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片善意
這夜,來儀殿中,火光璀璨。
鳳墨影在鳳榻上翻來覆去,轉輾反側難以入眠。
她在想四殺局中最後一環美人謀,是鳳羽影無意中泄露出來的隱秘,還是一場局中之局,要讓她對身邊的人皆起了疑心?
當初是絳瓔獻上給她的,說是從清寧宮得來,有宮女偶然間聽見鳳羽影夢囈的字句:四殺局,刺殺、投毒、離間、美人。
然而,絳瓔如今被證實是與對方同流合汙,那麽她上呈的這則消息是真是偽?就實在是很值得商榷了。
如果是真的,那麽刺殺、投毒、離間都已經來了,然而這個美人謀中的美人是指青夜離?
如果隻是另一個局,那麽他們所要謀算的人是誰?
雪靈染?還是北堂渺?
照如今的情形看來,似乎要算計的人是雪靈染,要一並牽連在其中的人自然就是她。沈燃是主謀,青夜離是從犯?
鳳墨影側身,支頤,眉頭緊鎖。
謎團看似在一個個地解開,又似在一個個的出現,又一個個的在堆積。就像是一道道空間的階梯在無限的輪回。
她想著想著,隻覺得有些心煩意亂、心浮氣躁。從這一件件的事情中,她更加清楚了自己此刻的弱點與短處,卻不知該如何去改變現狀。自己的心不夠狠,手段不夠強橫,她終究不是自小生長在皇族,不是自小處於權力爭奪的中心,因此她的想法還遠遠匹配不上如今的這個身份所處的背景與權位。
內心深處甚至是在抗拒著這些陰謀算計,勾心鬥角,互相傾軋的事情,她由一開始的為自己命運爭奪,而鬥誌滿滿,到如今的身心疲憊,幾近迷茫。
在這裏她收獲的是什麽,想要的又是什麽,除了奪命狂奔,好像並沒有找到自己想要走的方向,甚至是迷失了自我。
鳳墨影悄無聲息地翻坐起來,下榻,從窗翻了出去。剛出來不久,北堂渺就如期出現了,她朝他咧嘴笑笑,低聲道:“幫寡人上個屋頂?”
北堂渺俊美秀目怔然了半息,似乎搞不懂她要幹什麽?悄悄地從寢殿裏溜出來,上屋頂,是一個帝王該幹的事?
鳳墨影瞧著他微帶遲疑的神色,又補充了一句道:“寡人有一件大事,必須是上屋頂去辦。”
看著她很是嚴肅認真的樣子,北堂渺神色雖沒有太大的變換,也沒有太多的表情,鳳墨影仍是能看見了他眼神裏瞬間流露出來的疑惑和不滿。她也不去琢磨他這是幾個意思,就直接把手伸給了他。
北堂渺看了她的手一眼,道了一聲:“得罪了。”
下一秒,半提著她的手臂,飛身上了“來儀殿”的屋簷。鳳墨影站定之後,微微側首朝下俯瞰,不由挑了挑眉,她要什麽時候才能自己飛上來,這姿勢確實太帥,這技能確實太實用。
她毫無懼色地踩著明黃琉璃瓦,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最高處。
北堂渺站在原地看著她每一步都微微顫顫地走著,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背影。就在她轉過了身那一瞬間,他才極快地轉了轉頭,錯開過了眼眸。
鳳墨影在屋脊上尋了一個地方安然坐下,仰首所見是稀疏如月的星空;腳下所踩是鳳曦國的宮闕,這種感覺莫名地讓人有幾分無端的愜意。
她眼角餘光瞅見北堂渺仍杵在那,不由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招呼道:“你忙嗎?有空的話,不妨過來坐坐,陪寡人聊聊天?”
在這裏真是的什麽趣味也沒有呀。
有時候也能體會到前女帝的壓抑和寂寞,想來她一再地興建行宮取樂、不斷地沉迷於歌舞宴會,也許是想借此來紓解一下她所處位置帶來的種種壓力和高處不勝寒的無人可傾訴的孤獨,
悲催的是,她沒有任何可消遣的娛樂。
就連這些行宮這些宴會,一來並不是她的興趣所在;二來為了改變前女帝那糟糕的人物形象,她也不得不將這些東西給棄了。
故此,造成了她如今隻能自己一個人抓狂的狀態,沒有找到任何的渠道去排解一下。這裏是一個娛樂匱乏的時代,沒有電視、電影、手遊……她所熟悉的一切皆沒有。
北堂渺雙手負背,腳步輕緩地走了過來。看她的神色極是認真,便往一旁也是坐了下來。
鳳墨影迫不及待地問:“北堂,宮外是否有許多好玩的地方?那些好玩的地方是否比宮裏麵有趣多了?”
聽著她滿是向往與羨慕的口吻,北堂渺緩了緩神,才回道:“確實是比這宮裏麵有趣多了。”
“你不要重複寡人的話,倒是給說說究竟有什麽好玩的呀!”鳳墨影抱著一邊膝蓋,轉首望向他,清澈的眼眸裏亮晶晶的含著笑,語氣像一個問別人要糖吃的小孩子。
她一襲緋紅的錦繡衣裳繡滿了富貴海棠,妍麗,而色澤鮮豔,襯顯得明媚的臉龐更加的令人矚目,不敢逼視。眼神清澄中帶些爽朗,越瞧越不像是以往那個心思深沉、性情莫測的帝王。
北堂渺又有一瞬間的恍惚,心裏莫名地起了一絲的煩躁。
語氣卻淡淡地說道:“我一直在山上學藝,極少下山去玩樂,故此對外麵的東西也不甚熟悉。來宮中辦差,已是我離開‘淩浮宮’最久的一次了。”
話說完了,他才驚覺到自己的話中竟用的是“我”,而非“臣”。
而對他話語中的不敬,鳳墨影竟似不曾察覺般,樂得滿臉皆是笑意,她一拍手道:“原來你的生活也這麽清苦,這麽的……”無聊無趣,你和我還真是不相上下。
遇到了這麽一個近似同病相憐的同黨,心情有些微妙,她一時高興,又問道:“你無聊的時候,會去幹些什麽?”
北堂渺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她。
鳳墨影神色自若地給他解釋了一下,道:“就是感覺心情不好,格外鬱悶,遇到事情解決不了,感覺到人生遇到了挫敗,等等等等的時候,你會去幹點什麽來安慰自己,排解情緒?”
北堂渺默了半息,嘴唇剛想動。
鳳墨影已是搶著道:“千萬不要告訴我,這個時候你都會去打坐、去練武!”她誇張得似盯住洪水猛獸般地瞪住他。
北堂渺立刻閉了嘴,似乎是想要默認,但一撩眼眸,瞧見她這麽個眼神,隨即問道:“你很無聊嗎?”
我確實無聊啊。鳳墨影又回了他一個眼神,接口道:“那你有什麽讓人不無聊的法子沒有?”語氣裏交織著好笑與狂躁,遇到一個比自己更無聊的人,她也是無語的。
“比如?”北堂渺不恥下問。
“比如?”真是一根悶棍,鳳墨影笑眯眯道:“比如……嗯……跳個舞呀;吹個曲子呀,你會不會?”
“我隻會耍劍。”北堂渺一本正經地道。
鳳墨影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合上了,給了他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吹曲子……會一點。”北堂渺囁嚅了半晌,終於將話說了出來,黑夜裏也看不出他的臉色如何,就是語氣有點像是不情不願;又有點像是可以勉為其難,略就屈尊的意思。
心裏“噗嗤”一笑,生活不易,北堂渺賣藝。這年頭在皇帝身邊當個暗衛,不僅要武能盡忠職守、護得周全無失;文能半夜陪聊、會得幾個娛樂項目,也是挺難為了。
鳳墨影暗地裏為他嗟歎,明麵上卻是笑嘻嘻地道:“那情敢好呀。來吧,我洗耳恭聽。”
“半夜三更,不好擾人清夢。”北堂渺忽然肅容道。
我個絕倒!鳳墨影凝固了笑容,直勾勾地盯住他,眼神裏意味不明。但無論怎麽看著,怎麽解釋,都是很不好的意思。
好吧。她正想對他說,好了,大家各自回去睡覺吧。北堂渺卻忽然又提起了她的手臂,低聲道:“得罪了。”時機配合得這麽好,都不消她說出口,他也知道彼此再一起呆在屋頂上也是沒啥意思。
看來情商也還不算是一塌糊塗。
正想著呢。鳳墨影就發覺了,他並不是送她到地上,而是拉著她飛向了更遠處的屋脊。在黑夜的空中奔跑、飛翔,這種感覺雖是第二次嚐試,但仍然有一種新奇、刺激之感,油然而生。
畢竟第一次被北堂渺拉著奔走的時候,心情太過於緊張,根本就沒有時間去體會這種方式所帶來了感受。
飛掠過了宮殿群,朝著禦花園落下。
北堂渺隨手在身旁的樹上“啪啪”折了兩根樹枝,手臂一揮,朝著湖麵拋去。回身拉起她飛過湖麵,輕輕地在浮於水麵的樹枝上一借力,一躍而起,再躍而下,竟是淩波而至,到了湖心島上。
這禦花園,她也還沒有怎麽遊玩過,每天都被各種政務壓去了半條命,還有各種傷腦筋的事情。許多的帝王因此頹廢、發瘋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了,畢竟人的承受能力也不是無限的,有時候累積下來就會變成一道過不去的坎,最後能抗住戰勝的人就成神;抗不住戰敗的人就成魔了。
滿島的花樹在不甚清明的月光下影影倬倬,更有一番朦朧的詩意境地。不知是什麽花,帶著一股清潤的花香,泌人心脾。
曲聲幽幽的響起。
鳳墨影從四周的環境中回過神來,北堂渺已不知何時側身站在湖邊,手裏摘了一片葉子,湊在唇邊吹響。
曲子並不華麗繁複,而勝在悅耳動聽,更勝在他給予的一片善意。
她自從來到了這座皇宮裏,能給予她善意的人並不多,而北堂渺就是其中的一個。盡管他們之前存在著許多的誤會,如今心中也有著許多的疑惑。
曲聲越過了湖麵,落於曠野,驀然有一種叫人心情平靜的魔力,讓她靜靜地依樹而坐,靜靜地傾聽,暫時忘卻了種種的煩憂以及顧慮。
月光下,他臉龐清雋秀絕,本來顯的有些銳氣淩厲的五官漸漸柔和,發絲衣角隨風而動,清淩無塵。他第一次為別人吹曲,亦是第一次吹奏起這一首曲子,月下心曲,何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