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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護女盾牌

  “阿爹!”見父親並未真的原諒那個少年,琉璃急道,忙伸手拽住馬吉的衣角,顧不得嗓子因方才長時間的說話而導致的疼痛,據理力爭,“不管我受多麽重的傷,至少,我還活著,可他多麽無辜,隻因朝廷官員一己私利的爭鬥,便失去了摯愛的雙親!我是您的女兒,他們又何嚐不是他的父母!我肯不顧生死為你擋刀,他又怎會置枉死的父母於不顧!阿爹!”


  說到最後,琉璃的聲音已帶了濃重的哭腔,那感同身受的傾訴,那不顧一切的請求,最後那一聲阿爹,尤其悲愴,令旁觀者淚目。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還是本就愛民如子的馬吉,他之所以不依不饒,不過是被女兒重傷的痛苦一時蒙蔽了理智。


  馬吉在琉璃的呼喚聲中停下了腳步。


  他的女兒,真是個大傻瓜。


  他馬家的人,注定世世代代,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欠了百姓的情,以至於必須不計得失生死,為奴為仆才能還清。


  他馬家,究竟是造了什麽孽啊!

  “那你,想怎麽辦?”背對著琉璃,馬吉不動聲色地紅了眼眶,他的雙手於袖中悄然握緊,指甲死死地嵌進肉裏,用鑽心的痛,麻木對女兒蒙受委屈的不甘,他疲憊至極地開口,以至於說出的話都是有氣無力,近乎呢喃。


  見一向執拗父親徹底鬆了口,琉璃那原本因傷痛折磨而黯淡無光的鳳眼中如灑下了一捧星辰,熠熠生輝。


  而先達成目的的驚喜而至的,卻是父親為自己放下底線的感動和欣喜,她微微一笑,眼淚就那麽猝不及防地流了下來,在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上,勾畫出兩行晶瑩。


  “阿爹,謝謝你。”琉璃哽咽道,不說則已,這一開口,馬吉這一年紀雖大,風骨猶存的七尺男兒,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淚水迷糊了雙眼。


  為了不被女兒發現,他始終背對著琉璃,不肯轉過臉去,保持著無動於衷的背影。


  琉璃望著這拒人千裏的背影,隻以為父親對自己的提議仍心存抵製,卻不知這麵的馬吉早已淚濕眼眶。


  從琉璃不顧重傷為少年申訴,到見一向在外人麵前剛毅如鐵的老爺露出如此深情脆弱的一麵,一旁的侍從無不為這對舍己為民的父女動容。


  他們沒跟錯主子,這樣的主子,值得他們舍生忘死,護衛一生。


  “阿爹,放了那個少年,帶他來見我。”小憩了片刻,琉璃緩緩開口,聲音篤定,帶給人一種胸有成竹之感。


  “好。”馬吉保持這個背對站立的姿勢已有些疲憊,聽琉璃下了決定,如獲大釋,立即邁開已站得有些酸痛的腳,奔出屋去。


  到了琉璃看不見的地方,才敢抬起手,擦掉眼裏的淚珠。


  自嘲地歎息一聲,馬吉抱怨道:

  “這個臭丫頭,一點也不心疼自己的老爹,害我等那麽久才開口,再堅持一會兒就露餡兒了。”


  半個時辰後,醫館外響起了腳步聲,之所以一下子就引起了琉璃的注意,是因這腳步聲很是不同尋常,因為伴隨著腳步聲響起的,還有腳鏈拖曳的聲響,低沉而壓抑。


  琉璃拿水杯的動作一滯,眉頭不動聲色地皺起。


  隻聽腳步聲越開越近,最後屋門口的門簾一起,馬吉率先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正是前幾日刺傷自己的那個少年。


  “阿爹,你不是答應女兒放了他嘛!”掃了眼少年腳上的鎖鏈,琉璃無奈扶額。


  年少的男女最是重麵子,少年被綁著走了這一路,如遊街示眾一般,心中定是羞辱難耐。


  不用猜就知道,少年是被心懷不甘的阿爹,“公報私仇”地擺了一道。


  而覺察到女兒嫌棄的目光,馬吉心中很是委屈。


  他也想放了他啊,可他對自己的誤會那麽深,一副跟自己不死不休的模樣,他怎麽敢徹底放了他?


  萬一他來個魚死網破怎麽辦?

  他雖然不怕死,但也不能把自己的這條老命不明不白地給了別人。


  “放了他?你就不怕他拿你老爹去祭祖?”斜睨了少年一眼,馬吉半委屈半嘲諷地道,回到床邊,同時對左右侍從擺了擺手,“給他解開。”


  而此時的少年卻因剛進門時,聽到琉璃喚的那聲“阿爹”,還愣在原地。


  “你……你是這個狗官的女兒?!”他如遭雷擊,看向琉璃的目光由之前誤傷的愧疚,到聽到她稱馬吉為父親的震驚,再到見她令馬吉放了自己的感激,真是千變萬化,十分精彩。


  而他在震驚中,盡形於色的表情被一直以關切的目光望著他的琉璃盡收眼底,心領神會地抿了抿嘴,琉璃緩緩開口,一字一頓,深沉而有力,像釘子一樣釘在了少年的心上:

  “你憑什麽肯定,私扣賑災糧的那個人,是右丞相?”


  一語驚醒夢中人,少年動了動唇,沒有說話,但雙眸中仍有不甘之色。


  “賑災糧從京城運到柳城的過程中,經手的官員不下二十人,你憑什麽斷定,那個私扣官糧的人,就是右丞相?”不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琉璃繼續道,誓要用顯而易見的疑點點醒他,讓他認識到自己的莽撞。


  “右丞相身負聖命,是皇上欽點的賑災大臣,倘若這個過程中出了什麽差錯,皇上若問起罪來,首當其衝的便是他。他沽名釣譽還來不及,又怎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聞言,少年眸中頓現清明之色,看向琉璃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愧疚。


  見少年隻是歉疚地望著琉璃,對自己這個蒙受不白之冤的當事人不聞不問,在少年的表現中覺察出一絲異樣的馬吉暗自腹誹:

  往哪兒看呢,你要歉疚的人在這兒呢!

  想到這兒,愛女如命的他突然生出一股辛辛苦苦種的白菜要被豬拱了的感覺,忙一個箭步衝到床邊,擋住了少年在琉璃身上“流連”的視線。


  “咳咳……”幹咳兩聲,馬吉挺了挺胸脯,這個“防狼盾牌”,扮演得惟妙惟肖。


  覺察到什麽,少年無奈一笑,這丞相還真是護女,和一個怕被別人搶走糖的孩子一樣草木皆兵。


  “之前是草民魯莽了,請丞相恕罪。”少年吉拜道。


  不提還好,這一提,將馬吉之前壓在心裏的怨憤和不甘又挑了起來,他臉色一沉就要發火:

  “一句魯莽就完事兒了?!你知不知道……”


  “阿爹!”琉璃近乎央求似的呼喚將馬吉止住,他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公子,相識這麽久,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想到了什麽,琉璃一邊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一邊道。


  初時並沒有細看,隻覺這人瘦得駭人,仿佛隻剩了皮包骨,如今放下恐懼細看時,隻見他劍眉杏目,雖然幹瘦,但是在他五官的大致輪廓上,仍能看出幾分俊俏的影子,想必等其豐潤起來,是個美男子無疑。


  “在下宋慈。”少年抱拳道,不同於馬吉,對琉璃行的是同輩分的禮,沒有人注意到這禮的逾越,隻有宋慈自己知道。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或許是她的舍命救人,或許是她因他落下終身殘疾卻對他寬仁以待,或許是她冷靜睿智的分析……


  總之,他對她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情感,這種情感讓他不想和她之間有任何隔閡,身份、地位……任何阻隔都不可以,他想讓她成為他觸手可及的存在。


  他不知道這種情感是什麽,隻知道每當目光觸及她那雙靈動而澄澈的鳳眸時,心跳就會不由自主地加快。


  “宋……慈……”認真地重複一遍,琉璃微微一笑,那近乎嗬護的溫柔和母親般的和藹,讓熟知琉璃脾性的馬吉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隻見她略一沉思,輕聲道:

  “很好聽。你的父母為你取這個名字,一定是希望你仁慈愛民,心懷大誌。”


  對這種愛憎濃烈,棱角分明,且剛失去雙親的少年,琉璃首先想到的便是安撫,所以她刻意收起了自己的小性子,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平易近人。


  可一旁並不知情的馬吉就慌了。


  之前他隻是以為是豬恬不知恥地想拱白菜,如今見這二人你來我往,眉目傳情,怎麽感覺白菜也恬不知恥地想讓豬拱呢?!


  不行,女兒絕不能嫁給這個心狠手辣的小子,萬一他哪天一個不高興把女兒殺了可怎麽辦?

  他可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


  想到這兒,仿佛女兒已陳屍公堂,馬吉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忙身子一斜,再次擋住二人對望的視線。


  聞言,宋慈的臉色黯淡下來,有什麽東西在眼底波瀾起伏。


  “宋慈,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父母的……”見狀,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琉璃忙道,千小心萬小心還是出了紕漏,她真的不適合做謹小慎微的閨秀。


  “沒事。”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下心底的波瀾,宋慈道,隻是那因悲痛而有些沙啞的聲音出賣了他。


  “宋慈,節哀順變。有些事,我們無力改變,但有些事,我們卻可以自己做主。”歎息一聲,琉璃道,說到最後,突然話鋒一轉,正色道,“你想不想找出害死你父母的凶手?”


  吃驚地看了琉璃一眼,不,此時應該說是看了馬吉一眼,因為護“白菜”心切的馬吉已將琉璃擋得嚴絲合縫。


  為了隔絕兩人的“眉來眼去”,馬吉也是豁出了老命。


  隻見他身子異常歪斜,若是忽略了做為連通的腰部,整個人看上去就仿佛上身與下身錯位了一般,極不協調。


  而馬吉為了維持這個蹩腳的姿勢,已漲紅了一張老臉。


  在宋慈一個眼神送過來的“電光火石”間,馬吉來不及調整姿勢,身子一歪迅速擋住琉璃的同時,衝宋慈甩過去一個充滿威脅的眼刀。


  “……”看了眼“扭曲”的馬吉,宋慈無奈扶額,這個右丞相真是……童心未泯啊,為什麽這一父一女一對比,他感覺冷靜的女兒更像父親呢?


  想到這兒,眼底劃過一抹狡黠,宋慈幹咳兩聲,抬起頭,毫不避諱地迎上馬吉的目光,身子向右一歪,掠過馬吉,看向身後的琉璃。


  護花盾牌馬吉豈允許有漏網之魚?立即隨著宋慈身子的方向,側身擋住了琉璃。


  見馬吉“中招”,宋慈揚起嘴角,緊接著身子又向左一歪,再次成功掠過馬吉,看向琉璃。


  護女心切的馬吉豈甘示弱,讓這“癩蛤蟆”有機可乘?!遂毫不猶豫地再次一歪身,擋住宋慈的視線……


  如此反複多次,馬吉忙得不亦樂乎,直到身旁響起侍從們忍俊不禁的笑聲。


  而琉璃也在這接二連三的左遮右擋中發現了什麽,強忍笑意的同時,紅了臉頰。


  畢竟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得知父親的用心,難免有些羞赧。


  而這邊,“罪魁禍首”宋慈也終於掩飾不下去了,臉上綻放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他和其它同齡人不一樣,因長期食不果腹而棱角分明的臉,現出幾分隻有成年人才有的滄桑,那雙略顯渾濁的雙眼,似浸透了世態炎涼,深沉如墨。


  不似琉璃的率真,他這一笑,即使明媚,也明媚得委婉含蓄,毫不張揚。


  一向隨心所欲的琉璃,不知為何,遇見宋慈就像遇見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克星,從不在乎別人看法的她,如履薄冰。


  “阿爹,你幹什麽呢!”為了打破心底那一抹尷尬,馬琉璃佯裝毫不知情,嗔道,旋即促狹一笑,別有深意地開口,“把我都晃暈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出口,回想起丞相方才的搞笑模樣,侍從們再次笑噴。


  “笑什麽笑!”馬吉老臉一紅,喝道。


  想他堂堂玉樹臨風、足智多謀的一國之相,竟然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耍了,真是貽笑大方。


  不過,瞥了眼笑得委婉含蓄的宋慈,想到他一低賤草民,竟不畏強權,當著“虎視眈眈”的眾侍從的麵,公然挑戰自己的官威,這份自信和膽量,非常人所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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