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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撿屍

  圍繞在自己身邊撕咬的赤鱬群忽然鬆動,李稷於魚群的縫隙中睜大雙眼,看見一個向河心墜落的血人。

  他猛地抓住一條往那邊游去的赤鱬的尾巴,掌心傳來刺痛,赤鱬拚命掙扎。

  李稷的指尖深深扎入魚鱗之中。

  赤鱬發出聲如鴛鴦的痛叫,拖著李稷游到了那個血人身邊。

  「你……為什麼……」

  李稷猛地用手掌揮開向許義山臉上咬去的魚群,撥開擋在他眼前的頭髮。

  許義山睜開雙眼,笑了一聲。

  同為水法者就是方便,可以在水中對話。

  但其實他沒什麼想和這個男人說的。

  身為水法者,他對於李稷的強大和正直,是憧憬又尊敬的。

  但作為師兄,對這個想要搶走他和師父的寶物的東吳人,他並無多少好感。

  腳底和小腿都傳來鑽心的刺痛,許義山不知道自己的意識還能撐多久,他踩住一條噬咬著自己腿骨的赤鱬,抓住李稷的肩膀,猛地往上一推。

  「喂!」

  李稷瞳孔一縮,「你做什麼,你……」

  「你說過,祭品只需要一人,」許義山忍著劇痛,瞥了眼圍著他們二人打轉的赤鱬,咬牙把他往上推。

  察覺到李稷的反抗,他忽然開口,「我的真元已經乾枯了。」

  李稷一愣。

  「你的話,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透過水中的血色,許義山平靜地注視著李稷面具下的雙眼。

  「對於接下來的路,我已經沒用了。」

  他已經不能再幫助嬴抱月繼續往上攀登了。

  身為天階尚留有功力的李稷,和已經油盡燈枯只剩一具乾癟肉體的他,到底誰來當這個祭品更合適,已經無需多言。

  「上去吧,」許義山吃力地托著李稷的腳底,「她在等你。」

  如果說還有誰能在最後的危險時刻保護嬴抱月,就只有李稷了。

  身上疼痛無比,許義山心中卻一片清明。

  他很清楚,不能讓李稷就這麼犧牲在這種地方。

  從陳子楚脫落開始,他就明白。

  這一次,他們不是所有人都能登上山頂了。

  他們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更強者身上。

  「不,」李稷咬緊牙關,俯下身死死抓住許義山的手腕,「並非如此。」

  對嬴抱月而言,這世上不存在有用還是無用的人,只有對她而言重要的人。

  他不想看到她再露出那樣悲傷的神情。

  李稷死死抓住許義山的手臂,喝道,「別忘了,你是她的……」

  「師兄,」許義山打斷他,「這點我記得很清楚,可是你又清楚么?」

  清楚什麼?

  李稷愣了愣。

  許義山注視著李稷的眼睛,「你是她的什麼人?」

  李稷一怔。

  他是她的,什麼人?

  李稷張了張口,聲音有些乾澀,「我不是她的……什麼人。」

  他只是痴長了一些年歲,他能做到的事,姬嘉樹他們有朝一日都能做到。

  他和她之間有的,只有一個徒勞的約定,和他自己都尚未想清楚的,想要忘記卻忘不掉的,泛著血色和恨意的夢境。

  他放不下過去,無法想象未來,甚至在這山上數次剋制不住想要傷害她的衝動。

  比起絕不會傷害到她的姬嘉樹,她並不需要他一直在身邊。

  所以就在剛剛,他腦海中產生了那樣一個想法。

  不如就沉入這冰河之中,讓天地來決定他的去留。

  看著李稷的眼神,許義山的目光冷下來。

  他冷笑了一聲。

  「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卻沒想到你原來也什麼都不明白。」

  不過也不怪李稷,他們水院的人也許都是如此,都有著這般凡事吃虧的性子。

  水包容萬物,覆蓋萬物,看似清澈,卻靜水流深,越是湍急,越是看不出在流動。

  「你這傢伙一天到晚不說話,誰知道你在想什麼?」

  陳子楚從小對他的抱怨在耳邊響起,許義山自嘲地笑了笑。

  他沒資格說嬴抱月,因為他也是這樣的人。

  但正因他一直沉默地跟在所有人身邊,所以他才能看清那些藏在水面下的真相吧。

  只是嬴抱月的性子,實在是太吃虧了。

  「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許義山一點點掰開李稷的手指,繃緊全身的筋骨,把他猛地往上一推,自己狠狠摔入魚群中。

  「許義山!」

  李稷轉身想要拉住他,觸及對方的目光卻突然僵住。

  「昭華君,記住我的話。」

  許義山半邊的身體都落入赤鱬之口,但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他。

  「不要太欺負她了。」

  「你都在……說些什麼?」

  許義山望著他笑了,「你有朝一日,會明白的。」

  而現在,他已經來不及和這個人解釋了。

  許義山眼中劃過一道厲色,身下騰起一股帶著血色的水流,猛地將李稷往冰面上衝去。

  李稷瞳孔一縮,用自身的水法與之相抗,拚命向被魚群包圍的許義山伸出手去。然而就在這時,那條兩人長的大赤鱬忽然竄了出來一口咬住了許義山的肩膀。

  「祭品……收到。」

  蒼老嘶啞的聲音再次在河底響起,大赤鱬魚尾一擺,李稷眼前水花翻滾,猛地被拍打出水面。

  「許義山!」

  李稷伏在冰面之上,看著那條大赤鱬咬著許義山的肩膀將他拖入河底,消失在河水之中。

  「上去吧。」

  「保護好她。」

  李稷趴在冰面上,定定聽著耳邊留下的依稀殘存在水中的聲響。

  「阿……稷?」

  女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稷怔怔回過頭,看向站在身後的嬴抱月。

  血水夾雜著冰水,從他的臉頰滑下。

  ……

  ……

  四肢的血肉被一片片撕下,在水聲叮咚中,許義山聽見耳邊貪婪的吞咽聲。

  意識模糊中,過了許久胸口才傳來憋悶感,這讓他第一次痛恨起自己水法者的體質。

  如果早點淹死,他大概就不會體會到這宛如凌遲一般的感受了。

  聽說陳子楚當時是自己主動跳下了山崖,雖然不知道那傢伙是怎麼活下來的,但許義山卻忽然有些羨慕起他當初的死法。

  許義山緊緊閉上雙眼,不再嘗試在水中呼吸。

  比起被活活啃死,他寧肯當第一個淹死在水裡的水法者。

  然而就在他憋氣憋得眼前發黑之時,忽然一股大力從他頭頂襲來。

  徹頭徹尾的黑暗籠罩了他。

  他昏了過去。

  ……

  ……

  叮咚。

  叮咚。

  許義山是在水滴墜落聲中醒來的。

  奈何橋下,原來也漏水的嗎?

  他緩緩睜開雙眼,獃獃看著頭頂岩壁上不斷滴落的水珠。

  「喲,醒啦?」

  許義山聞聲望去,睜大雙眼。

  一位銀髮少年正坐在他身邊,手上正百無聊賴地拋著冰塊。

  「你是……」

  他愣愣開口,少年銀色的瞳仁向他這邊轉動了一下,滿眼嫌棄。

  「不是白無常,」銀髮少年打了個呵欠,「我是專門撿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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