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父子間的微妙關係
春風習習,書聲琅琅。
事實證明,沒有禹喜的督促,陌子軒也能一個人完成一天的學業。
這日,雲歌來到承明坊時,正趕上陌子軒背書的時間。碧潭在一旁陪侍,纖細的手指,輕輕捏著墨筆,在盤中研磨的模樣,看起來當真是十分和諧。
見雲歌來,陌子軒麻利地放下書簡,笑嗬嗬地跑了過來。
“雲歌姐姐,今天你怎麽有空呀。”目光定在雲歌手中的竹籃上,他更加興奮了,“定是又為本殿下做糕點了吧。姐姐怎麽知道我肚子餓了!”
雲歌憐愛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世子殿下好伶俐的鼻子,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喏,都是你最愛吃的,雲歌可一個都不敢落下。”
那邊的碧潭輕咳一聲,學著禹喜的模樣,佯裝訓斥道:“世子殿下,剛剛跟奴婢說什麽來著?不背完這些,是不能偷懶的。大王早朝之後就要抽查了,再不背會,可就要被大王訓斥了。”
陌子軒一聽,趕忙收回即將伸出的手,扁扁嘴說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不吃就是了,你真囉嗦。雲歌姐姐,你先找個舒服的地方待著,等本殿下背完,就來找你。”
說罷,不管雲歌應不應,又跑回書房,咿咿呀呀地背了起來。
碧潭放下墨筆,笑嗬嗬地接過籃子,雲歌一臉好奇:“奇怪,咱們世子殿下什麽時候這麽乖了,曾經禹喜大人的教鞭不知斷了多少條,也不見他這般苦讀。”
“哈哈,姐姐,你有所不知,再過幾日,便是端國有名的春花節了。恰逢去年豐收,百姓們私下裏決定在春華節舉辦盛典,以此來感謝蒼天,乞求今年更加風調雨順。世子殿下從未出過宮,前幾日大王一高興便答應了他,春華街帶他出宮,微服遊玩。這幾日,殿下可不得緊著表現呢嘛。”
“春花節……”
“這幾日,為了春花節的事,王後倒是說了很多……”
雲歌搖搖頭,心中的疑問也隨著淡了下來。她一定是太敏感了,不過是父親帶著孩子出去逛廟會而已,怎麽會有問題?
故意抬高了音量,雲歌調笑道:“原來,這便是理由了,我說世子殿下怎的會這樣聽話,原來是想要在春花節,好好吃上一番呢!”
站在窗下的陌子軒聽了,朝著雲歌,調皮地做了個鬼臉。
可愛的動作,惹得碧潭和雲歌掩嘴而笑。
“哎,難得看到世子殿下這般開心。也就隻有在姐姐身前,這孩子才能笑起來。若是放到楊夫人那裏……”
見碧潭欲言又止,“夫人她也是……”
雲歌低聲而問:“平日,都是你伺候在世子身邊的,楊夫人對他說過什麽做過什麽,你可都聽到了嗎?”
碧潭搖頭:“楊夫人隻留殿下一個人在殿中,其他人都不讓進。尤其是我,姐姐,我總覺著夫人似乎在提防著我,正與世子殿下說著話兒呢,我走到近前,便不說了。”
想了想,她有自嘲了下:“哎呀,或許隻是我多心了吧。夫人是夫人,怎的會忌諱我這樣的小女奴?!”
雲歌點點頭,卻不這樣認為。
那日,楊牧可的話,她並非全部未放在心裏。
她話語中隱晦的意思,總讓她覺得,似乎有什麽大陰謀在暗自湧動。
她想找楚鄴問清楚,可這幾日,因為王後宮中宵小一事,根本就不見楚鄴之人。也不知是他故意避著她,還是陌希辰從中阻攔。
“也不盡然,碧潭,夫人那裏,你還是要多留意的。世子殿下還隻是個孩子,許多事情,他並不明白。高興的不高興的,你都要看著一些。別讓殿下受了委屈。”
“嗯,姐姐,我知道了。”
雲歌這般說,必定是嚴重的,碧潭立刻重視起來。
正在這時,陌希辰下朝回來了。
看看日頭,已經是下午了,也不知,今日這朝堂,又定在了宮外的哪個角落裏。
“雲歌拜見大王。”
陌希辰‘嗯’了一聲,直接向陌子軒的書房走去。小子軒見是父王來了,立刻繃起了小\臉兒。陌子軒坐在軟榻上,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語氣嚴肅地問:“昨日的功課,複習得怎麽樣了?”
小子軒規規矩矩地跪在下麵,“父王,孩兒已經通讀了。”
“哦?”陌希辰挑眉,“那麽其中的含義,你都可知曉了?”
陌子軒重重地點頭。
“那父王問你,為何於焰要三戰荊州,卻留下唯一的禍患朱燦,反其道而行之?”
這個問題,不僅僅是陌子軒,連雲歌都被問住了。
於焰是楚明駐守荊州的軍營中最有頭腦的軍師,當年鳳昭帝攻打荊州時,便是他,帶著僅有十人的小股隊伍,潛入敵營迷惑了敵軍,進而切斷了敵人的要害,燒了對方的糧草。荊州苦寒,又缺少了糧食和棉衣,敵軍潰不成軍,這才一舉奪下荊州。
這段美言,曾一直被父親所稱頌,所以雲歌對此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雲歌不禁好奇地向裏麵看來。
世子不過五歲,這般複雜的問題,可不是竹簡上有所記錄的。學以致用,對於這樣小的孩子來說,簡直太難了。
果然,陌子軒被問住了。烏溜溜的眼睛半麵掩埋在眼皮之下,苦苦思索著。
“怎麽,不會了?學習古文,就是為了在先人的故事中,找到適應於當下的辦法。讓你背的東西,你難道都是死記的嗎?”
陌希辰的聲音越發冷傲,雲歌明顯看到,陌子軒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雲歌皺眉:“大王,他每次都這麽凶嗎?”
碧潭伏在雲歌的耳旁回答:“姐姐有所不知,這還是輕的,上次可不是把戒尺都打斷了。大王待世子殿下,向來是如此嚴厲的。用禹喜大人的話說,隻有這般,才能讓世子殿下成為有用之才。”
雲歌心疼地看著世子,又看了看陌希辰。
想起那日,她佯裝昏迷間,陌希辰與楊牧可的交談。想來,陌子軒怕是極少能在陌希辰這裏得到笑容吧。雲歌不禁對陌子軒更加同情了。
“本王在問你話!”陌希辰又喝令了一聲。
陌子軒弱弱地抽了抽鼻子,一字一句地說:“前有諸葛欲擒故縱之計。於焰大人兵法了得,三戰荊州卻不奪下來,應該是看中了朱燦大人的才能,想要收為己用。”
輕輕地抬起頭,陌希辰正看著他,對上那讚同的目光,陌子軒漸漸挺直了腰身,困惑地問道:“可是,朱燦大人是我國最好的欽天監,天文地理皆能通曉,又深諳八卦術士之術,兒臣剛剛隻是不懂,為何他能夠算出自己的未來,還要三敗敵方,故意受降……”
陌希辰的臉上,終於漸漸露出了笑容。
歎了口氣,他起身,將陌子軒拽起來,然後抱在自己的懷裏。
陌子軒自然受寵若驚,坐在陌希辰的懷裏連動都不敢動。
“這個問題問得好。他自然是能通過天象看出戰事的結局,這也正是父王今日要教你的。”
陌希辰雙眼微眯:“臨危不亂,未雨綢繆。”
……
從承明坊出來,夜色已經十分濃重了。
陌希辰坐在步輦上,眉心透著些許疲憊。而雲歌則走在步輦旁,時不時看看步輦上,這個她越發看不懂的男人。
說了一番她都聽不太懂的大道理,陌希辰這才放過陌子軒。然而,這父子二人之間的氛圍,卻沒有因此而緩和。
飯吃得壓抑,投壺投得也十分壓抑。
與雲歌和碧潭的比賽中,每得到一點點成績,陌子軒都會驕傲地向他的父王展示。可在陌希辰那裏,他始終得不到一絲表揚。非但沒有表揚,還是十分冷傲的麵容。陌子軒挫敗的小\臉兒,連雲歌看著都心疼,可在他那裏,卻根本不在乎一般。
難道,真的是因為身份有疑,所以才這般待他的嗎?
可就算是這般,陌希辰也不該如此冷傲。再怎樣說,陌子軒也是個孩子。
和陌子軒這樣單純的孩子呆久了,雲歌也產生了一點感情。看到孩子流淚,她的心裏十分不舒服。
“看了本王半天了,是有話要說吧。”
回到天鑾殿,陌希辰仰頭倒在床\上,連聲音都帶著疲懶的意味。
“大王,世子殿下已經很努力了,大王能不能稍微鼓勵他一番?大王走的時候,就不看看世子殿下哭成什麽樣子了嗎?”
陌希辰微微睜開雙眼,“怎麽,你心疼了?”
“不提便罷,提起這個,本王可要叮囑你了。以後承明坊你少去,你是本王的姬妾,讓世子叫你姐姐,像什麽話!”
雲歌不見外地坐在床邊,輕哼道:“若沒有我這個姐姐,世子殿下可就要委屈死了。他還那麽小,許多人情世故都不懂得,就算現在,你想讓他理解你的大道理,他也未必有能力接受呀。連我都聽得迷迷蒙蒙的,他還那麽小……”
陌希辰看著床鋪上那溫潤的碧玉:“能做本王的世子,就不小了。現在不教會他,他便會為別人所用。能教他看清楚真\相,也能讓他少走一些彎路。他是本王唯一的孩子,也是順理成章的長子,未來等著他的委屈還多著呢。”
聽出他的語氣不對,雲歌轉身,“大王這是怎麽了?”
陌希辰起身,摟住她的腰身,另一隻手挑起她的下巴。
“今日,楚鄴帶來一個消息。”
“當然,這或許對於你來說,是個不錯的消息。”
雲歌眨著眼睛,困惑地看著他。
陌希辰湊近,似乎想要將她的心看透一般。漆黑的眸子,緊緊地鎖成針尖,將她略顯慌亂的臉映得更加清晰。
“陌希睿,已經到達都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