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十年第六年
凡是考慮到有關白小碧的事,嚴雲星頭腦清晰得可怕,似乎長久的酒精洗腦並沒有腐蝕掉他的中樞神經。收拾行李的空檔,已經規劃好了行程。
她初中高中都在金陵就讀,這是知道的,唯有小學學校不大清楚,可以問問她同學。她家是不敢去的,也不是怕小白不歡迎,而是自個兒心裏愧疚,沒臉登門。
她的大學是江南第一警校,遠在杭州,不過認真說起來也不遠,隻是呆的時間長,需要準備些洗漱用具、替換衣物什麽的。
打開許久未用的手機,按了半天開不了機,懶得修,正好去商場買個新的,看看有沒有什麽有趣的新款。
洗了個澡,換了身厚衣褲,多兜外套是必須的,杭州的中午溫度或許有點高,裏邊再套件衛衣,熱得時候可以脫外套,不至於鬧笑話。
摸了摸長了幾寸的胡茬,還是狠心刮掉了。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卻不能給她丟臉。
看著鏡中人顯出中年疲態,鬢角的白發讓他生出一種古怪的心情,似乎到了中年就該有中年模樣,盡管他才是個二十八歲的鰥夫青年。
他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從車庫開出一輛白色轎車,先在院子裏練了兩圈,覺得能上路了,取了行李箱和父母揮手告別。
這一路開得很穩當,出了別墅區拐進一家理發店,將亂糟糟的長發剃成根根直立的小板寸。托尼老師很詫異這個大年初一理發的小青年,問他要不要順便染個發,他笑著擺了擺手,就這點白發不至於。
再去加油站把油箱加滿,一路開上金陵大道。做心心念念的事,仿佛又讓他回到了以前的狀態,很敏銳的捕捉到了一輛黑色廂形車的跟蹤。他並沒有太在意,慢說猜到跟蹤者的身份,就算真是什麽雇傭兵不懷好意,也無所謂了。
他開了幾個街區,找停車位下車,進了一家手機專賣店。
由於網購的發展,“天下”遊戲的火爆,再加上大年初一,各家實體店的生意都不好做,這家手機專賣店也被波及,門可羅雀冷冷清清。嚴雲星進店的那一刻,兩個趴在櫃台上打著哈欠的導購員立即來了精神,真像恭迎上帝似的把他請入了坐。
嚴雲星受寵若驚,好在遊戲中也曾當過一段時間一呼百應的教主,很快便適應了導購員的殷勤。
他婉拒了對方遞來的精品糕點和手磨咖啡,直接問道:“咱這兒有沒有什麽最新款?哦,我的意思是新科技,不是新樣式。”
“哎呀嚴先生,您一開口就知道非比尋常啊,正好我們店裏昨天剛到一款新科技手機,說實話我也沒弄明白,拿來給您體驗一下。”說話的導購員是個年輕小夥子,似乎並不認識已經“作古”的嚴大教主。
嚴雲星笑了笑,沒糾纏導購員的一番推銷說辭,等另一位年輕女導購員奉上一塊手表樣式的手機,稍稍露出一絲驚訝之色。
他試著戴到手腕上,點開屏幕顯示鍾表時間,不用導購員介紹,自己按下了旁邊一個小按鈕,從手表底部彈出了一塊紫色的芯片式方塊,眨眼的功夫,紫色方塊呈折疊式變大,成了一個雙麵透明的玻璃塊,再按動底下的開機鍵,一道道七彩電流瞬間充盈了整片玻璃塊,這時才看起來像個手機。
科技日新月異,不管變得如何新奇,他都可以適應。導購員卻是為數不多的幾次參觀,再為了提升產品價值,難免大驚小怪,驚歎一番。
小夥子對著使用說明書逐一介紹,其中幾項比較實用的功能引起嚴雲星的關注。
“充電呢,是太陽能充電,平時戴手上就行,如果室內辦公不大見陽光,那您也放心,滿電量可以使用整整一個月,當然也可以線充;還有語音智能,自動呼出呼入,說白了,這款高科技手機就相當於一個小機器人;還有這個生命體征檢測……”
“打住,我了解這幾項就夠了,多少錢,我買一款。”嚴雲星很喜歡這款手機,有種跟上了時代進步的感覺。
小夥子早就按捺不住了,舉起一隻手來回翻了翻,說道:“全國統一定價,99999!怎麽樣,這麽新穎時尚的科技感,這價錢不高吧……”
“兩個十萬,賣不賣?”嚴雲星直接打斷了小夥子的話,對半砍的無情也澆滅了小夥子的熱情。按理說專賣店一般是不砍價的,但嚴雲星知道這倆導購員長久沒拿到提成,兜裏幹得慌,肯定把他當成冤大頭了。
“嚴先生您這……專門店哪有砍價的,還砍得這麽凶……”
聽別人講話得抓住重點,小夥子的後半句話直接暴露了砍價的可能,也說明價格是他自己提上去的。
嚴雲星沒多話,摘下手表起身要走,去哪兒不能買?何況對半砍都有可能吃大虧。
這卻是他想多了,盡管這款手機上市了快一年,但單就晶體壓縮科技就值這個價,隻不過軍用科技用於民用,一旦普及開來也就沒那麽玄乎了,五萬塊其實差不多了。
兩個導購員終於知道這位顧客不是個好哄騙的角色,急忙勸回頭,作心頭滴血的狠心模樣,說了句:“就當推廣了。”便賣給了嚴雲星。
嚴雲星刷了卡收好手機,出門順便在旁邊的兩個營業廳辦了兩張手機卡,分別插入兩個手機,而後驅車去往金陵英烈公墓。
他的心情既緊張又興奮,既忐忑又開心,全沒有半點哀傷或悲痛。這種詭異的心情仿佛去見的不是一塊冰冷的墓碑,而是分別許久的至愛親人。
他一塊塊墓碑看過去,很快在新立的還未經多少風吹雨淋的新墓區見到了她,她的旁邊鮮花不謝,擺滿了各色風味佳肴,比其他人熱鬧許多。
墓碑上有他的名字,這是他父親嚴有芳唯一堅持的一點,也讓小白最終妥協。他很高興,就像房產證上也寫了他的名,後半輩子走走停停,終歸是要和她生同衾死同穴的。
可他又生出了擔心,不知道自己配不配進入這英烈公墓,齊刷刷的漆黑墓碑,一派肅殺的氛圍好像也容不下他這個江湖毒妖。
於是他坐在她身邊,輕撫著她冰涼的臉頰,哀求道:“給我一個進門的機會好不好?不要讓你的同事們趕我走。你看,我還給你帶來了最新款的高科技手機,號碼存了我的,或者拿這款手機賄賂一下閻王爺……哦不,該死!我玷汙了這聖潔的英烈公墓,給你丟臉了,你自己拿著用吧……”
他說著話抽了自己一耳光,望著天空向左右禱告,“各位大哥大姐弟弟妹妹叔叔阿姨,嚴雲星俗人一個,太不懂事,有怪莫怪,到時還請網開一麵啊。”
禱告罷,他心安理得地鬆了口氣,又與她柔聲道:“我想了想,還是該走一走你曾經呆過的地方,既然是夫妻,就得了解通透、全麵,你覺得呢?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啊。”
他開心得笑了,又與她說了會悄悄話,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公墓。
上了車呼出手機,他立馬變成了一位頭腦精明行事利索的“社會精英”,前後的反差雖然從睿智的眼神中看不出端倪,但整個人透出的古怪讓遠程監視著他的夜叉、毒狼、眼鏡都汗毛倒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這是精神出問題了嗎?”
眼鏡的問題沒人能回答,隻有更嚴密的監視才能以防萬一,這不僅是蘇老板下達的死命令,更是做為老朋友必須盡到的責任。
兩輛車一前一後,別樣心情。
插入手機卡,虹膜綁定了身份後,嚴雲星呼出智能語音,導航到一起上過的初中學校。
這一路緩緩行駛,讓他不禁有些感慨,處處高科技,這車卻顯得落伍,不知有沒有自動駕駛的新型車,連接到手機端交給智能機器人,既安全又高效,還能美美睡一覺。
不知不覺車開到了學校。找了個收費停車場停好車,要進校門時被門衛大爺攔住了。
“大年初一不在家,到學校瞎轉悠什麽?”
“那您大年初一也不在家,還守護著這所學校,未免也太盡責了吧?”
好話誰都愛聽,又寒暄了幾句,大爺把嚴雲星請進了門衛室。室內熱氣騰騰,鍋裏還煮著餃子,大爺請他吃,他也不客氣,反正學校完全翻新,沒什麽記憶點可捕捉,不如和大爺嘮嘮嗑,看他是否還記得十幾年前的她。
他蘸著番茄醬咬了一口,燙嘴地問道:“大爺,您還是一個人呐?”
“是啊,這麽多年也習慣啦。”
“嗬嗬……那您還認識我嗎?”
“你?還真不知道。鐵打營盤流水兵,每年來來往往多少學生,我哪能都記住呢?再說這人老眼花,記憶力也衰退了,怕是用不了幾年就得老年癡呆光榮退休嘍。”
大爺看著嚴雲星吃就很開心,或者說在這舉家團圓的節日,能有一個小輩陪著他,就已經很知足了。他蜷在床上從枕頭底拿出了一杆老式煙袋,拈了一指頭煙葉使勁按了按,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與手戴高科技手機,耳戴小型藍牙耳機,一身全新裝扮的嚴雲星相比,顯得是那麽陳舊、破敗。
“你來一口?”大爺從濃煙中遞出煙槍,嚴雲星搖著筷子笑道:“我不會。”
“抽不慣有紙煙,要不要?”
“謝大爺好意啦,我是真不會。”
嚴雲星閑聊著天,不一會便將十個餃子咽下了肚,話題又拉回到當年,坐到床邊問道:“大爺您不記得我,那記不記得白小碧?”
“白小碧?”大爺有節奏地磕著煙槍,似乎這樣能迅速找回久遠的記憶,事實也證明的確有效,大爺灰蒙蒙的眼睛亮了些,揮著煙槍道:“哦哦……就是那個搗蛋女娃子嘛,哎呀,她是我見過這麽多學生裏頭最搗蛋的一個,沒有之一!”
“哦?是這樣嗎?”
“是呀,當年……”大爺警惕性很高,話說半句瞅著嚴雲星說道:“小子,雖然你陪我過年,但隨便透露別人隱私還是不大好,你先說你是她什麽人,打聽這些幹什麽?”
嚴雲星很欣賞大爺的職業操守,呼出雲端儲存的婚紗照,投影在白牆上,笑道:“她如今是我妻子啦,比我大兩屆,年前去了外地出差,我就尋思著給她準備點驚喜,所以就來學校打探情況啦,誰知道整個學校都重建了,唉,少了許多原來的景物,不過幸好您還在,所以……”
“我懂我懂,年輕人的套路嘛。”大爺一臉揶揄之色,又投之以佩服的眼神,道:“你還是挺有技巧的,當年小女娃就是這片學區的傳奇呀,學習學習好,打架打架強,那會兒你也知道,還是比較亂的,小女娃硬是下挑同年級,上打高中部,連那些一米八的男孩都不是她對手。這個抽煙喝酒啊,是無所不會,結交了一大批社會小流氓,讀了三年,霸道了三年啊!所以我說你能娶了這個小霸王,真是挺有技巧啊!誒,小女娃現在可變好了一點?”
“當然變好啦,而且好得不得了誒,光榮的人民警察呢!”嚴雲星嘴上應付著,心裏卻翻江倒海,沒想到她竟然還有這麽一麵,有點可愛的。可當時怎麽就沒聽說過她的名號呢?
大爺吧唧著嘴,自顧自說道:“警察啊,也是,其實能想象得到的,當年小女娃去了別的高中上學,聽說就安分很多了,那會畢竟還是心思簡單啊,一旦明白了讀書的重要性,人家可就不含糊啦。”
嚴雲星連連稱是,問了那所高中的舊址,與記憶中的校名確認無差,又聊了一會別的,出門買了一條好煙孝敬了大爺,揮手告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