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1章 狄洺勸花豹投明
“雪監使,我們這是要去哪?”
關北道,花豹營沿長城西進,已有兩日餘。
雪女沒有回答,她不知道該怎麽圓謊,一旁聽雨落卻嗬斥道:“落地生財,閉上你的鳥嘴跟著走就是了!”
又走一段路,那小校還是忍不住發問:“監使大人,我營深入元境,難道不該派人傳訊於嚴帥嗎?”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意識到這段路走的過於荒唐。說是追擊元軍,可一路上連個鬼影都沒見著,再者,簫將軍何曾這般積極?
修煉者們不敢問,試煉者卻敢於質疑,你越是隱瞞就越有問題。
“都說了讓你閉上鳥嘴,落地生財懂不懂!”聽雨落忽然像被針紮了的氣球,暴跳如雷。前頭簫眼開見此一幕,立即勒馬向後,瞪了聽雨落一眼,隨即與兵士們道:“前頭再行十裏,本將與你們細說,現在,還是見錢眼開吧。”
兵士們明白,這是讓繼續行軍。也罷,不過十裏而已,到了看你如何說。
簫眼開望著排成長蛇的隊伍,悠長地歎了口氣,再看向前頭與高廣進談笑風生的那個女人,心中怎麽也想不明白,如何就聽信了她的鬼話稀裏糊塗地投向幽冥了……
沒錯,他花豹營倒戈了。事情還要追溯至前日,當時花道士下令三營分路追擊,他花豹營走的是關北大道,希圖能逮一個受傷掉隊的大將,生擒回去領功。誰曾想朱鶴的斷後任務完成的十分完美,這一夜別說大將,連個小兵都沒見著。將近黎明時分,高廣進終於忍不住了,攔住簫眼開說道……
……
“財源廣進呐好我的大哥,一晚上了,人元軍早跑沒影了,咱還是盡早回去吧。”
“是啊姐夫,弟兄們也都累一天一夜了,那鐵打的骨頭也經不住這麽熬呀。”聽雨落揉著酸痛的小腿,一臉愁苦道,“至於大戰功勞,咱下次再落地生財嘛。”
“見錢眼開,你怎麽看?”簫眼開扭頭詢問雪女。雪女道:“回不回去都聽你的,我的意思是先派個兄弟回去報訊,免得嚴帥擔心。”
“見錢眼開,我這就安排。”簫眼開喝馬移道,正待令隊伍休整,一小校突然上前攔道:“慢著!將軍,屬下有話要說。”
“狄洺,見錢眼開?”簫眼開認得這位新晉小校,是聽雨落從新兵營挖來的人才。當然這是花豹營的統一說辭,要是祝崇在場肯定罵罵咧咧,說那是挖了他們夜蝠營的牆角,太不要臉。
關於算不算挖牆腳,兩營曾找酒和尚評過理,一邊是親手挖來的花豹,一邊是同為老兵的夜蝠,酒和尚肯定是扯東扯西和稀泥,讓兩營至今都為此爭論不休。其實不管誰說了都不算,真正還得問當事人,也就是狄洺,她的想法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當時審核通過後,她是這樣和祝崇說的:先在花豹營呆一段時間,然後再找個借口調去夜蝠營,如此既不得罪聽雨落,又不違背初衷,可謂兩全其美。
那事實是,她自從進了花豹營的營門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也再沒有見到過祝崇。這在祝崇看來肯定是軟禁啊!如此善良的女子怎可能言而無信呢?等祝崇去找聽雨落吵鬧時,聽雨落更不能讓她露麵,這在聽雨落看來百分百是人才啊!不然一個新兵怎麽值得你祝崇親自來討要呢?
隨之,兩營的爭論愈演愈烈,而風暴中心的狄洺卻好似沒事人一般作壁上觀,且在簫眼開賭氣般的連續提拔下得以平步青雲而不被將士們懷疑。簫眼開覺得你要人我就升她官,要一次升一次;將士們覺得人才嘛,晉升快一點很正常。
就這樣,狄洺成功打入花豹營高層內部,成為每次營內議事必不缺少的一員。然而做為新人的她平日裏話很少,且隨著風浪漸息,也逐漸被簫眼開淡忘,到今時突然站了出來,讓簫眼開著實有些好奇她到底想說什麽。
“將軍,請借一步說話。”
這麽神秘嗎?簫眼開稍作思量,即道:“見錢眼開,前頭帶路。”
狄洺選了一個非常安靜且安全的環境,是在遠離大部隊的一處避風塘。前頭正好有間被風沙掩埋的路邊客棧擋住了大部隊的視線,這樣不隻是聲音,就連唇語也讀不到。
這些簫眼開都沒有察覺,隻是狄洺自己的安排。
“說吧,可是有什麽讓我花豹營立功的辦法?若真如此,見錢眼開!”
狄洺其實很討厭花豹營三將的口頭禪,對上可蒙混過關,對下則很容易被曲解了意思。她無數次想提出建議,能不能換成試煉者一樣簡單點的口頭禪,比如:切、淦等等,再不濟C也行啊,總是能從中聽出當時情緒,進而加以分析做出應對。當然她並沒有付諸實踐,因為在今日之前,她必須保持低調。
“屬下是有讓我營立功的辦法,但與將軍所想可能有些偏差。”
“喔?”簫眼開愈發好奇了,說道,“沒關係,大膽說就是,可行不可行本將見錢眼開。”
“那屬下就直言了。”狄洺沉下一口氣,清了清嗓子說道,“立功的辦法有很多種,立功的方式也有很多種,但立功的目的卻隻有一個……”
“不錯,見錢眼開嘛。”簫眼開深表讚同,立功不為獎賞,那與沙比何異?
狄洺接著道:“人生而於世,有些人兢兢業業一輩子,死後不僅換不來一口棺材,還要被世人指指點點,嗤之以鼻。”
“升官發財……見錢眼開。沒事沒事,你接著說。”
打斷別人說話是一種極其不禮貌的行為,狄洺恨不得掐死簫眼開,臉上卻是十分善解人意的溫和笑容。
“有些人好吃懶做一輩子,死後卻是千裏陰宅,金縷玉衣,留下萬貫家財,子孫蒙蔭,後人享福,漸成一大世家,萬世而不敗。世人無不羨慕,恨不得轉世投胎於此家。那麽請問將軍,您想做哪一種人呢?”
“見錢眼開,當然是好吃懶做第二種!”簫眼開表示這不廢話嗎?馬上又問道:“可天下有這麽好的事嗎?那得是祖上積了八輩子……不,八百輩子的德才能得此安逸吧?”
“不……將軍還是沒理解屬下的意思。”狄洺搖頭,繼而道:“世事無常,命數卻有常,人生來富貴還是貧窮,是皇子還是流民,都不是自己所能決定的,一切靠天。上天賞你這碗飯吃,你就可以躺在碗上等天上掉餡餅,反之,就算你把碗鋪滿十萬頃,落下的那張餅還是會掉進縫裏,這叫運數。”
“命數,運數,有點意思啊。”簫眼開聽得津津有味,他就喜歡這種玄妙之說,做生意的無外乎是,便道:“我覺著我這命數還挺見錢眼開,就是這運數不大好。就比如昨天,上頭好容易派任務給我,到現在還一無所獲……怎麽說呢,差到了極點!你有辦法轉運嗎?”
狄洺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從簫眼開所言再論命數,“將軍大錯特錯。首先您的命數……嗬嗬,我覺著一般,為一軍之將一營之主就是好命嗎?”
“見錢眼開?”
“那請問您這些年有過改變嗎?十數年前您就已經是一軍之將,到今時您還是一軍之將,這也能叫好命?相比於我,從一介村姑晉升如此,這才叫好命!”
“你若是這般說,那我這命數確實有夠見錢眼開的。”簫眼開皺起了眉頭,回想這半生還真是原地踏步,毫無建樹,不由得問道:“那,我還能逆天改命嗎?”
“能,也不能。”
“見錢眼開?”
“命運一體,互為影響,無大運則無法改命。而將軍之前所言碰不到元軍此乃小運數,即使運氣臨頭也不過是場小富貴,不值一提,而我之所言乃大運數,足以逆天改命!您若能把握住,便是重獲新生,成為您想成為的第二種人;可您若是把握不住,嗬嗬……”
“握得住握得住……”簫眼開連忙上前握住狄洺的手,偷偷向後瞄了一眼,見雪女沒往這邊看,又嬉皮笑臉道:“見錢眼開的,這不就握住了嘛。”
“將軍真會說笑。”狄洺不動聲色地抽開手,搖頭笑道,“我覺得您把握不住。”
“見錢眼開?”
“因為您不敢。”
“見錢眼開!”
“您敢背叛晉王嗎?”
“西夏國我都敢見錢眼開,晉王有何不敢?”
狄洺閉嘴了,似笑非笑的神情讓簫眼開突然覺得十分恐怖,半晌後才意識到狄洺此人為元間,今時是來勸他投誠的!
“你見錢眼開!”
“不,我並不是來找死的,我隻是來幫您轉運的。”狄洺遠眺長城,初陽下如金龍盤臥,蔚為壯觀。良久,她長呼一口氣,緩緩說道:“轉運靠緣分,稱您為上天選中之人不為過,因為最初我想為之轉運的是萬裏將軍。”
“哼,那我還得見錢眼開嘍?”
“您確實得感謝我,因為我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巨大的餡餅。”
“見錢眼開?”
“一座城、藩王名號、獨立領軍、金銀珠寶不計其數。”
“哈哈哈……”簫眼開聽之大笑,等了好久沒聽到狄洺問他為何發笑,也便自作解釋,“你說的這些我都相信,確實是個大運數。但你有沒有考慮過一點,在我軍屢戰屢勝而元軍節節敗退的情況下,我有什麽理由轉投弱勢一方?簡直見錢眼開!”
“您覺得可笑?我才覺得可笑。”狄洺麵露不屑道,“我大元節節敗退是在你五仙軍手上丟過一城,還是國力衰敗至無一寸立錐之地?您不要忘了,五仙軍之勝隻是因為有晉王在,等四年後晉王尋路飛升,天下還有何人能限製我大元一統?您也不要忘了,就算五仙軍屢戰屢勝,那也隻是在宋境作戰,何曾踏足過我大元半寸領土,追逐過我大元一片水草?而我大元,將星輩出,前有四大天王,後有帝師兵主,今時戰神臨世,即使尋路飛升您就能篤定我大元再無帥才降世?我大元順應曆史得天助,兵強馬壯得人助,此……方為我大元之命數!而晉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背運之人罷了!”
狄洺此一言讓簫眼開沉思許久,最終,他決定討價還價了。
“你看……我能不能等四年之後再見錢眼開?”
狄洺輕笑一聲,淡淡說道:“時機稍縱即逝,人這一生大運數又能有幾次?您不該想一想,當年在四季鎮有大運數,今時又有此大運數,而每次都能及時抓住大運數,這……便是您的命數嗎?”
簫眼開聽得臉色潮紅,十分著急地問道:“可是我花豹營圍殲幽冥……戰神大人數將,這能見錢眼開?”
“既得花豹,何惜犬豕?”
簫眼開心中一震,顫顫閉目長出一口氣,隨即睜眼握拳,狠狠咬牙道:“罷,我就再抓此運數,見錢眼開,逆天改命!”
……
十裏不長,黃昏便到。夕陽下的長城被染上了晚霞的顏色,一片通紅。
此地為狼哭壕,也是亂葬崗,聽雨落先令將士們卸下兵刃,再將路上提出疑問的幾名小校叫到身前,很平淡地說出了他們的投敵計劃,然後與高廣進手起刀落,砍死了小校。
霎時間,罵聲四起,隊伍自動分為兩撥,雪女剛想勸簫眼開放過不願跟隨的兄弟,簫眼開已然背轉身揮手,曾經的袍澤瞬間反目成仇,兵戎相見。
一炷香後,新的花豹營誕生,離開,將過去的一切全都埋葬在血似晚霞的亂葬崗,直到夜間淒風苦雨,狼哭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