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平靜下的危瀾
正在群臣屏氣凝神,惶恐又好奇地等待著觀看這場太後與皇上第一次在明麵上撕破臉的對決的時候,太後卻深吸一口氣,將已經被自己高舉過頭頂的聖旨放了下來,表情平靜地收進了袖子裏。
饒是她再生氣,也不能當著眾臣的麵,如此“踐踏”皇威。皇權不固,臣心不穩。皇上不懂事,他不能跟著一起不懂事,她若將這象征皇家權威的聖旨摔了,以後皇家還以何麵目統領這萬裏江山?
“自皇上繼位以來,哀家耽於清閑,忘了對皇上的教導之責,是哀家之過,哀家這就下旨,彌補過失。”太後壓下怒火,緩緩開口,神色凝重,既不看皇上也不看眾臣。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在跟誰說,但她清晰有力的聲音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了,一字一句,振聾發聵。
“傳哀家懿旨,”說罷,太後轉過頭對自己的貼身太監,劉福鄭重其事的開口,“楊將軍守衛邊疆,勞心勞力,如今又不小心染上了風寒,哀家雖然擔心,但邊官重地,不可一日無將,賜太醫院太醫一名,賞皇金百兩,錦緞千匹,以致慰勞。”
之所以要再次談到李將軍的病並表示自己的官切,是為了圓趙風之前的話,給足他這個一國之君的麵子和威嚴,向眾人明確自己的這“幹政”,隻是點到即止,並沒有傳言中那麽過分。
無風不起浪,散播她垂簾聽政、大權獨攬的人,想必定有所圖謀。
無論是皇上,還是她,從登上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開始,就入了群雄環伺的險境,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
所以,太後,叫哀家,時時刻刻都在哀傷家人,謹小慎微,以防不測,皇上,叫寡人,孤軍奮戰,煢煢孑立,無人可盡親,無人可盡信。
這是所有皇家人,共同的悲哀。世間萬事,皆有禍福。高處雖高,卻最是不勝寒。可這世間,偏偏有人不明白這個道理,費盡心機、不擇手段,也要爬上這個隻是表麵風光的至高點。
話歸正題,太後這一番表態,就是為了讓人們知道,皇上他,還是這大宋,唯一能做主的皇上,她,也隻是個身居後宮,偶爾輔助皇上的,普通長輩而已。
下了朝,趙風先太後一步,向殿外走去。
看到趙風臉上浮現出來的前所未有的陰鬱之色,太後不禁一陣心疼,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抓趙風的袖子,卻抓了一個空。
趙風快若疾風,頭也不回地走了,剩她一個人望著趙風慍怒冰冷的背影,獨自惆悵。
孤獨沒什麽,可是當所有的悵惘,都要一個人抗的時候,那份孤獨,就顯示出了它最淒慘無助的意味。
皇兒,你找各種借口暗中罷免哀家的老臣,換上你的新人,卻不知,哀家的人,其實就是你的人!那些老臣不是你的敵人,而是你最堅實可靠的後盾!一旦大換血,那些沒有任何從政經驗的新人,在麵臨重大變故得時候,隻會不知所措,一敗塗地!何況,現在還有覬覦你位置的人,還一直在暗處虎視眈眈!
皇兒,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放下曾經的芥蒂,信任母後,什麽時候才會明白,母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啊!
大夏,王子帳內。
阿木耶打開從一隻信鴿腿上拿下來的紙條:
“王子:屬下已成功入駐五王爺府,趙珂陰狠多疑,暴虐嗜殺,屬下的人已在他手裏折損大半,現在不得不暫時蟄伏,不敢輕舉妄動。接下來該如何行事,屬下靜待王子指令。”
“看來趙珂是一隻披著羊皮的野狼啊,之前是本王看錯了他。不過,這個樣子的他,似乎讓本王將要實施的計劃,變得更有趣兒了呢……”將紙條付之一炬,阿木耶道。
大宋有皇位之爭,手足相殘,大夏又如何沒有?為了大夏這個唯一的可汗之位,他的大哥三哥一直在暗中跟自己較勁。他是父汗和一個普通民女生的孩子,從小和自己的母親生活,十四歲後才被接回父汗身邊,所以,他既沒有自己強大的母族作後盾,也沒有其他兒子受父汗的寵愛,他選擇完成父親的願望,占領大宋,就是為了建功立業,讓父汗憑借自己的功勳,把可汗之位傳給自己。
而這件事,他一直是在暗中進行的,沒有跟兩個兄弟透露一絲消息,否則被他們搶占了先機,自己想要的權位,就更遙遙無期了。所以,從大宋寄過來的所有信件,看完之後,他一定會立即銷毀。
禦書房。
“宋慈呢?”正在準備批閱奏折的到趙風,對身旁的李秀道。
“宋大人一下朝就離開了。”
“咦?”趙風挑眉,“他之前不是在大殿上說有事要跟朕說嗎?怎麽還走了呢,不會生朕的氣了吧?”
他對宋慈,和那些各懷私心、營私舞弊,讓他鄙視的同時,需要想盡辦法應付或者防範的官員不一樣,而是發自內心的敬重,因為敬重,所以對宋慈有些畏懼。
這大概就是,那些堅守初心,剛正不阿的人的,人格的力量。
“皇上多心了。奴才看宋大人也不像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他沒有過來找皇上,應該是覺得這件事可說可不說吧。”李秀眯著眼睛分析道,看上去還真有那種“狐”精“狐”精的味道,“要是這件事十分重要,不用皇上宣,他也會主動來找的,皇上不用擔心他耽誤什麽要事。”
“嗯,你說的有道理。”
“娘娘,確定了確定了!”小錦跑進芳菲宮,興高采烈地喊道。
“什麽確定了?”劉芳神色懨懨地開口,無精打采。
自從得知當今的皇上,也就是自己的夫君是個斷袖後,她的精神支柱就徹底崩塌了。劉芳感覺現在的自己,就是個沒有目標、沒有動力、沒有思想,無所適從的行屍走肉。
“皇上不是喜歡所有男人,而是喜歡一個身份不明的,叫離柳的男子。”小錦耐心的陳述道。
“一個身份未明的男子?”劉芳大聲道,不知是絕望了太久,還是心無雜念,劉芳突然福止心靈,想出一個可以重獲趙風寵愛的,絕妙方法。
“好!小錦你繼續派人給我盯著,務必從皇上口中獲得更多和那個男子有官的信息,尤其是他曾經與皇上的官係,越多越好!”
“喏,奴婢這就派人去做。”見主子終於振作起來,小錦不無歡喜地開口。
右丞相府。
“老爺,宋大人拜訪。”一仆人進來通報道。
“知道了。”馬吉道,想出去迎接又有點兒撂不下臉子,畢竟當初為了拆散他和女兒,他曾“殘忍而無情”地針對過宋慈。
宋慈考上狀元的事情,他早已知道,知道這個曾經存在誤會,甚至有些瞧不起的人,如今已經鹹魚翻身,今非昔比。
可他一直沒有刻意去見他,就是不想麵對這種,一個曾經不算喜歡的人,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是事實,倒不是因為嫉妒,而是他討厭這種好像被打臉的感覺。
他倒是也不算被打臉,因為他本來就斷定,宋慈絕非池中之物,隻是他覺得他配不上自己的女兒。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個,與自己有點官係複雜的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著實難為了他。
“讓他進來吧。”最後馬吉腆著臉,對仆人道。
這是他第一個沒有出門相迎的朝廷命官,馬吉雖官居一品,卻不恃位而驕,無論對同僚,還是平民,都一視同仁,從來不擺架子,除了辦公和例行公事,不得不驅散人群,或者和官員保持距離之外。
片刻後,宋慈進來了,卻帶著閃瞎馬吉老眼的幾百兩白銀。
馬吉定睛一看,宋慈帶來的這一箱子銀子,不就是大殿上皇上賞賜給他的那一箱嗎?而且,裏麵的銀子一錠也不少。
“宋大人,你這是……”馬吉一臉錯愕。
在他的印象裏,宋慈是個寧折不彎寧死不屈的硬漢子阿啊,以他的性子,是不可能賄賂自己的……難道,難道是吃多了沒錢的苦,所以當當上了官突然有錢了,就改變本性了?
“馬丞相,你別誤會,”見馬吉一臉意淫的豐富表情,宋慈幹咳了兩聲,打斷道。
他實在是怕這個善於腦補的人一不小心想太多,毀了自己思想上,乃至身體上的清白,咳咳。
而且馬吉那一副看見石頭開花了的奇景似的驚愕到五官都變形了的樣子,他再看一會兒,就笑出來了,多影響他刻意營造的鄭重而煽情的莊嚴氣氛。
對於重要的事情,背景音樂可以沒有,但氣氛必須得有,不給對方留下個深刻的印象,萬一這老家夥過後再不認賬可咋辦:
再跟他要一次超過五十兩的銀子,他是真沒有啊!——和趙風同款摳門的宋慈。
“宋某知道丞相大公無私,兩袖清風,手上並不寬裕,若沒有當初您資助的那五十兩銀子,宋某也不會成功參加科考,踏上仕途。宋某當初收下銀子的時候說過,這銀子是宋某和丞相借的,他日定當成倍奉還。今日宋某便是來還錢的。”說罷,宋慈便讓隨從把箱子送到了馬吉麵前。
馬吉既沒生氣,也沒拒絕。他知道宋慈的為人,知道他方才所言,都是由衷的肺腑之言,而且有恩必報,自尊起來不像人如他,也不允許他拒絕。
可是這上百兩的白銀實在是太多了,數量已經不是當初宋慈所說的成倍,而是足足漲了好幾十倍啊,馬吉怎麽感覺他之前接濟宋慈,其實不是為了幫他,而是為了敲詐他呢。
思及此,馬吉不禁有些心虛,但又不敢惹宋慈這頭殺傷力極大,一不小心就會兩敗俱傷的倔驢。
隻得像隻兔子一樣乖巧小心而又帶著幾分抗拒的開口:“宋大人,查案需要錢,況且你剛上任不久,積蓄不足,本官當初借你銀兩,隻是出於信任,並非想敲詐勒索。你給本官的這些銀子,實在是太多了,本官受之有愧。這樣,在本官在借你銀兩的基礎上,再翻兩倍,本官收一百兩銀子,既讓你兌現了曾經的承諾,又不讓本官心安,你覺得如何?”
“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您對宋某的恩情,豈是超過一兩倍的數目可以衡量的?況且,這銀子已經拿來了,豈有再拿回去之理?”宋慈道,不容有他。
“好吧。”無奈,馬吉隻好收下,但就這麽收下比自己接濟的銀兩多出數倍的銀子還是有些心虛,便回報似的客氣道,“若宋大人日後有需要幫助的,馬某肯定會盡力相助。”
宋慈聞言,立即正色道:“宋某送銀子,隻為報恩,並非為了拉官結派,宋某隻為百姓和正義做官,不為任何一派,任何一人,他日丞相若是犯了法,下官也照樣嚴懲不貸。”
“……”馬吉額頭垂下一排黑線——
這個宋慈,做官確是個好官,但就是做人太死性,一點兒彎兒都不會拐,他就禮貌性的客氣客氣,這家夥還表上立場了,能不能愉快的聊會兒天了……
“好好好。”無奈一笑,馬吉道。
他這種出了名死板嚴肅,不苟言笑的人,都被他給整狗腿了: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長江後浪推前浪,宋慈成功把馬吉拍在了沙灘上。
左丞相府。
“恭喜丞相,”顧舟笑眯眯地對劉元開口,“徐參知扛住了宋慈的嚴刑拷打,沒有將丞相您給供出來。”
“真的?”聞言,劉元大吃一驚,沉默片刻,方不無欣慰的開口,“不愧是我劉元的侄子,就是卓爾不群。”
“一會兒本相去找太後求求情,一定要保住我這個好侄子。”臉上露出讚許的笑容,劉元繼續道。
“下官今日來,除了這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不知道丞相想不想聽?”顧周小心翼翼的開口。
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掃劉元的興,但之前賄賂宮人失敗,更加堅定了他要馬上除去宋慈這個勁敵的決心。
“說吧!”皺了皺眉頭,劉元道。
富貴險中求,他雖通過很多見不到光的手段得到了數倍於常人的好處,卻也每天如屢薄冰。雖然不想得到壞消息,但每個傳來的壞消息,又不敢不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