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信
殷陶本就不是那等愛鑽牛角尖之人, 不過兩日後就把問題給想開了。
既然身處奪嫡漩渦中,那就盡量低調,實在要卷入某些事件當中, 置身事外不成的話, 就守住本心, 跟著當下形勢走。
想明白這個問題後, 殷陶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也有了心思約著五爺和十爺出門逛街。
聽說十二經常在晚上回到住處後給四哥寫信,這次出來買東西又總想著給四哥帶禮物和特產。
五爺心裏酸溜溜的, 對著殷陶說起話來也不免帶上了幾分:“十二弟心裏可真記掛著四哥啊。”
親弟弟十四還沒怎麽樣呢,他倒是先給四哥買上了。
而十爺對於兩人之間的官司充耳不聞, 一直盯著幾個賣珍寶首飾和胭脂十分的鋪子看。
殷陶對十爺開玩笑道:“十哥怎麽專去逛那珍寶首飾鋪子,可是要準備買給未來的十嫂?”
自從十爺被殷陶洗腦後,突然又對未來的十福晉充滿了期待,出來逛街時候也不忘想著未來福晉喜歡什麽, 好給買一些帶回去。
聽殷陶這般問他, 十爺嘴上卻別扭起來:“什麽未來十嫂?她是個圓的扁的我都不知道, 我隻是看著那簪子和珠花有趣罷了,這胭脂也精致得很,算是當地特產了, 帶回去些留著看看也無妨。”
殷陶憂傷地望天,沒成想十爺這麽個大男人,竟然是個戀愛腦。
還沒成婚的時候就想著找個合心意的福晉比翼雙飛, 如今剛賜婚下來, 還沒見著十福晉人呢, 就開始給未來妻子置辦起東西來。
康熙三十八年開春之後雨水極少, 天氣也依然幹燥十分。
這日, 四爺今日受了太子之托,去步兵統領衙門提點防範火災一事,同九門提督凱音布談完事情後,出門正遇上了托合齊。
托合齊似乎剛出任務從外頭回來,一見了四爺便忙迎上來行禮:“奴才請四貝勒安。那日貝勒爺和十二阿哥去到我們府上,奴才等人接待不周,還望貝勒爺見諒。奴才聽說,貝勒爺平日裏極是照顧我們阿哥,奴才全家叩謝四爺恩情。”
萬貴人家裏人都生了一副好相貌,托合齊也不例外。他長相很是得四爺眼緣,雖然姿態很低,但並不見過分諂媚,一看就是真的對自己心存感激,不是無謂的空話套話。
麵對如此關心十二弟的家裏人,四爺感觀不錯,對著托合齊也和顏悅色道:“好好辦差,隻有你們在宮外好了,十二弟在宮裏才能更好。”
托合齊又給四爺磕了個頭:“是,奴才一定不負皇恩,好好辦差。”
戶部年終結算一直拖到了三月裏,樁樁件件十分繁瑣,四爺弄完手上賬目回府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鍾了。
他甫一回到府上,貼身伺候的趙福來便迎上來稟報,說是鄂爾泰大人過來請見四爺,已經恭候多時了。
四爺衝趙福來點點頭,鄂爾泰接著便被請了進來。
鄂爾泰如今正在兵部任職,見了四爺便匯報了最近發生的一件大事。
兵部掌管軍需督運軍馬糧草,這也是兵部的重點工作之一。就在幾日前,兵部開始辦理一起私放軍馬販子過境的案子,種種跡象指向了托合齊。
四爺眉心一跳:“是萬琉哈家裏拖爾弼的長子托合齊?”
“是。”鄂爾泰應道,“但奴才覺得,托合齊大人是被冤枉的。”
托合齊如今已經是左翼總兵,進一步就是九門總督,他隻管清清白白不犯錯,升職後等著旁人來孝敬便是。
私放軍馬販子過境這事兒,危險係數高不說,賺得也不多,風險和收入極為不成比例。
托合齊是聰明人,不會在這時候幹這種蠢事,這與常理是極不相符的。
托合齊隻是包衣出身,但他如今做到這個職位,足夠太多太多世家子弟眼紅了,沒準就有那心眼兒不好使的給他使了絆子了。
鄂爾泰也是記得那日在春和茶館遇上時,四爺和十二爺在一起,認為兩人關係不錯。
他私心裏是想追隨四爺的,故而過來賣個好。
四爺也覺得這事的確蹊蹺,便對著鄂爾泰問道:“你可查出了什麽?”
鄂爾泰道:“奴才不敢妄言,但這件事情……多半同索相家中格爾芬、阿爾吉善兩位爺有關。這件事原就是一向追隨他們的兵部郎中趙勇捅出來的,也是格爾芬他們一直盯著在查,奴才覺著,多半是有人做的局,衝著十二爺來的。”
索額圖?
提起這位“索相”,四爺的臉色沉了下來。
其實他近來實在有些看不上索額圖的行徑。
為了能夠抗衡直郡王,壯大太子勢力,近來的索額圖可以說是用盡了一切手段。遇上事情之後,是自己的人就想盡辦法撈,不是自己的就想盡辦法去踩。威脅拉攏不成,現在又多了一條構陷。
鄂爾泰離開後,四爺覺得心裏一團亂,想要理一理情緒,便叫鋪紙研磨寫了兩張大字。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時至黃昏,窗外又飄起了零散的小雨。
四爺停下筆來,站在窗前,看著飄落的雨滴出神起來。
索額圖等人對托合齊出手這件事,雖說事發突然,但也是必然。
九門提督這個職位真的太重要了,也是太子和索額圖等人一定要握在手裏的,托合齊是下一任九門提督,家族又沒什麽靠山,幾乎幫不上什麽忙。
索額圖等人拉攏收買不成,就想著要把他拉下來,換上一個自己的人。如果托合齊真的被冤死了,估計家裏也沒什麽人有能力替他鳴冤,給他翻案。
十二弟還小,皇阿瑪在南巡,如今是太子監國,也就是他們說了什麽都算,索額圖他們倒是會做,也抽了個好時間。
太子這點像皇阿瑪,從小就失了母親。對著自己外家感情深厚,有時候對著索額圖依賴兼信任並存,也有些拉不下臉來,才縱得他一日比一日厲害。
想到最近索額圖等人做出的一些事,很難說太子知曉或者不知。
比如那次名單之事,四爺就篤定太子是知道的。
太子人的確不錯,但是對於跟隨太子的索額圖一係的很多行為,四爺卻是看不慣的。
可即便看不慣也沒法子,皇阿瑪隻立了兩個標杆,現在除了太子就是直郡王,除此之外也沒得選。
他並不想過程老五那樣,皇阿瑪想起來就給個可有可無的差事,想不起來就在府裏混日子。
他心中還是想著要建功立業,為百姓做一些事情的。
如果真要選擇的話,跟著直郡王還不如選擇太子,起碼名正言順一些。再說他跟老八也實在是合不來,無法一同共事。
他如今也算跟著太子了,可如果一心跟著太子,按照常理來說,應該對這件事按下不表,隨他們去折騰。
可四爺心裏卻不是這麽想的。
這件事說是衝著托合齊來的,但也難保不是衝著十二弟。
十二弟在他心中就是親弟弟,甚至比親弟弟還親,別說是太子,就算是十四弟對十二弟有不利,他也是要提醒一二的。
黨爭的手段本就不少,很多是深宮當中養大的小皇子所想不到的,早早告訴十二弟,讓他早些有個提防,萬萬莫要粗心大意出什麽事情。
自從幾個兄弟跟著皇阿瑪南巡後,他經常能夠收到來自江南的信。
十三最近被皇阿瑪招去伴駕,沒時間寫太多信,十四則是跟著老八樂不思蜀,再把他這個親哥哥忘在腦後,他幾乎收到的所有的信都是十二弟寫的。
十二弟估計是覺得他沒去江南很可惜,每次出門逛都給他生動形象地描繪江南風光,介紹看到的各種有趣的小玩意兒,還讓老七給他畫了不少景觀畫。
收到這些信件,四爺感覺十分貼心,好像一起跟著去了一趟江南一樣。
說起來,他長這麽大,真正念著他,向著他的人實在不多。
皇阿瑪膝下孩子太多,對他雖然也算關注,但十天半個月想不起來也是常事。
相比其他兄弟而言,太子對他還算不錯,他也願意跟著太子,可太子支持者太多,更有他最信任的母族幫著、護著,顯不大出他來。
德妃雖然是親額娘,但是跟他並不親近,德妃每次看到他,就會想起和孝懿皇後的齟齬以及當初那段不能自己做主的日子,所以才會格外偏疼一手帶大的十四,就像康熙偏疼太子一樣。
十四一向同他不親近,更是向著他的八哥多一些。
而十三如今時時伴在皇阿瑪身邊,也有些漸漸顧不上他了。
因為額娘緣故,烏雅氏一族待他也隻是捧著,卻並無半分真心。而佟家隻想著從他身上榨出些東西,更多的是互利互惠,隻有他有用處了,佟家才願意貼上來。
說起來,如今真心實意待他的隻有十二弟了。
這件事也不用勞動十二再想辦法,就讓他這個兄長來解決吧!
如今雖然他不夠強大,但至少也有些人脈,好生運作一番,定當可以護十二弟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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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後,殷陶收到了四爺的信。
四爺平常寫信比較日常且囉嗦,是個連莊子裏長出的胖頭花生也能寫半頁紙的主兒。
可這次與往日不同。
四爺在今日的信中,並無多少日常瑣事,而是寫了一樁私放軍馬販子過境的案子,說是十二弟的舅父托合齊也卷了進去。
不過四爺後來又寫道,他已經派人去查實了,這件事不是托合齊的問題,而他在刑部和大理寺也有人脈,會著人去解決這件事情,叫十二弟不用擔心。
四爺雖然說不用擔心,但殷陶的心已經提了起來。
殷陶又想起曆史上托合齊選擇追隨索額圖,成為太子-黨之事。
現在想來,在那種情況之下,幾乎可以說是必然事件。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托合齊接了九門提督這個位置,如果不站隊尋求庇護,想來幾派人馬都容不得她,個個都想拉他下馬換上自己的人。
就連四爺後來的登基,九門提督隆科多也出了很大力氣。
殷陶突然對托合齊有些內疚起來,就是因為自己不叫他站隊,隻忠於君上,才有了這場無妄之災。
雖然殷陶是平常不願意麻煩別人的那種人,但眼下情況特殊也顧不上了。
殷陶即刻提筆回信,請四爺幫忙看顧好舅舅托合齊。
說起來,四爺的事業如今還在起步階段,康熙一廢太子前顯不出他來,都是直郡王和八爺在那裏蹦躂。
這次為了自己家的事情叫四爺動用這麽多人脈,殷陶心中也感覺自己對四哥虧欠了幾分。
說起來,他近來他欠四哥的實在不少了,一定要再給他多帶些禮物回去才行。
隻希望四哥收到他買的禮物後,莫要再拿“一起去種地”的方式交流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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