講道理,教育你?”


  “對呀,總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走到哪教育到哪,一點也不似年輕時的米三公子呢。”如雪挨著米樺坐到寒玉床上,小腿輕輕晃蕩著,十分愜意的模樣。


  嗬……你小小年紀又能知我年輕時何等樣。米樺暗暗搖頭,不糾纏這些沒營養的話,扭頭說道:“你講講我醒來之前的事吧,我全忘記了。”


  “啊?真忘記了呀?”


  “什麽叫……真忘記了?”


  “就三哥哥你睡著之前說,可能會忘記一些事,我還以為你逗我玩呢。”


  “嗬嗬……”米樺敷衍地笑了笑,沒有回應。


  “那從哪裏開始說起呢?”如雪歪著小腦袋沉思片刻,清了清嗓子說道:“就從離開上古禁地講吧……”


  ……


  天下三十九四月,五毒元老白小碧回歸,當夜飲宴罷,米樺獨坐屋頂,生出感慨愧疚。十四天方今已得十方,還剩九尺深魅、情人淚、流光神液、月宮桂鋒,那情人淚自有出處,流光神液縹緲無蹤,月宮桂鋒還看李瀟成敗,唯九尺深魅尚有一絲可能,且在吐蕃地界,他的家鄉,怎能不竭盡全力尋方盡孝?

  可當時傷情,嚴雲星是禁止米樺外出的。米樺深思熟慮之後,決定偷偷出走,公孫如雪在宴會時就猜到了他的心思,當夜悄悄登門,一拍即合,一同溜出了虛無界。


  之後一路風塵自不必說。抵達吐蕃,兩人共騎一牛,先到拉薩城,結識了緣癡大師和蒼鷺大師,後去樹下澗,千佛國已是一片廢墟,最後回到家鄉陀羅山,登上一門峰,米樺卻突然要閉關,囑咐了一些事後,躺在寒玉床上沉沉睡去。


  在米樺沉睡跌入幻境的這段時間,吃喝都是由公孫如雪照顧,她還怕米樺徹底迷失,所以經常讀一些小紅的送來的書信,其中就有白小碧西遼奪蓮的故事。公孫如雪每每講到沒藏烏雪時,都覺十分有趣,吐蕃有一雪,西夏也有一雪,還差不多年紀呢,豈不巧合?


  ……


  如雪的故事講得十分簡練,米樺聽罷即陷入了沉思。


  故事內容與幻境經曆大差不差,唯一有出入的是多了一個講故事的人,公孫如雪。在這個故事裏,她是一直存在於虛無界的,而且還多了一條承載信息傳遞的聖蟲,小紅。


  所以這個故事一點也立不住腳,此處很明顯還是幻境。


  “如雪,謝謝你。”米樺突然說了一句聽著莫名其妙的話,最奇怪的是如雪還接了話,笑嘻嘻地回道:“謝什麽呀,就是和三哥哥才相處了片刻,有些舍不得呢。”


  三哥哥,不是公孫如雪對米樺的稱呼。


  她的故事中還有很確切的時間,再怎麽算,她都不該是十二三歲的嬌小年紀。


  小紅也不應該出現在故事中,因為雪洞內沒有它的蛻皮或是生活痕跡。


  這些,都是如雪故意露出的破綻,提醒他此處仍是幻境。


  ……


  “你該走啦。”如雪的語氣中卻帶著一些眷戀和不舍。畢竟照顧了他許多年,盡管是在幻境中。


  米樺歎了口氣,不再留戀,低頭問道:“那我該如何破境?”


  如雪嬌俏一笑,十分大膽地捧著米樺的臉,明亮的雙眸深深地凝視著他,蜻蜓點水一般輕吻了他的眉尖。片刻後空靈的聲音傳入他耳畔,回蕩在腦海,越去越遠,直至模糊不清。


  “再見了,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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