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管豔說,雖然要應婚,但不能應得太快。如果輕易就讓襄陽侯遂了願,其人必生疑心,而且也會覺得索然無味。那個人,對輕易到手的東西向來敝棄。
輕易到手,所以敝棄。管豔是在說自己罷?
由此,我聯想至己。如果當初我輕易就讓秋長風得手,他對我可有今日珍惜?愈想愈念,我決定,去看他,一眼就好。
不過,我沒忘了無雲大師所托,探望冷蟬兒才是第一要事。
說起冷蟬兒,我不免要同情起來。她易容滄海,去見皇帝,是為相思。但是,也隻有在無雲大師初將她交來時,與皇帝謀過一麵,其後,深囿孤樓,陣法符帖環伺,如何償得相思?
“你被關在這裏,很恨那個臭皇帝罷?”
“不恨。”她掀唇吐笑,“反倒很高興。”
“……你被關傻了。”我肯定。
“你看過自己這張臉麽?對這樣的美人不聞不問,幾乎是聖人才能做到的事。他做到了。”
為這個,這女人就要沾沾自喜?我不以為然,撇撇嘴兒道:“他是皇帝,他比誰都分得出輕重分寸,滄海是他用來要挾秋長風的,不是他能碰的女人。你被關在這裏,怎知他沒有夜夜春宵?說不定,這個時候,你一個人在此陶醉,人家正偎香倚玉,旖旎無限呢。”
“我不是真正的巫族妖女,不怕符帖。而且,我還曾經向蒼山學過八卦陣法。”
“……那又怎樣?”這女人說話能不能有些章法?
“我出得了這座樓,夜夜都可以出去。”
“……你夜夜去窺視你家皇帝?”
“近一段時日,他以操勞政事為由,杜絕侍寢。”冷蟬兒搖頭晃腦。
“呿。”讓這女人得意去,不理也罷!我起身,甫邁了一足,聽得門外淺叩,隨之朗聲:“小海,你在裏麵?”
小猴子秋皓然?他是無雲大師高足呢……
“請進罷,小侯爺。”
門弦低響,人影踱來。我望著這個在皇家詭波內宛若一株清蓮的少年,心頭浮起淡淡愧疚:他那時,是真心想與我做夫妻的……
“我今日方獲知你被困囿在此,來得晚了,莫怪。”
“我又有什麽資格怪你呢?”這少年,是皇家這薄情地的奇葩,兄弟之情,朋友之情,視得萬般緊要,就算是男女之情,也足夠支付得起他未來妻子所要的忠誠,是滄海負了他。
秋皓然沒有落座,拖一襲墨紋長衫,背著門間透來的薄光負手而立,一張俊臉浸在淡淡的幽暗裏,聲線略顯縹緲,“長風對你好麽?”
“好,他對滄海很好。”
“你還是破了對他的限製,你還是難逃長風的追索,你對長風,必是愛到極致了罷?”
“我……”該如何答他?
“小海,如果……本侯說,我願把你從這裏帶出去,我們兩個避居世外,做一對與世無爭的夫妻,你……會如何答我?”
“小侯爺……”他是故意惹我負起愧疚千斛的麽?
“……我知道了。”他笑了笑。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在笑時,傳遞的會是如此悲涼。
“小侯爺……”
“不用放在心上,本侯隻是隨口說說。你真要應了,我反而要自打嘴巴呢。”他仍是笑著,重拾全城相公的風流姿態,“本侯過來,隻是想看看,你被大師降伏到此,有沒有受到任何折損。本侯還是很念舊的,對不對?”
小侯爺……他要滄海對他難遣愧意就是了。
“你先安心在此待著,我會力諫勸皇上放了你,男人的事,不該把女人牽扯進內。”
“這並不容易。”不,是不可能。我除了是秋長風的女人,還是巫人,不管是從哪一點論,皇上也不可能放我。
“是,不容易,本侯也隻能求盡力而為。”他還是一臉笑意,“若無結果,小海在罵本侯時,可要口下留情。”
“小侯爺,您不必……”
“既然看著你安好,我也就放心了,本侯要走嘍,小海如果想念本侯,哭得不要太傷心才好。”
“……好。”在他刻意灑脫的笑裏,我隻能訥言。而後,目送他刻意維持瀟灑的背影出門,轉廊,下樓,不見……他所留在原處的悲涼,卻揮之難去。
“你……能不能離開了?你……要待到何時?你這個巫族妖女!”
這是誰在咬牙切齒的說話?我詫異地放目四眺,驀然記起了時下情境,遂飄身旁移。冷蟬兒頓如一匹軟帛般倒在地上,疾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