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黎明前的黑暗(1)
火雲城。
夜。
總督府裏的侍衛,已經全部撤了下去。
嚴真平在看書,詭八尺在練字,夜鶯則開始學起了女紅,盡管大家都還沒有走出書房,但是有些事情已經在不知不覺見起了變化。
現在嚴真平已經在正式教導詭八尺一些書本上的知識,而不再需要他用贏棋的方式討教了。
“霸業城還沒有來消息嗎?”詭八尺一邊臨摹字帖,一邊問道。
“做事要認真,不可輕易分心。好好練字。”嚴真平道。
詭八尺吐吐舌頭:“做軍人和練字有什麽關聯嗎?”
“修身養性,陶冶性情。沙場征戰,氣血激揚,若想在百萬軍中從容鎮定,指揮有度,就先要有一顆能夠隨時保持冷靜的心。你現在年紀還小,自以為自己最大的問題是經驗不足,威望不足,其實你真正的大問題是心浮氣燥,缺乏耐性。這是小孩子的通病,做一些水磨功夫,慢慢磨礪一下自己,對你有好處。”
“哦。”
嚴真平笑了,這小家夥最大的優點就是虛心好學,隻要人說這麽做對他有好處,他就一定乖乖接受。
曾經的刺殺者,儼然成了被刺殺者的學生,也算是蔚為奇觀了。
一則“商文序”臨摹完畢,詭八尺把字交到嚴真平手上,恭敬地聽其點評,嚴真平看都不看,就把字帖擱在一旁:“把你剛才臨摹過的內容背一遍。”
“啊?”詭八尺傻了眼:“你剛才讓我練字,又沒讓我背書。”
嚴真平一笑:“商文序是驚虹丞相益子謙早年之作,這個人雖說有些迂腐好色,但為人還是有些見識能力的。我讓你臨摹他的字,不僅是讓你學習他的書法,更重要的是讓你理解他的一些政治思想。雖然我二人觀念不同,但是很多時候,正因為觀點不同,為避免個人狹隘之見影響個人,所以你才更要博采眾家之長,補自身之短。你師傅雖然不算是一個好師傅,但有一句話他說得很對,我很喜歡。那就是徒弟若不能超過師傅,那是師傅的恥辱。因此,我才要把益子謙的這篇商文序交你臨摹。你隻臨摹其字,卻忽略你文章本意,那就是說,你隻注意了其表,而忽略了其裏,是為大忌。我沒說讓你注意內容,你便不看,如何能行?學生者,首在好學不倦,抓住每一次時機,孜孜以求學問。老師教一,學生反三,如此才能有所作為啊!”
“是,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再臨摹一遍。”
繼續臨摹的過程中,嚴真平也為他講解這篇商文序本意真要,這篇商文序是益子謙早年論朝廷重農抑商之必要性寫給當時的驚虹皇帝的。當時的驚虹深受聖威爾人日益擴大的財富刺激,因此想進一步擴大國內商業生產水平的發展,所以有人從製度上提出平衡農商從業者的地位,刺激國內經濟。
益子謙對此提出了激烈反對,認為此舉弊大於利,並寫出了這篇商文序,盡管文章有其巨大的時代局限性,但是我們依然可以看出,為什麽當時的古代政治家,都極力反對農商平等,做出重農抑商的政治決策。
舉凡一個國家的發展,無論怎樣變化,大體都是從基礎農業社會向混合型政治經濟體製過度。這其中,越是發達的國家,農業在國民經濟中所占的比例就越小,大量的人員從事工商業發展,可以有效推動國家經濟收入,充實國庫。即使是在遙遠的封建社會體製下,這種認知依然存在。然而有所不同的是,封建體製下的官僚們,之所以不提倡商業,主要是由於趨利性行為,會導致大量農業生產的荒廢。而農業是國家存在的基礎產業,是萬萬動搖不得的,因此在後世的許多改革中,當人們發現工商業體係過度的蓬勃發展,會導致農業生產者的積極性下滑,大量的農業人口轉而從事其他產業,大量農田因此荒蕪,國家農業生產麵臨巨大的考驗,在無法解決這個問題前,他們隻能采用重農抑商的製度,來保證自身農業的穩定性。
無法在金錢上使兩者平等時,他們隻能在地位上,使農業生產者的地位高於商賈,從而避免農業人口從事者的急劇凋零。
因此很多人以為,重農抑商是當時的政治決策者一個愚蠢的缺乏遠見的行為,但事實卻是,在當時不夠發達的生產力條件下,足夠的人力,是唯一保證農業基礎穩定的條件,無論如何不可輕忽。
也因此,在封建大帝國時代,通常有這樣一個怪現象:即,明明是重農抑商的社會製度,但是隨著商業生產的多樣化,人們財富的增加,大商賈們完全有資格跳出這個地位怪圈,通過手中龐大的財富操縱當時的國家政治,並為自己謀取利益,然而事實卻是,花了大價錢買來官位的商賈們卻又都不會反對重農抑商的基本理念,以避免國家根本的動搖。
在這裏,農業是根本支柱,經濟是運轉農業的鏈條,假如說經濟出現問題,那麽這根鏈條就等於生了鏽。農業出現問題,那麽根本支柱就會倒塌。一旦這兩個產業共同出現重大問題,整個帝國都會為之傾斜,傾覆,並最終走向滅亡。
益子謙的這篇商文序就是從這個角度加強詮釋了此一理念,盡管後世的人有太多太多理由可以對此表示不屑,但在當時,此理念確實在官僚中確實相當盛行,由此可見,當時的驚虹官府風氣,依然是以保守為主。而保守派並非一個貶義詞,在某種程度上,它也代表了穩定。
對政治而言,穩定大於一切。
此刻嚴真平認真講述著驚虹國內的一些政治風向和基本理念,詭八尺一邊聽,一邊認真書寫著商文序,一老一少相得益彰,直到離楚靈巧如猿猴的身影突然出現,輕叩書房小窗,露出一張笑咪咪的臉道:“你們到是在這裏過得自在啊,又是講課又是教書。”
詭八尺一激動,正要棄筆大叫,嚴真平已冷冷道:“事情沒做好,不可隨意停下。”
詭八尺立刻低頭繼續寫字。
淺水清對他的教導是放任自流式的,很不負責任的甩重擔到他身上,讓壓力伴隨他成長,其餘不管不問,嚴真平對他的教育則是嚴格督促,循循善誘,一步一個腳印的來,兩種教育方法各有其好處,放在詭八尺的身上,其進步可說日進千裏。
這刻嚴真平頭也不抬道:“既然有貴客到了,就請進來一坐吧。”
離楚把頭一搖,笑道:“我受樂夫人之命,來帶八尺走。”
嚴真平心中一顫:“樂夫人?。。。是樂清音吧?如此說來,她已經來了。既然帶八尺走,那是不是霸業城有消息了?”
離楚佩服道:“嚴大人果然是聰明人,聞弦歌而知雅意,我們的消息比嚴大人您稍微早一些,知道了一些事情,事起匆忙,怕是不得不立刻離開火雲城了。”
詭八尺頭也不抬,一邊練字一邊道:“離楚大哥,你說吧,發生了什麽事。嚴大人已經答應幫我們了。”
“哦?”離楚頗感驚訝:“這到是有趣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離楚免費奉送嚴大人一個消息,也算是幫嚴大人堅定一下信念。”
嚴真平苦笑:“看來,陛下對我那封信十分生氣。”
“雷霆震怒,聲稱嚴真平位居四省總督之位,不想著如何精忠報國,竟然要驚虹放棄帝尊,甘為屬國,還要放走籠中困獸淺水清,此舉等若背叛。已經命人來將你削職問罪了。這一次,我們也幫不了你了。”
“派來抓我的人什麽時候會到?”
“最多三天就到,嚴大人,和我們一起走吧,這一次你是不可能提前收到消息得了。”
嚴真平閉上眼,一句話都沒說。
詭八尺則輕輕道:“不急,等我練完這副字帖再說。”
嚴真平笑了,沒能在自己國主身上得到的欣慰,卻從眼前的小男孩身上得到了,不說別的,僅此一份定力,已足以讓他滿足。
他點點頭道:“追日,出來吧,你當已經聽到離楚先生所言。”
追日的聲音渾厚如山:“追日一生跟隨大人,大人去哪,追日也去哪。”
“去告訴夫人他們,立刻打點行裝,準備上路。”
“是!”
過了一會,外麵的人匆匆將行裝打點完畢,詭八尺大筆勁揮,終於在最後下筆寫道:
“兔子搏鷹者,絕死一撲,以小搏大。鷹雖矯健,奈何折翼失空,一蹶不振。
農商二者,為驚虹雙翼,鐵血鎮雖為弱兔,卻可擊其兩翼,使空有利爪堅牙,惟望兔興歎。
天下茫茫,此後任矯兔來去,天下蒼蒼,無雄鷹容身之地。
淺水清之徒詭八尺向驚虹梁丘旭致敬,望陛下今後好自為之!”
寫完這句話,將書紙鄭重放在案上,詭八尺道:“我好了,可以走了嗎?”
嚴真平長歎一聲道:“走吧,此地於老夫再無可留戀之處。”
“最好帶走官印,讓你的繼任名不正言不順些。”詭八尺道。
嚴真平嗬嗬笑了起來:“就你小子鬼機靈,也罷,帶就帶吧,把能帶的都帶走,如今我還是這四省總督呢,咱們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城,諒也無人敢查本官!”
夜鶯輕輕一笑,同樣留在那書案上的,正是自己學繡的蒼鷹搏兔圖,隻是沒想到到了詭八尺手中,卻變成了兔擊雄鷹,以此來影射鐵血鎮和驚虹之間的關係。
當嚴真平跟隨離楚,詭八尺等人走出總督府的那一刻,隻見府外樂清音笑意盈盈走下馬車,向嚴真平施了一禮:“清音見過總督大人,能得總督大人追隨,我鐵血鎮上下人等,均感欣慰。清音在此代夫君謝過嚴大人了。”
天風08年,9月日夜,被挾持了整整九十八天的嚴真平,突然放棄官職,跟隨那個挾持他的小家夥詭八尺一起落跑,最終轉投天風,加入鐵血鎮,此舉震驚大陸。誰也沒想到,在經曆了漫長的劫持生涯後,被挾持者與挾持者在身份關係上竟會產生如此巨大的轉變,實在是天下一奇。
然而震驚世人的消息總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傳來。
由於霸業城拒絕了放鐵血鎮歸國,淺水清毅然決定全麵發動破釜沉舟計劃,在農業和經濟上對驚虹人予以狠狠打擊。
9月9日,已經延遲了七天的破釜行動終於全麵展開。淺水清下令的全麵發動,終於在驚虹各地引起一片焚天大火。
為數高達八萬的雇傭兵戰士,還有淺水清其後又先後派出的五千戰士,以及其早先秘密派出的四百戰士在各地組織起的力量,紛紛在這刻露出猙獰獠牙。
他們分散各地,於暗夜中悄悄出動,在那田間壟上,肆無忌憚地焚燒一切可以焚燒的農作物,將驚虹人一年來的生產均皆化為灰燼。與此同時,樂清樂的行動也正式展開。位於驚虹中部的幾大商業重鎮,均未能逃脫天風人蓄謀已久的大力打壓,散播的謠言使得一批又一批百姓加入擠提錢莊的隊伍中,驚虹國內的生產,經濟在數天之內,受到暴風雨狂襲般的重創,到處都是一片淒風嚦雨。。。。。
作為鐵血鎮進入驚虹的周年獻禮,災難向洪水一樣淹沒了整個驚虹。
驚虹人的亂局,就象是一場蝴蝶效應。淺水清在這邊揮了揮翅膀,引發的是一場全國範圍內的大動亂。混亂象滾雪球般迅速增大,不僅囊括了整個驚虹,甚至連其周邊國家都深受影響。這場動亂,在起初屬於積聚力量的時刻,所以不顯山不露水,但到後來,卻是一下子爆發,令所有人都驚頭爛額。因為這場混亂而死去的人可以說不計其數,淺水清在止水的殺戮,甚至還沒有這裏死去人的十分之一多。盡管在止水,他血香祭大旗,戰必屠城,但那時是以震懾為目的,並不阻止百姓逃跑,很多時候,參與屠城的官兵,當他們以整齊的列隊姿態進行橫掃時,明明就有百姓在他們前麵幾十米處,他們卻不加理會,並不追擊,隻是一路走過去。隻有一些頑固的,準備不及時的,又或被嚇的手腳癱軟之人才會被殺.因此真正被他殺死的人,其實少之又少,反到是惡名引來一大串.這也是為什麽易星寒的護民軍如此急速壯大的一個原因難民遠比死人多太多。
而在驚虹,盡管淺水清的做法破壞性更大,死的人也更多,國家因此產生的動亂也極具頻繁,但由於其手法更陰險,隱蔽性也更高,其在驚虹國內的形象卻要比在止水高大的多。
用各種手段,諸般手法,積極挑起各方矛盾,讓驚虹這個國家徹底混亂起來,正是淺水清想要看到的。惟有如此,他在驚虹才有生存下去的資格,惟有如此,他才能渾水摸魚,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這種手法,比他在止水的縱橫屠戮要高明一百倍。整個人的指揮水準,計謀策劃能力都再獲突破,思考問題也更加清晰,完整。
如此行為,這般手法,真正是已經陰損到家。假如說他在止水縱情殺戮,還是為了雲霓這個終極目的的話,那麽現在在驚虹,離開這裏,就是他全部的意義。
目標雖不同,但理想與生命,卻同樣重要,同樣值得為其不擇手段。
讓淺水清飛黃騰達,以少擊眾的這兩場滅國大戰,注定了要背負無數血腥負累,這在其他將領也是極為少見的。對於淺水清來說,他隻能希望,從今以後都不要再有這種以少打多的機會了。
畢竟他從未將這種殺戮視作樂趣,這是他與以往所有的殘暴將領最大的區別。
人若不能拍著良心做事,便隻有抹著良心做事了。淺水清對此,也隻能悠然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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