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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情

  昏暗的屋子裡,看清眼前祭服的款式,嬴抱月只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臉上。

  只因這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款式。

  是她師父林書白設計並縫製的,獨屬於她的祭服。

  之所以是獨一無二,是因為當年少司命的祭服不屬於任何一個品階。在山海大陸,不同品階的仙官樣式不同,祭服也不同。在長城內六國,仙官的品級和修行者的境界息息相關。

  她當初在南楚之所以能穿著她師父式樣的祭服跳舞,是因為她師父林書白在秦國是超品的仙官,這樣等級的祭服根本沒有宮裡的綉娘做過,最後那件衣服是她師父自己設計的,沒有什麼規制。她師父不喜歡祭服的繁瑣更是很少穿在身上,如今哪怕是秦國人也沒幾人能認得出來。

  她雖不是師父那樣的超品仙官,但當年她通過位階之戰成為神女之時身份極為尷尬。一方面她的境界和位階擺在那裡,獲得位階后必須上天壇祭祀,慶祝天道又賜給大秦一名神女,但另一方面她觸犯了皇室尊嚴被朝廷認定是大秦的罪人,沒有資格成為仙官。

  當年她祭天之時,誰也不敢為她綉制祭服,阿房宮內不少人等著看她笑話,卻沒想到大司命親自出手,為唯一的徒兒縫製了祭服。

  從款式到繡花綬帶,全是林書白一人所作,讓所有人等著挑刺的人說不出話來。

  可惜那件對她而言極為重要的衣服同樣消失在了她的記憶里。

  正如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穿著師父的衣服躺在棺材中長眠,她也不記得她自己原本的祭服去了哪裡。

  直到此時此刻,她看到李稷手上的祭服。

  嬴抱月眸光有一瞬間的洶湧,但下一刻當她看清眼前祭服的細節之時,臉上的血液卻又瞬間褪去。

  李稷手上祭服的款式的確是她當少司命之時所穿的樣式,但很明顯不是出自她師父之手。

  其中原因……說來很多人不會相信,她的師父林書白,在生活上其實是個相當笨拙的女子。

  做飯也好針線也好,她從小擅長,是因為她師父不擅長。

  但在她心裡師父依舊是完美無缺的,師父不會做的事,她會幫師父做。

  這也是她和師父之間的秘密,畢竟誰能想到堂堂大秦國師能將太阿劍使得得心應手,卻偏偏不會穿針,烤肉每次必烤糊呢。

  但就是這樣一個笨拙的女子,卻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第一次縫製了一件衣服。

  只是為了她。

  嬴抱月記得師父指尖的針眼癒合又密布,記得那個女子熬了三天三夜縫的祭服上的每一根線每一個圖案,包括那些拆了多次卻依舊有些歪扭的線腳。

  然而此時李稷拿在手上的這件針腳細密,綉藝精美,並不是她記憶中的那件。

  很顯然是出自宮中綉娘之手。

  嬴抱月冷靜下來,抬頭看向李稷正想開口,卻發現李稷的神情也變得極為複雜。

  「這件祭服是……」她試探著問道。

  李稷如夢初醒恢復了冷靜,淡淡開口,「這是陛下讓我從宮中帶來的,陛下說宮中有多件這樣的祭服閑置,反正都是前秦的式樣,就要我順便帶一件來。」

  多件閑置……

  趙暮人大概把這衣服當小人在家裡每天扎吧?

  嬴抱月心中無語想起來她當年祭天之時趙暮人也來了,那是他們上輩子見的最後一面,雖然不是什麼愉快的會面。

  當時她已經被剝奪了軍權,祭天之後就準備要入雲霧森林隱居。實為隱居名為幽禁,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可能回來了,她還記得那個已經初具帝王之相的少年狠狠揪住她祭服的衣領質問道,「你不回永夜長城了,那她怎麼辦?」

  她怎麼辦?

  那個人從少年長成男人,不變的是心中的唯一的那個女子。

  嬴抱月在心底嘆了口氣,接過李稷手上的祭服,既然不是她師父親手縫的那件,那趙暮人想扎就扎吧。

  然而當她接過這件祭服之時,卻發現李稷的眸光再次變得複雜,盯著她手上的衣服像是盯著什麼仇敵似的。

  「怎麼了?」嬴抱月問道。

  「沒什麼,」李稷回過神,深吸一口氣,「只是在想前秦的祭服還真是都長的差不多啊。」

  嬴抱月眸光微頓。

  這怎麼可能。

  「不要誤會,我並非不喜你穿這件祭服,」李稷平復下心情靜靜道,「只因這件祭服和我當年失去重要之人之時出現在我面前的殺手身上的衣服很相似。」

  對他那個仇人,他腦海中的記憶也同樣模糊,卻牢牢記住了那人匆匆離去之時身上那件黑紅相間的衣服。

  李稷神情複雜地注視著正將祭服在身上比對的少女,他沒能告訴嬴抱月,這黑紅相間的顏色曾是他多年的夢魘。

  在記憶的碎片里,他無數次夢見身著這樣衣服的人提著滴血的劍,站在一具屍體邊,而每次當他拚命想看清那個人和屍體的臉之時,就會驚醒。

  李稷胸腔中湧起一股寒氣,他用真元強行壓了下去,因此也沒注意到身前捏著祭服的少女手指有一瞬的僵硬。

  「是嗎?」嬴抱月注視著手上的衣服輕聲道,「很像嗎?」

  「還請不要誤會,我不會胡亂遷怒,」李稷深吸一口氣溫和道,「你是前秦人,穿這樣的顏色無可厚非,再說了,我記憶中的那件針腳比你手上的要粗陋的多,又不是同一件,我不會認錯的。」

  針腳要粗陋的多。

  嬴抱月死死攥緊了手中的祭服,心中有什麼猜測就要呼之欲出。

  「這樣么,」她低頭靜靜道,「那你見過的那件,現在在哪呢?」

  「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在這兒了,」李稷淡淡地笑,「我也只是恍惚中見過,之後就再沒見過了。」

  要是他能再見到,無疑等於是發現了他仇人的蹤跡,他自然會緊追不放。

  「這樣啊,」嬴抱月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現在差不多已經猜到了李稷心中那個仇人的身份,以及他為什麼會認定那個人是仇人的大半原因。

  然而這件事還有太多的疑點。

  不說別的,至少這些天的相處她能感覺出她眼前這個男人心思縝密,並非魯莽輕信之人。

  明明記憶模糊,可他為什麼會如此篤定他那個仇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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