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嬴抱月麵對院門靜靜而立。
寂靜夏夜裏,那個女子的聲音仿佛融入其中,就像她能溶入任何環境一樣。
順能為君侯婦,逆能粗衣蓬頭洗手作羹湯。
嬴抱月靜靜轉過頭,看向站在廊下的那個婦人。
“夫人。”
月光從烏雲中探出,照亮那個站在屋簷陰影中的身影。
披著粗布製成的披肩,靜靜站在嬴抱月身後注視著院門口孤身一人準備離開的少女。
穆氏目光柔和,如同嬴抱月初見時那般溫柔,看上去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婦人。
但就是這樣一個婦人,卻在寂靜的黑夜中第一次露出了別樣的氣息。
嬴抱月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月亮下,兩個女子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
“你準備去哪裏?”穆氏問道。
“去找我應該去的地方。”嬴抱月對穆氏一笑,“今晚恐怕會發生些什麽,夫人,記得關好院門。”
“這樣啊,”穆氏一怔但露出了然但堅毅的神情,“我曉得了。”
嬴抱月靜靜注視著她。
歸辰和歸離恐怕永遠都不知道,他們的母親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無能柔弱。
穆氏看向自己兒子的臥房,神色有些黯然,“你……還會回來嗎?”
嬴抱月愣了愣,隨後微微笑著低下頭輕聲開口,“我也……不知道。”
她能不能找到前世被陷害的原因,她究竟會選擇哪一條路在沒有探尋之前都是未知數。
隻不過……看著眼前這個明顯沒那麽簡單的婦人,嬴抱月抿緊了嘴唇。
雖不知她察覺了多少,但穆氏和歸離那種本能的直覺不同,這個婦人應該意識到了更多的東西。
畢竟她是穆家的女兒。
但隻要察覺到就能知道她是個麻煩,她還這麽問是……
“我知道你出身恐怕不凡,也知道你恐怕有別的打算,”穆氏看著月光下的那個少女微笑,“但我也有我看人的眼光。”
這個不凡並不是指出身一定高貴,穆家人從不以此看人。
“我隻是想告訴你。”
當年的穆家嫡女認真地注視著院子裏的少女,鄭重地開口。
“這裏永遠都會是你的歸宿。”
嬴抱月一怔,看著廊簷下身著粗衣但仍不掩高貴的婦人,嘴角露出一絲溫暖的微笑。
“謝謝你。”
她向其一禮。
“我記住了。”
“嗯,”穆氏也向她微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祝你好運。”
“謝謝,我走了,”嬴抱月向其告別,轉身推開院門。
穆氏注視著那個少女離開的背影,微微歎息正要轉身,然而就在這時那個少女推門的腳步突然停下。
“夫人,”嬴抱月背對她開口道,“有些事,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
穆氏渾身一震,腳如生根般站在地上,死死看向那個少女的背影。
“你……”
“我欽佩您的高潔,迄今為止您已經做的很好了,”嬴抱月道,“您養出了一對十分優秀的兒女。”
“是嗎?”穆氏自嘲地笑了笑,“我這樣失敗懦弱的母親,怎能稱得上高潔?”
在世人眼裏她不過是一個後宅爭鬥的失敗者而已。
還是帶累兒女的失敗者。
“您隻是不能強大而已,”嬴抱月注視著院門上自己的手背。
俗話說為母則強,但身處逆境,母親如果太要強孩子卻無法強大。
除了把自己的孩子放在手心裏疼寵之外,還有一種疼愛孩子的方式,嬴抱月自己就親眼見過這樣的親子關係。
在被親生父親嫌棄那一刻開始,歸辰和歸離作為世家子今後的道路就變得無比艱險,而穆氏的選擇不是護他們一時周全,而是將自己抽離把孩子硬生生放到了殘酷的環境中去。
結果就是歸辰和歸離擁有了比同齡人更強大的生存能力。
這對歸辰歸離殘酷,但對這婦人而言也是一種殘酷。
因為……
“以您的身份,其實是可以選擇另一條路的不是嗎?”嬴抱月背對著那個女子,在心中第一次喚出那個女子真正的封號。
“平陽郡主。”
穆氏沒有聽到這聲呼喚,但卻依舊為這女子的言外之意睜大眼睛。
“看來你是從辰兒那聽來的?這孩子怎麽什麽都跟你說呢。”
歸辰和她說的隻有母親拒絕為父親的仕途打點受到厭棄,並沒有提起穆氏的身份。
也許連歸辰自己都不甚清楚,他母親的出身到底有多高貴。
村中人隻把她當成一個被掃地出門普通的村婦罷了。
但就是這位村婦,不光是大秦第一名將的嫡女,還是當年的太祖皇帝金口玉言冊封的郡主。
嬴抱月目光幽幽。
沒錯,穆氏其實是一位郡主。
那一年,車騎將軍金誠一族滅亡,朝中人心浮動,武將更是人人自危,太祖皇帝不得已開始冊封剩下將領的家眷。
為安撫老臣,穆老將軍幼女十五歲的穆三小姐以德容言功閨中典範之名被封為平陽郡主。
平陽郡主,穆容音。
就是她身後那名藏得很深的婦人的真身。
而之所以嬴抱月記得這件事,是因為當年與平陽郡主穆容音同時冊封的還有一名少女。
當年十三歲,以一己之力扭轉大秦與西戎第四十八場對戰,昭陽之戰戰局的大司命林書白之徒,林抱月。
在眾臣上書下她獲得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個封號。
封號取自那場戰役的名字,封號“昭陽”。
這就是在少司命之前她被廣為人知的那個封號。
昭陽郡主。
……
……
恐怕誰都不會想到,當年同時冊封的兩位郡主在多年以後會以這樣一種形式相遇。
嬴抱月也沒有想到。
當年的平陽郡主對她而言不過一人名而已,穆氏一族的命運已然敲定,千年世家的傳奇戛然而止,她卻在重生之後遇到了這個世家的傳人。
“我不曾討得那兩個孩子父親的歡心,淪落至此讓姑娘見笑了。”穆氏平複了下心情,看著嬴抱月的背影說道。
不是不能討得,而是她沒有選擇去做。嬴抱月心道。
歸辰一直以為他父親是因為變心和被楚姬蠱惑才性情大變,但她覺得沒那麽簡單。
從歸辰歸離口中嬴抱月得知在楚姬進府之後,歸昌在陛下麵前的地位不知為何日漸水漲船高,成為了嬴晗日的寵臣。
想起楚姬體內那個深不可測的老婆婆,嬴抱月眯了眯眼睛。
歸昌是被楚姬的美色蠱惑才寵妾滅妻?
別傻了,世家大族間的婚姻才沒有那麽簡單。
大司馬歸昌並沒有變心。
隻是他的心裏,恐怕有更重要的東西罷了。
……
……
血月在天上越升越高,就在嬴抱月和穆氏對話之時,一輛豪華的馬車正在向司馬府飛馳。
馬車邊騎馬的護衛向車內的一個男子開口。
“老爺,馬上咱們就到府了,之前李管家傳書夫人給您準備了您最愛吃的菜。”
“她有心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帶著讚賞之意。
“這次楚兒給的建言也起了大作用,大王果然龍顏大悅賜下如此恩寵,回去得好好謝謝她。禮物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護衛心腹誠惶誠恐地答道。
男子滿意地點頭嗯了一聲,馬車繼續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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