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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人生何處不相逢

  人生如寄命運兩濟有時早上還賣著面下午便改行駕車了只是近來運氣奇差好容易在北京拉了第一椿生意載上兩名漂亮女客卻又遇上官兵打架車兒竟讓人駕走再不過來守株待兔等著「楊夫人」現身還車卻該如何呢?


  別人睡覺夢的是大魚大肉這盧雲卻是惡夢連連正夢到落榜逃亡、掉入水瀑、尚且遭遇餓鬼圍京之時忽聽遠處傳來喊聲:「秦仲海來啦!秦仲海來啦!一聽喊叫盧雲嚇醒了過來饒他武功有成身子還是一晃重心頓失便朝深谷墮去。


  「嚇」地一聲盧雲出掌中粘勁穩住身子正要攀回樹上方才那喊聲卻消失了。


  迷迷糊糊間盧雲也不知自己是噩夢了還是耳鳴了他揉了揉眼心道:「真是居然睡著了」仰望天際卻見天色朦朧昏暗細雪紛飛瞧不太出時辰便從樹上抓了把白雪抹了抹臉振作了精神。


  盧雲累了昨晚他奔波勞累轍夜未宿一早又見到千萬餓鬼圍城其後更在城門口遭遇官軍盤查大打出手再不抓緊時光小憩片刻卻是該什麼時候闔眼?正哈欠間突聽到樹下隆隆巨響隨即傳來吼叫之聲:「讓開!前頭讓開!」


  盧雲吃了一驚轉頭去望但見樹下飛沙走石大批軍馬飛馳而來正中一面旌旗上書:「勤王」左右各一面長幡左是「驃騎營」、右是「德王薊」。正中一名混天都督正是今早指揮城門大戰的德王爺。


  「勤王軍驃騎營」開抵紅螺山看鐵蹄雜踏而過至少百騎在此諸人顧不得佛門清靜一路馳上山道已然闖入山門。如此十萬火急必是為面見當今天子而來。


  清晨黎明西郊爆了大戰盧雲親眼目擊無以計數的災民踴向京師遂在咐城門外與朝廷兵馬推擠這一仗掉了勤王軍大元帥號為「徽王」的大都督朱祁。幸得伍定遠坐鎮城門方才製得住了場面。


  眼見百騎火急上山盧雲忍不住嘆了口氣便又想到當今第一大反賊「怒王」秦仲海。


  城外全是災民、城內都是百姓這邊是「鎮國鐵衛」那邊是「怒蒼山」另還有個添亂的「義勇人」世道如此卻該怎麼辦?盧雲仰起頭來凝視上天心道:「老天爺啊老天爺為何您總是不下雨呢?您是要考驗咱們什麼嗎?」


  天絕死前遺言:「金水橋畔龍吐珠、少林佛國大旱年」。自離水瀑以來所見所聞這個正統朝真已是天荒地旱草木反背。看紅螺寺今日冠蓋雲集不又是為來年祈雨而來?然則此刻都已過元宵卻還冷得嚇死人到了立春沒有雨水只有霜雪百姓卻該怎麼播種插秧?


  想到了義勇人盧雲不由又嘆了口氣看三日之內自己便得去見那「琦小姐」自己究竟做不做這個「荊軻」下不下這個苦海都得拿個主意出來。


  殺了楊肅觀上天就能下雨么?那位「琦小姐」自稱為天下卜了三卦難不能最後一卦便是殺一人以慰上天、血濺項頸以謝鬼神?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心煩意亂間再也無心歇息了左右瞧了瞧眼看四下無人當即縱身下樹踏入了「紅螺寺」。


  看這紅螺寺雖大山門卻只有一個本想自己只消守株待兔便能見到顧倩兮誰知人算不及天算自己居然在樹上睡著了說不定顧倩兮早已入寺那也未可知也是別無辦法查證也只能混進寺里看看碰碰運氣。


  說也奇怪這本該警衛森嚴的山道上這會卻是空蕩蕩一班守卒竟不知跑去了哪兒。盧雲反正身無長物一無文碟、二無關防眼看無人盤問自也樂得清閑。正哈欠間忽聽路邊傳來啡啡之聲轉頭一看卻見了一匹青蔥馬孤零零站在道邊。


  盧雲心下一奇走近幾步只見這青蔥馬毛色玉凈四蹄若雪當是匹好馬。想必是哪個大官的坐騎可不知為何此刻卻是拴也沒拴便扔在了路邊主人也已不知去向。


  盧雲略感納悶走到馬旁察看只見馬鞍旁斜斜掛著一隻飽鼓鼓的大麻袋上書「萬銀大銀庄」想來裡頭必定裝有金銀。


  盧雲猛吃一驚看大筆財物在前怎會有人棄之不顧?莫非有意外不成?也是他古道熱腸忙四處去喊:「有人在這兒嗎?」喊了幾聲無人應答心下更感擔憂:「莫非有人墮馬了?」


  馬背疾馳最是費心勞神稍有顛簸不慎往往便摔下馬去輕則斷腿骨折重則一命嗚呼盧雲越想越是不對忙轉身四看只見山道旁生滿長草覆蓋了白雪長得怕有一人高若有什麼人摔下山谷怕是十天半月也無人察覺。心念於此趕忙袍袖一拂掃開了草上積雪正想撥草察看忽然全身涼颼颼的竟是沒來由的一凜。


  不知不覺間盧雲向後退開了一步直覺草叢裡藏了一頭猛獸。


  草叢裡有虎?有獅?還是趴著一頭巨熊?盧雲微感躊躇看這紅螺寺人煙稠密應不會有野獸出沒可四下深林幽暗若有熊虎窩藏怕也難說。


  想著想盧雲便再次去撥長草哪知手才伸出突然異感更為熾烈好似草里藏的不是獅虎而是妖魔一類。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想他武功已高便真遇上大貓也不至來怕可若是怪力亂神那就不能不小心了他向後退開眼見地下有些碎石便隨收撿起來藏於掌中。俗話說「大草驚蛇」草里既有怪物便得打上一打驚他一驚不愁逼它不出。心念於此盧雲便是「咻」地一聲扔出一顆石頭但聽「咚」地一響石子墮入草叢無聲無息自也不見猛獸怪物竄出。盧雲微一沉吟便又再扔一顆另加兩成力。


  當地一響火花四濺石頭反彈出來好似打中了什麼硬物隱隱還有「哎喲」一聲。盧雲大感詫異不知草里到底藏了什麼?當下呼吸吐納運起劍芒內力屈指扣石正要全力激射而出草叢裡嘩嘩聲響似有什麼東西要爬出來了。


  盧雲微微一凜趕忙向後退開。可腳才退草叢立時安靜下來野獸似又冬眠了。


  盧雲更是驚奇了暗道:「這這到底是」眼見地下有根樹枝便提了起來正想過去抽上幾鞭卻聽山道上車**響又有人來了。盧雲本在等候顧倩兮一聽聲響便感緊張轉頭張望只見山門方位駛來一輛大車兩匹白馬拖行好似真是顧倩兮。霎時腳步急急奔到一株大樹后先把自己藏了起來。


  大車來勢極快顛簸晃蕩忽見駕座上一頭虎漢卻是江湖人物哪裡是顧倩兮?


  盧雲自知認錯了人正要搖頭離開卻聽車蓬里傳來老婦的斥罵聲:「這麼大年紀車都駕不穩固?可是練功練壞腦袋個?」這老婦是山東口音恰與盧雲同鄉便如聽娘說話也似分外親切忍不住便駐足下來又聽另一名老婦罵道:「練功壞不了腦袋喝酒卻難說個通明!和二娘說!你昨夜又上酒家幹啥個?」聞得「通明」二字盧雲不由微微一笑果見駕座上那人粗眉大眼渾身繃帶滿面是傷正是宋通明。


  昨夜萬福樓一場大戰這「小神刀」打了個頭陣讓黑衣人砍得頭破血流孰料一晚過去卻還是一臉晦氣?聽得娘親數落便只搔了搔腦袋嘆道:「娘」


  「娘什麼個?」話音未畢車裡吼聲大作:「哪一一個娘說清楚個?眼裡只有大娘一個便沒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個?枉費拉拔你這麼大個大姐這畜生真是你親生個?」


  宋通明辯解道:「我」才說了個「我」字老婦們又吼起來:「我什麼個?你心裡就只有『我』個!『我』個!『我』一個!就沒旁人個?自私自利!心眼最小個!「


  盧雲沒去過「老神刀」府里拜訪自也不知他有幾個老婆總之車蓬里好似坐滿了老婦罵聲不絕宋通明難以招架只能改口道:「你」


  「你?」老婦們暴怒起來:「『你』個!『你』個!你什麼個連娘也不叫個?每日就是你個你個沒大沒小、目無尊長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口袋裡還沒錢個!你還是人個?」


  這群老婦好似也練過什麼陣法明明四五人說話叫罵卻如一人聲分進合擊一時間好似三娘教子數落不盡。宋通明無法爭辯便從駕座旁提起水壺正要咕嘟嘟來喝眾娘親又吼道:「渴什個么?咱們說了這多話個都沒哈水個你渴啥個?你爹都八十歲的人個你還是這麼孤家寡人個都不替他想個該死養你這麼禽獸個」


  車蓬里伸出手來十隻收輪番拉扯不忘偷襲耳光宋通明忍無可忍猛地大吼一聲:「****個!滾」拿出暴漢面貌操干兩聲棄車而逃。」


  「神刀勁!」身影閃動五名老婦飛出抓住了宋通明扯住四肢又揪住了髻自在那兒奮力拉扯。宋通明氣力也大頓時怒吼回擊喊道:「神刀勁!」震開老婦向前一滾匆匆奔逃。眾老婦駕車直追吶喊道:「且慢個!」


  女人便是如此少女時嬌憨可愛出嫁后喜怒難測到了老來卻成了這千遍一律的模樣。盧雲聽到她們叨念一陣后心裡竟是暗暗害怕不知不覺間對顧倩兮的思念居然減了幾分。


  正啞然失笑間忽又想起那匹青蔥馬便又回頭過去察看。


  路旁空空蕩蕩的那馬兒竟然不見了?盧雲愣住了趕忙回到草叢裡察看反覆看了幾遍卻又不見人影也不知是馬兒的主人回來了?還是怎地?


  世道衰微怪事益多了盧雲茫然呆立搖了搖頭便又朝寺里進。


  雪勢加大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盧雲向前走約莫過了百來尺見到長長一道階梯寬敞正大想來直通殿前廣場正要信步而上卻又見階梯兩旁各有一條山路看地下還有車輪痕迹想來宋通明母子便是從這兒進去的。


  人生就是如此每逢遇上岔路一個走偏往往就是幾十年歲月虛擲。盧雲望著眼前歧路不免有些遲疑想著想便又付之一笑忖道:「都罷了人生都到了這田地還有什麼好忌諱的?」袍袖一拂便沿階行了上去不多時便已來到殿前廣場。


  其實這紅螺寺也不是第一回來了盧雲昨晚還曾來此地賣面只是昨兒恰逢十五元宵寺中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奈何一日夜過去元宵落影、餓鬼圍城離京道路全給封住了寺里自是冷冷清清除了幾名僧人低頭掃地余無外人。


  盧雲畢竟沒有官職在深不便太過招搖便先藏到一株樹下左右張望心道:「怪了這賓客都上哪兒去了?怎麼不見一個人影?」瞧瞧四下無人便又閃身出來自在寺里亂走。


  此行盧雲本就無所謂而來只想找到顧倩兮的蹤跡至於找到人後要幹什麼、是否要當面相認還是要永遠這般偷偷跟著她其實他壓根兒沒想過。


  自返京以來盧雲始終不願露臉明明顧倩兮就在眼前他也忍住不現身。其實這也不是第一回了打年輕時他就是如此。那時他才二十七八歲寄人籬下成了伍定遠的馬弓手明知顧倩兮便在尚書府卻壓抑了心裡的相思硬是不去見她有時情思難耐便躲她家對門喝酒就盼上天垂憐能讓自己遠遠瞧到她的身影於願足矣。


  十幾年過去了自己的處境卻依然不變盧雲仰頭輕嘆但見漫天雪花飛舞彷彿便是自己的人生永遠都是這般悽悽苦苦進退兩難。


  雪下得益大了什麼都瞧不清楚正尋覓方位間忽見雪霧裡有盞燈瞧來暈暗暗的盧雲側耳傾聽已知前方站了五人正要避開對方卻也觀察了自己喊道:「尊駕!且慢!」


  風狂雪大盧雲眯起了眼只見五盞燈籠包圍而來前方行上一名校尉左手舉傘右手提一隻孔明燈大聲道:「尊駕高姓大名是哪位王爺的客人?」盧雲原本滿心提防聽他問得客氣反倒愣住了那校尉給風雪逼得睜不開眼便又喊道:「朝廷有旨立儲八王的賓客都得到前殿等候尊駕是哪位王爺的客人?快吩咐一聲吧!」


  盧雲明白自己來錯了地方卻也不好「徽唐徐豐魯」的亂說只得道:「鄙人鄙人姓盧山東人士。」那校尉喊道:「山東人士!那就是魯王的客人了!跟我來!」舉傘遮住了盧雲一收提燈引路罵道:「這賊老天下雨不下下起雪來比撒尿還多!他***!」


  這場風雪來勢好急陣陣狂風呼嘯而來吹得燈籠忽明忽滅那人險些給颳倒了幾次都靠盧雲攙扶便又笑道:「爺台武功高強啊!魯王請你做幫手旗開得勝啊!」


  盧雲不知他在胡說些什麼只得諾懦稱是又聽那校尉喊道:「就是這兒了!你入殿後直走廣場上左手邊第二個棚子便是。」


  前面是一座朱紅大門寬正巨廣兩旁開了側門。只是風雪太大一時也顧不得細看只能急奔入殿中盧雲解下大氈舒了一口氣先將身上白雪抖落了抬頭一看眼前卻是一座深殿左右各立神像魁偉巨大卻是釋門的「四大天王」。


  此地幽深靜謚與殿外的狂風暴雪大異其趣盧雲抬頭瞻仰只見諸神攜弓帶劍俯身下望或猙獰、或莊嚴、火肅殺讓人不自覺害怕。


  這天王殿又稱「山門殿」依佛門規矩供奉了「持國天」、「廣目天」、「多聞天」、「增長天」等四天王。盧雲行到「東方持國天」之前忽想:「這天王白面魁梧倒與陸爺有三分神似。」


  正瞧望間忽見殿旁還立了一座金甲神像俊美白皙一樣是身高十尺手中卻挺了一柄郾月刀。盧雲微微一愣又想:「這神像做得真漂亮比真人還俊些。」走了上去正要察看卻聽那神像「哼」了一聲朝自己斜覷了一眼隨即行出殿外。


  盧雲駭然張嘴饒他向來不信鬼神當此一刻也不禁戟指抖正震撼間背後又是腳步低響盧雲回頭急看卻是一名小沙彌手托一隻玉盤沒好氣地道:「施主領經吧。」


  盧雲心有餘悸忙指向殿外顫聲道:「小師傅方才那那神像會動!」那小沙彌笑道:「施主少見多怪啦方才那位是當今金吾衛統領游天定游大人專替皇上看門的。」


  盧雲呆了半晌:「看看門的?」小沙彌不耐煩了把手中的玉盤託了起來大聲道:「施主!快領經!我還有事要忙哪!」盧雲低頭一看只見那玉盤盛了一本經書一串念珠頓時面露茫然:「這這是什麼?」


  小沙彌傲然道:「皇上有旨各方來客皆須拜領佛具、同與法會。你到底領不是不領?」


  盧雲啊了一聲忙謙恭接過道:「謝上賜。」小沙彌儼然道:「施主念經須心誠若是敷衍了事我佛會知道的。」


  子曰:「不知生、焉知死」為政之忌最忌不問蒼生問鬼神只是看小沙彌一臉正經盧雲怎能不入境隨俗?便摸了摸他的小光頭溫言道:「小師傅放心看在你的面上我定會好好念的。」小沙彌咦了一聲臉上一紅罵道:「你幹啥摸我腦袋!」正要上前理論盧雲跑得卻快早已逃之夭夭了。


  行出殿門眼前赫是一片大廣場便在主殿與天王殿之間開闊異常兩旁搭滿棚架左四右四合計八棚棚前各有王纛飄揚左側是「徽」、「魯」、「川」、「壽春」等四王右側是「唐」、「豐」、「徐」、「康」等四王。盧雲心道:「是了這就是立儲大會的場子吧。」


  自入京以來「立儲」二字壅塞於道盧雲不知聽人提了多少回算來這八王當中他已與楊府見了淑寧的丈夫「徐王」又於昨夜萬福樓遭遇了爭風吃醋的「魯王」加上今早城門大戰見到的勤王大都督「徽王」八王已見其三隻不知剩下的卻是些什麼人?


  盧雲轉望廣場前方卻見了一株大松樹生滿藤蔓正是紅螺三景的「紫藤寄松」樹下一高台分作三階最下一階置了五張寬椅鋪上珍貴虎皮其上則是三張凳子轉看最上一層卻見到了一座置榻。


  這置榻公分兩席一席稍低靠背綉鳳一席稍高綉以九龍黃巾前置一盞香爐做山河之形不消說此處必是正統皇帝的至尊御座。


  盧雲離開朝廷已久如今再次見到天子賓榻朝廷里已人事全非江充死了、劉敬死了連皇帝也換人做了想到顧嗣源之死不由輕輕一嘆正唏噓間忽聽背後一人道:「鄭大人這金台便是皇上的寶座吧?」另一人道笑道:「這不是廢話么?這般莊重地方不是給皇上坐天下還有誰坐得?」那人笑道:「這倒也是那台下的三張凳子呢?又是給誰坐的?」


  先前那「鄭大人」笑了起來:「好你個『伏牛聖手』西門嵩這找聽里的事情你不該比我清楚?還犯得著問我?」盧雲回眸來看只見廊廡間立著兩人一身穿官袍卻是個文員另一人手搖摺扇雖在大寒冬日兀自在那兒搧啊搧的想來便是什麼「西門嵩」了。


  這「西門嵩」三字聽來有些耳熟只一時想不起是在何處聽過正思忖間那兩人卻已見到了盧雲便一齊咳嗽了各自走開幾步聽那「西門嵩」道:「鄭大人快說吧皇上今日怎麼安排諸侯席次?」


  那鄭大人低聲道:「中間那張呢是給瓊國丈的左那張呢是何大人的。至於右那張呢嘿嘿正統軍大都督、『威武侯』伍定遠的賜座。」盧雲內力深厚對方雖然壓低了嗓子卻還是聽得明明白白自知內閣輔、外戚勛臣、封疆大使全都到齊了。那西門嵩低聲又道:「這倒是玄了那楊大人呢?他坐哪兒?」


  那鄭大人伸手入懷取出一張摺紙察看半晌沉吟道:「他坐到了下排到了壽春王的棚子后。」盧雲望向廣場只見那壽春王的棚架位在東排到了最末與行駕金台相隔最遠正差異間西門嵩便也問了:「怪了這楊大人不是很受皇上器重么?怎地配邊疆啦?」


  那鄭大人低聲道:「這我也覺得奇怪往年他都坐何大人身旁」正議論間卻聽一個冷峻的嗓音道:「這事有何可議之處?楊大人雖貴為五輔可年歲還輕他不坐下誰坐下?」


  二人回過來紛紛拱手道:「聞大人!」盧雲凝目去看只見廊廡里行來了一群人為之人手握一隻「玉如意」頭頂官帽似官非官、似民非民官帽正中綉以篆文曰:「小天下」。西門嵩忙道:「不知聞大人到來是失遠迎有失遠迎。」


  那「聞大人」冷哼一聲不與理睬西門嵩陪笑道:「聞大人年高德劭望重朝廷。但不知哪位王爺這般大面子居然能請出您老啊?」


  聽此一言一行人全都哼了一聲面色不豫想來這話犯了什麼忌諱。那鄭大人忙道:「西門兄啊咱們聞大人此番奉了聖旨特來為世子們評判勝負哪能和王爺私交?」西門嵩大驚道:「哎呀看看我鄉野村夫一開口就惹禍」


  盧雲聽著心中便想:「是了這些人都是玉皇觀的人專替帝王封禪的。」


  泰山有座玉皇觀門前第一匾便是孔子的「登泰山而小天下」另又掛了詩詞卻是杜甫的「會當凌絕頂一覽群山小」此觀年代悠遠也曾威震武林風光一時據說專替朝廷辦著封禪大典只是景泰朝少有這些繁文縟節聲勢不便如以往沒想到了正統朝卻又再次受到重用。


  既有比武就有勝負有了勝負便要個公正判官。看那「聞大人」一臉正氣西門嵩自也不敢多話了陪笑幾聲眼看金台下還有幾張虎皮大位又道:「鄭大人底下那五張虎椅呢?」卻是給誰坐的?「那鄭大人忙道:「我看看啊這椅子是」


  正要查看紙折聞大人卻道:「這位晚生聽了這些是蕃國的席位有朝鮮國、安南國、三齊佛國、蒙古國還有一位是帖帖」西門嵩忙道:「可是帖木兒汗國的喀拉嗤親王?」聞大人哦了一聲:「你挺淵博的啊?」西門嵩陪笑道:「不敢、不敢班門弄斧而已。」


  聽得此言盧雲不由深深吸了口氣心道:「看來銀川公主今日也會現身了。」正想間又聽那聞大人道:「鄭大人你去通知相關人等即刻到大雄寶殿議事。一會兒文試之後便換咱們登場了。」那鄭大人連連稱是便向西門嵩使了個眼色隨行離去。


  盧雲守在廊下只見廣場里冠蓋雲集上起天子天后下至五大蕃國、八王世子乃至朝廷內外重臣一會兒都要一一現身登場說不定連下一任皇帝也要就此議定說來自己也算躬逢其盛了。


  正瞧望間忽聽廣場里傳來口令聲兵卒簇擁之中一員大將走上了金台將香爐點燃了看那人魁偉英挺面如冠玉身長至少就尺以上正是方才見過的「游天定」。盧雲心下暗暗嘆息:「虧得朝廷找得出這等人才若非這般俊挺誰擔當得起天朝國威?」


  一個朝代的興衰起落單從大門便知其一二。昔年陸孤瞻號稱「萬中選一」溫文爾雅身材偏又高壯魁偉便被選為怒蒼門神到了景泰朝倒也有個鞏正儀執掌金吾如今改朝換代了這宮門又交給「游天定」看管單以這份體面而論還在陸孤瞻、鞏正儀之上絕不在他倆之下便算盧雲自己與之相比怕也要自慚形穢了。


  都說正統朝不得天命人心既有怒蒼之亂、又有乾旱之災可也少了奸臣為禍否則那江充若還在台上豈會有三山五嶽的好漢前來投誠?又哪裡容得這般英雄人物報效朝廷?


  正喟然間又聽背後傳來驚呼:「乖乖隆的東台上那傢伙是誰啊?托塔天王下凡啊?」


  盧雲回頭去看卻又是那個西門嵩身旁卻不再是那位「鄭大人」而是幾名賓客眾人朝金台張望見得那個「游天定」的儀錶莫不嘖嘖稱奇倒是那西門嵩不再打聽消息這會兒反成了個包打聽聽他低聲笑道:「什麼托塔天王?這小子道號『游歪嘴』、又稱『滿地游』等會兒一瞧你們便識破他的廬山真面目啦!」


  盧雲微微一愣不知「游歪嘴」三字是何意思?還想多聽幾句猛見到游天定站起身來厲聲道:「抓住那傢伙!」號令一下廣場里便奔出一排兵卒喊道:「站住!」


  西門嵩等**從口出大吃一驚急忙躲了開來可憐的盧雲卻是呆立在場眼看大批兵卒飛奔而至還不知該打該躲卻聽砰地一聲盧雲身邊倒了一人已讓兵卒們撲倒了那游天定趕上前來大喊道:「又是你!余愚山!」


  盧雲驚出一身冷汗轉頭來看卻見地下一人身穿官袍胸前五品白鷳補子卻是一名文員只不住掙扎大吼道:「放開我!放開我!本官要見皇上!」游天定怒道:「余愚山!你要本官說幾次?內閣已經吩咐下來不許你入寺!快回去!」那官員大聲道:「憑什麼不準?江山社稷危在旦夕!還容得你們這幾個奸臣欺上瞞下?滾開!半官今日非見到皇上不可!」


  游天定怒道:「姓余的!什麼叫你們這幾個奸臣?你給說明白!朝廷里誰是奸臣?姓楊姓伍、姓趙姓孫你趕緊說個名字出來!本官立時替你奏上!」


  「姓游!」那文員火光了死命去推游天定奈何這人好高大的身材一時宛如愚公移山怎也推不開正激間忽聽一名兵卒急急來報:「將軍徐王爺來了。」


  「快快快!快把這傢伙拖走!」游天定急急下令便又奔回了御台旁來個雙手抱胸其餘眾人也各就各位聽得一名兵卒喊道:「徐王爺駕到!」


  噹噹鑼聲響起殿門口行出一名隨扈朗聲道:「金吾衛統領何在?」砰地一響山門下站出一員四品神將巍峨崇高俊美氣派淡然道:「游天定在此恭迎徐親王大駕。」


  話聲一出四下儘是鐵甲叮噹重兵卒恭敬相迎齊聲道:「參見王爺王妃!」殿門響起笙竹管樂奏起了「北正宮」盧雲凝目去看只見殿門口走出一名大胖男子正是「徐王」朱郃身邊尾隨一名婦人卻是午間見過的「淑寧」。


  徐王伉儷現身廣場里突然奔出幾十人大喊道:「王爺!可想煞小人啦!」、「王爺祝您馬到成功啊!」滿場喧嘩人人都在向徐王致意那王爺心情甚佳舉手致意笑道:「好!大家都好!孤王向諸位拜晚年啦。」


  徐王腳步輕快仰天豪笑氣勢非常那淑寧卻仍陰沉著一張臉盧雲凝目打量只見她臉上撲了厚厚的白粉遮住嘴角淤血不由大搖其頭:「阿秀這孩子下手恁也不知輕重了。」


  頭還沒搖完又是一名隨扈走了上來手中抱了名男童正是世子「載儆」看這孩子額扎繃帶隱現血跡不消說又是阿秀的傑作了。


  俗話說:「大姑大似婆、小姑賽閻羅」這楊肅觀也有大批表姐妹個個兇惡無比孰料阿秀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當時楊府家宴一看淑寧母子羞辱顧倩兮便已狂性大不單揍了淑寧還提起凳子朝載儆腦門去砸天幸盧雲躲在屋外一見情狀不對立時射出銅錢將板凳擊裂了否則若真砸實了這載儆年幼體弱豈不一命嗚呼?

  看這載儆昏睡不醒想來傷勢不輕寧淑腳邊卻還跟著個小的當是次子載信母子倆一路走入廣場那載信猛一見到游天定不由吃了一驚忙道:「母妃這人是誰啊?個頭好大。」


  一旁隨扈忙道:「這人便是游統領正統朝第一美男子。」聽得「美男子」三字淑寧微感好奇轉頭來望陡見了游天定不覺一聲驚叫急急逃到丈夫背後去了。


  面前一人歪嘴斜眼痀僂彎腰說不出的醜惡古怪偏還口涎橫流直朝自己傻笑彷彿龜公攔路一般。淑寧驚怕厭惡沒料到堂堂的朝廷第一美男子居然生得如同鬼怪?盧雲也為之一愣:「這這是怎麼了?扭到嘴了?」


  那淑寧嚇出一身冷汗一時腳下急急逃入自家棚架眼看臉上白粉都掉了拿出了小銅鏡正要補妝忽見鏡中明明白白站了個英俊男子身材長大比丈夫高了一個半頭威嚴俊美、兼而有之不是方才那「游天定」卻又是誰?

  淑寧錯愕不已回頭張望徐王則是心下大怒不知老婆又看上誰了霎時奮力轉頭卻又見一名歪嘴男子自在那陪笑。徐王心下一寬便道:「游天定。」


  「小的在!」游天定歪嘴歡笑興奮不已。徐王暗贊在心自知此人忠直耿介來日必可重用捋須便笑:「萬事自有天定有你游天定在本王就不愁啦。」盧雲看得目瞪口呆卻也猜到這「歪嘴游」的嘴因何而歪了。


  「仕宦當為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這金吾衛是朝廷的老字號了相傳大漢光武帝少年時見了金吾儀仗心生嚮往便曾說了這兩句話出來足見這支兵馬地位如何。無奈人世間滄海桑田自從前都統鞏正儀被麗妃緊緊抱住之後金吾衛上下嚇得魂飛天外每逢宮中美女靠近跳水的跳水、撞牆的撞牆就怕成了美女心中的男子漢不免被株連九族。


  正因禁宮危機四伏「金吾衛」慢慢沒了身價天下好漢莫不視為畏途於是便成全了此人他姓「游」道號:「歪嘴」只因嘴歪眼斜便榮登「金吾衛」的統領寶座執掌至今。


  「游歪嘴」人如其名嘴歪眼也歪每逢宮中嬪妃路過他便在那兒扭嘴淫笑人見人厭只是宮中美女雖然聰慧卻沒人知道這是假的其實「游歪嘴」嘴一點不歪、眼根本不斜此人打小英俊貌美單鳳眼、雲劍眉、立在奉天門正前又白面又玉凈彷彿托塔天王下凡異國王公見了都打聲誇否則正統皇帝怎會派他看守宮門為國家之體面?


  可惜游天定再俊再挺也只能讓男人看女人沒一個見過。每逢宮中美女靠近游統領立時把嘴一歪兩眼一斜腳下更是東滾西爬比窩囊廢還敗上幾分美女們駭然走避之餘便又加贈他一個外號稱做「滿地游」。


  滿地游也好、玉面游也罷其實全是假的只有徐王中年福才是真的看他挺了個大肚子滿月臉疊下巴頗似大肚餓鬼與游天定站在一起好似個提夜壺的。可憐游天定再不東倒西歪、滿地亂游卻該如何是好?

  眼看游天定歪嘴斜眼好似成了個天殘徐王哈哈大笑正要誇獎幾句卻聽廣場里傳來一聲佛號:「我佛慈悲」回頭看去卻見大雄寶殿處走下了一群和尚為僧人手持念珠正低頭念佛那徐王啊了一聲大喜道:「法印大師親來相迎?如何克當啊!」


  盧雲心道:「看來是紅螺寺的主持來了。」凝目來看只見這「法印大師」約莫五十齣頭鼻樑高挺劍眉斜飛雙頰略顯瘦削竟也是個極英俊的人物。


  盧雲微微一奇看這正統朝不知怎地專用這些標誌人物比起當年的景泰朝體面上了不止百倍。正瞧望間這法印和尚卻已行到棚架旁猛見盧雲站在前廊中好似嚇了一跳趕忙低頭合十轉朝徐王走去。盧雲心下又是一奇暗道:「這人認得我么?」


  盧雲向來過目不忘只消一面之雅哪怕是十年前見過的蘇穎、還俗蓄的靈智和尚都能讓他覺得眼熟可這看「法印和尚」確是面生卻為何又避開了自己?正思忖間徐王已然迎上前去正要寒暄幾句那「法印」卻也繞開了徐王雙手合十朗聲道:「阿彌陀佛貧僧法印率敝寺上下恭迎聖僧玉趾!」


  聽得「聖僧」二字徐王不免愣了淑寧卻扯住他的衣袖附耳道:「還站著?你兒子的師父來了。」徐王啊了一聲這才轉向了殿門盧雲心裡納悶不知又是何方高人來了?正想間卻聽法印說謁道:「三界之上無名法六道之間無常法。靈定佛國本願山。」


  靈定二字一出盧雲也是心下一醒但聽「當」地一聲金鑼敲響天王殿里走出了兩排武僧列隊兩行四下梵唱大起:「歸命盡十方最勝業遍知色無礙自在救世大悲者。及彼身體相法性真如海」


  佛音梵唱正是「大乘起信論」一片莊嚴肅穆之中山門殿里行出一名高僧寶光袈裟、白鬢飄飄正是當今少林方丈、靈定大師來了。


  少林方丈駕紅螺但見徐王陪同身側提傘遮雪金吾衛統領亦步亦趨、當前引路紅螺寺僧更是恭敬禮拜彷彿辦起了蓮池**會。盧雲心道:「看這靈定大師好大的排場只怕當年的天絕神僧也有所不及了。」


  正統朝號稱「大佛國」那楊肅觀又是當朝重臣靈定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盧雲一旁遠觀忽見靈定臉上似也撲了白粉與淑寧一樣全都在遮掩瘀傷。


  盧雲心下大奇看淑寧挨了阿秀的揍不免粉面帶傷可靈定這般武功卻是挨了誰人的打?轉念一想頓時心下恍然:「是了昨晚萬福樓的那個赤足巨人便是他了。」


  昨晚萬福樓一場惡戰鎮國鐵衛全軍壓境志在奪回「業火魔刀」其中一位赤足巨人形如妖魔打得哲爾丹收無招架之力看來正是靈定方丈。只沒想他白日當神僧夜間扮妖鬼一人分飾兩角倒是忙得不亦樂乎。


  正好笑間靈定忽然眼角一斜好似見到了自己。盧雲吃了一驚正要退到廊下廣場突然又竄出一人大喊道:「卑職余升!拜見王爺、方丈、主持大師!」


  眾人嚇了一跳轉頭來看卻見地下跪了一人胸前五品白鷳補子正是方才那姓余的文員。靈定愣了:「這位施主是」那文員道:「下官姓余原任陝西右參政年初奉調進京升戶部陝西道五品主薄。」靈定與徐王對望一眼二人心下茫然還不知該如何介面卻聽淑寧道:「這位余大人莫非便是江西的愚山先生?」


  余愚山心下大喜忙道:「卻讓王妃見笑了卑職正是余愚山。」


  眼看妻子人面廣闊、無所不知徐王便不樂意了忙擋到婦道人家面前沉聲道:「原來是愚山先生本王也是久仰了。卻不知先生有何大事?」


  余愚山叩道:「卑職斗膽要為西北生靈請命!」


  靈定心下一驚法印也低頭猛咳轉看淑寧早上了棚架里照鏡子來個眼不見為凈。徐王卻不知好歹頷道:「余大人一心為民孤王也是好生佩服的你有什麼本子只管拿來」還待要說靈定卻攜住他的收道:「王爺老衲想為您引薦幾位高人。這位法印大師方今凈土世界第一高僧他身旁幾位是法因、法宏、法慈」


  眼看靈定岔開了話兒余愚山卻不死心大聲道:「方丈、王爺!請聽卑臣一言!方今西北大災乾旱業生!雖說天地不仁然縱觀朝廷上下府州各道寧無汗顏之處?今西北餓殍遍地、眾生如墮地獄道、餓鬼道京城卻是歌舞昇平、酒池肉林。此皆因天下富益富、西北貧越貧」


  說著說便從懷裡取出一份奏疏喊道:「這本奏章乃臣冒死所就奈何給事中不肯收要我送去內閣去了內閣又要我送去都察院去了都察院又要我送回給事中王爺、大師上天縱無好生之德可你們呢?你們豈又忍心見西北百姓」


  正演說間兩腳騰空離地已被游天定等人架了走聲音漸漸遠去終至消失無形了。


  徐王呆了半晌喃喃地道:「大師您您方才說什麼?」靈定忙道:「我說這位便是法印主持他身旁是法因、法宏、法慈幾位大師皆是得道高僧、普渡眾生」


  徐王醒了過來忙道:「久仰、久仰本王這兒有些香火錢不成敬意」說著掏出元寶正想做為香火錢法印卻轉過了深自向淑寧道:「阿彌陀佛許久不見女居士了月前千人抄經祈福勞您出了大力功德無量。」徐王微感驚訝忙問妻子:「你你認得他們?」


  淑寧不去理睬丈夫徑自合十道:「抄經祈福一為皇上延壽、二為國家祈雨都是天下頭一等大事妾身雖為女子亦不敢落人之後幾位大師何須言謝?」眾僧一齊回禮:「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王妃慈悲為懷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看徐王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拿了一隻破元寶便想賺買人心未免把紅螺寺瞧得小了這會兒便給冷落一旁反倒是王妃娘娘上下都已打點過了人緣自是好上了天。盧雲冷眼旁觀心中便想:「看看這徐王才大志疏兒子要想入主東宮定得瞧母親的作為了。」


  這淑寧是楊肅觀的表妹便等於有了「鎮國鐵衛」做靠山依仗表哥的勢力官場上自是拉幫結黨、無往不利如今靈定收了她的兒子當徒弟瞧得必也是楊肅觀的面子與徐王無涉。


  風雪甚大眾人說了幾句話都覺得冷了那載儆卻始終昏睡不醒法弘皺眉道:「世子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了?」一聽此言淑寧立時淚灑當場哽咽道:「他他跌傷了」


  眾僧紛紛急問:「好端端的怎會跌傷了?」淑寧啜泣顫抖料有什麼難言之隱法慈忙道:「這可不巧了萬歲爺今晚召見八世子怕是要文比武較現今世子跌傷了這該怎麼辦才好?」徐王忿忿不平大聲道:「都傷成這樣了還比什麼武?較什麼量?幾位大師!我兒子若有什麼萬一你們定得主持公道!要楊肅觀給我兒子賠命!」


  聽得此事與楊肅觀有關眾人莫不面面相覷頗感錯愕。徐王憤慨無已正要說出經過卻讓淑寧拉住了衣袖低聲道:「你少說幾句打傷載儆的是那野種不是我肅觀表哥」


  徐王氣往上沖大聲道:「兒子都傷成那樣子了你還替那姓楊的說話?你還配為人母么?

  這話說得太重靈定忙道:「阿彌陀佛此事與我楊師弟一家無涉全是老衲之過一會兒我那靈音師弟到來憑他幾十年的針灸功夫定能妙手回春。」


  這花算是為了楊肅觀解圍了在場無比頻頻稱是徐王卻不賣帳大聲道:「怎麼?左手打人、右手治傷這會兒便沒楊肅觀的事了?大師!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眾人心下暗暗好笑都覺徐王糊塗之至想他的靠山便是楊肅觀吃楊家、喝楊家、如何還不忘罵楊家若真罵倒了楊肅觀日後兒子卻能靠誰?盧雲看在眼裡也是暗自搖頭他嘆了幾聲便從廊下離開。


  走不數步忽見花台上有個紙袋伸手拾起卻見紙袋裡擱了一份奏摺霎時心下一醒已知便是先前那戶部主簿「余愚山」的上疏想來讓兵卒沒收了便胡亂扔到這兒來。盧暈沉吟半晌心道:「也罷給事中不收他的本子內閣也不肯代傳便讓盧大人替他呈上吧。」


  盧雲畢竟是儒生向以天下為己任何況如今並無官職內閣管不住他給事中也攔之不住憑著一身武功過去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此時都變得易如反掌了。


  宦海前程再次出了盧雲將紙袋揣入懷裡一時之間身上微微熱好似成了當年那個熱血書生十年來的種種折磨苦難當此一刻竟都算不上什麼了。


  盧雲腳步有些激動只想看看皇帝身在何處也好把奏摺遞進去。一路沿長廊而去轉過殿側來到一處下坡信步而下卻又見了一大片空地放眼望去四下滿是官橋座騎卻是車馬停當之處空地對面另有座建築上書「雲會茶堂」。


  盧雲心下大喜自知來對了地方。看各方來客駕車上山便得到此處停歇若要尋找顧倩兮的芳蹤此處正是地方。


  顧倩兮現身皇帝老兒也得靠一邊去盧雲腳下急急行入空地便要尋找顧倩兮的座車當下一頂一頂轎子看去正忙間忽聽啡啡之聲轉頭一看卻見空地邊上拴了一匹青蔥馬不就是方才山門口見到的那一隻?

  想到草叢裡的怪事盧雲微感警惕便又走近兩步只見那「萬寶大銀袋」的麻袋不見了想來已讓人取走了。伸收摸了摸馬鞍猶有餘溫不消說主人便在左近。


  盧雲心下一凜當即游目四顧只想看看這馬兒的主人是何來歷為何處處透著古怪?突又搖頭一笑自忖道:「盧雲盧雲你管的閑事還不夠多?這點小事情也不放過?」當下不再多想什麼只在馬車間繞行一圈眼看顧倩兮確還沒到便又轉朝茶堂而去。


  這「雲會茶堂」是寺廟招待十方香客的處所半該是佛門清靜之地可來到門口一看卻見死下滿是攤子有賣香燭的、賣佛經的、賣紙錢素果的的全是香客的財。盧雲不覺有些好笑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走入茶堂卻見一人迎面而來道:「爺台吃點什麼?」


  盧雲合掌欠身恭敬道:「大師傅供的是齋飯、還是」那人道:「施主誤會了。小人是茶博士不是出家人只因點心做得好朝廷便讓我在這兒賣茶招待今日寺里來往貴客。」盧雲點了點頭便道:「您這兒有什麼?」


  那茶博士道:「咱們這兒茶點好吃龍井、香片、碧螺春包羅萬象桃酥、甜糕、馬蹄爽應有盡有。您要些什麼?」盧雲聽這茶博士做了起了對聯卻也笑了起來:「沏壺茶多少錢?」


  正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有了昨夜萬福樓的經歷盧雲自也學了乖正等聽那皇帝茶、天女價卻聽茶博士道:「一文錢。喝茶還多送一盤紫藤薑餅不要錢的。」


  盧雲張大了嘴忙道:「來來一壺吧。」也是怕人家反悔急急掏來銅板那茶博士又道:「您別忙小店吃完了才會鈔。」說話間便為他斟上一杯熱茶送到面前。


  國之將亡京城物價直如打劫沒料到出城后卻似返回了景泰朝。盧雲微微一笑喝了口熱茶便又斜靠椅背目望店外飛雪想著自己的心事。


  一直以來都以為楊顧二人是天作之合孰料今日潛伏楊府一看顧倩兮不單有個古怪小叔楊紹奇還有大批缺德親戚。一場午宴竟讓阿秀與賓客們大打出收。想到顧倩兮的淚水盧雲微起嘆息又想:「這楊肅觀到底在想些什麼?他真想把阿秀逐出家門了?」


  阿秀是個血性的孩子楊肅觀卻是冷酷的人當時阿秀與載儆打架他甫一進廳兩造便打上五十板最後更將阿秀趕走。觀其言行哪像管教十歲孩子?倒似衙門問案一般。


  按那「琦小姐」所言楊肅觀正是害死柳昂天的元兇阿秀卻是大都督之子兩人間藏了血海深仇可說也奇怪楊肅觀要真怕阿秀報仇為何將他撫養長大?莫非他自知對不起柳昂天卻想藉此贖罪?


  不知道楊肅觀始終把心思藏得極深便如當年的復辟政變沒想到最後關頭他絕不露一點口風。盧雲嘆了口氣正搖頭間忽又想起了一事:「對了!怎麼倩兮說她要來見阿秀的生母?難道難道」心念一動不由深深吸了口氣:「七夫人還在人世?」


  當時楊府大亂阿秀、顧倩兮相繼離家盧雲一身不能二用便請帥金藤起身去追阿秀自己則假扮車夫將她引上了車一路不動聲色、暗中保護路上卻又聽她向瓊芳提及說要來紅螺寺見阿秀的生母不免使盧雲大感驚疑。


  阿秀的生母不是別人正是柳昂天的小妾七夫人那年永定河畔一場追殺本以為她死了可聽顧倩兮這麼一提她卻似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尚且還住這紅螺寺里?

  不對七夫人若還在世韋子壯必然知情可昨夜與他碰了面自己親口相詢卻沒聽說還有誰活下來莫非是顧倩兮說錯了還是韋子壯瞞住了自己?

  這些事不想則已一旦追究起來當真疑雲滿布。盧雲坐立難安偏偏顧倩兮還未現身自也無人可問正悶坐間茶博士送來了點心卻是一碟薑餅。


  昨夜至今尚未飲食盧雲自也餓了當下把煩惱全拋了只管取起餅兒輕咬一口。


  這薑餅鋪了些紫藤花本就香氣撲鼻加之烤得酥脆一口咬下贏得滿嘴清甜別具滋味。盧雲吃得歡喜想起這東西只花了一文錢更是心情奇好吃了一口、又是一口不忘眺看窗外雪景等候心上人駕車現身。


  返京以來以此刻最是清閑該來的都來了該嫁的也嫁了想造反的全造反、想復辟的全復了辟天下大局已定自己的天命也已浮現。人生至此那也不必再費神多想什麼總之有一天、度一天偷得浮生半日閑。來日是死是活吃飽再說。


  窗外雪花驟降大地一片銀白盧雲瞧著瞧一時忽有詩興便道:「白雪紛紛何所似?」


  今兒雪下得大便讓盧雲想起了東晉謝安賞雪的典故。只是此刻百無聊賴四下儘是凶漢武夫自也不會有人湊興來答他寥望窗外輕聲自語:「撒鹽空中差可擬。」正要低頭喝茶卻聽背後腳步盈盈傳來輕柔嗓音:「未若柳絮因風起。」


  盧雲吃了一驚一口茶水險些噴了出來轉頭去望卻見店外行入一名溫婉美女身旁另有兩名婢女相陪那女子見盧雲望向自己便又含笑欠身轉身行上了樓梯。


  這幾句話出於「世說新語」當時謝安一家賞雪只因雪飛漫天謝安興起遂問:「白雪紛紛何所似」下句是謝安侄兒鎖對:「撒鹽空中搓可擬」粗俗破敗毫無雅興侄女即席而改之:「未若柳絮因風飛」。


  盧雲獃獃望著那美女只見一名茶博士領著她行入二樓包廂想來是有身份的女人卻不知是何來歷?正呆望間卻聽鄰桌有人低聲談論:「這女人就是『玉寧』吧?」


  聽得「玉寧」二字盧雲心念微動只覺在哪兒聽過回頭去看說話之人目光痴痴仍在瞧那美女的背影。再看他桌上擱了柄劍形制狹長當是峨嵋之物另一人卻是個刀客笑道:「瞧你這多情種子怎麼真想當駙馬啦?」


  那劍客嘿嘿一笑:「怎麼我這身功夫名動西南又沒娶妻難道還不夠資格么?」聽得「駙馬爺」三字盧雲不由得暗暗驚奇想道:「這女孩兒是是正統皇帝的女兒?」


  天下皆知正統皇帝未有子嗣倘使這女子真是當今天子的掌上明珠不知有幾千名隨扈跟著哪容她來此間喝茶?正納悶間又聽那劍客低聲道:「說正格的這這玉寧公主到底成親了沒?」那刀客道:「這得問西門先生他可是包打聽。」


  聽得西門二字盧雲不由咳嗽一聲轉頭一看果然見到一個搖摺扇的胖子正是那舌頭最長的西門嵩不由暗暗苦笑:「這就叫人生何處不相逢吧?」


  聽的眾人左一個「公主」、右一個「公主」嚷個沒完那西門嵩地聲便罵:「少在這兒痴心妄想什麼公主不公主?單就公主兩個字你們便叫不得。」眾人忙道:「為何如此?這這玉寧不就是公主嗎?怎麼叫不得?」西門嵩道:「玉寧是誰的女兒?」


  那劍客茫然道:「這公主不就是不就是皇上的女兒」西門嵩冷冷地道:「哪個皇上?」眾人啊了一聲全都閉上了嘴西門嵩地聲責罵:「懂了吧?景泰皇帝都貶成了郕王她還是公主嗎?至多不過是個『郡主』罷了。」


  聽得此言盧雲雙眼大睜暗道:「是了!玉寧!玉寧!她就是景泰皇爺的小女兒!」


  盧雲想起來了當年護駕西行銀川公主曾親口告訴自己她之所以出嫁番邦正是為了保住自己的么妹「玉寧公主」她不忍妹子小小年紀、便要跋涉萬里、遠離故土這才不惜以身相代嫁入了西域汗國。


  世事難料那年銀川嫁入異邦舉國痛惜誰曉得後來朝廷動蕩、新皇復辟景泰受貶為親王如此一來原本的公主、親王、駙馬、太子人人連降三級卻只有銀川一人遠嫁西域不受波及。可憐這「玉寧」逃得過這關、逃不了那關如今恰似「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街上喝茶都能撞見了。


  那幾名江湖人物聽了說法總算也曉得厲害了。這公主郡主看似一字之差實則天差地遠想玉寧若是公主景泰豈不是天下正統?那三十幾年來的謀奪篡位不也成了順理成章?是以這一聲錯喊便等於是江充餘黨心懷舊朝恐怕是萬劫不復了。


  那劍客嘆道:「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這公主」眼看眾人瞪著自己趕忙改口:「郡主、玉寧郡主至今都還是小姑獨處是嗎?」西門嵩道:「她想嫁怕也沒人敢娶哪。正統元年皇上起意下詔命郕王妃殉節震動朝野」


  眾人啊了一聲齊聲道:「凝公案!」話聲才出便又左顧右盼神色微見忌憚。


  「凝公」者「遺宮」也。盧雲乍聽之下便也雙肩微動想到了顧嗣源。


  所謂「遺宮案」便是要驅散景泰死後留下的群妃那時裴鄴語焉不詳豈料正統皇帝竟是要逼前朝的皇后自殺讓她為郕王殉葬?想堂堂的皇后尚且不能自保何況其他?無怪上從群妃下至公主人人驚懼恐怖朝不保夕直至最後關頭靠這顧嗣源撞死獄中震動了朝廷根基這才保住了這批孤兒弱女。


  眼前這個玉寧小公主正是顧嗣源一命換命以自身之死贖回來的。


  盧雲熱淚盈眶仰起頭來朝二樓望去說來也巧那玉寧公主坐在二樓包廂窗扉卻未闔起一雙妙目似有意似無意幾次都朝盧雲這桌望來。盧雲「咦」了一聲微感錯愕:「她她這是看瞧我么?」仰凝視待要細看那美女卻又別過了頭避開自己的目光。


  盧雲與景泰一家甚是投緣不論皇帝本人還是大女兒銀——


  川稍一相會便得青睞沒想這小女兒與他一照面亦生親近之感。凝目看去只見這「玉寧公主」容貌端麗與姐姐銀川既有神似、亦各有千秋幾名客人雖知她是正統皇帝的眼中釘但國色天香在前還是不免多看了幾眼。


  想起顧嗣源盧雲心頭一熱便想上樓向小公主說會話可自己與她素昧平生卻該如何自薦?說自個兒是景泰年間的狀元爺答過他父皇的對聯?還是說是她救命恩人顧嗣源的得意門生?

  怎麼說都不好。盧雲雖是閑雲野鶴卻因天性拘束煩惱也多看那窗扉遲遲不關似還在等候自己卻又不敢冒昧過去。良久良久總算咬了咬牙:「說不得銀川殿下已經歸國了我怎麼能不去打聽打聽?這可是國家大事啊。」


  為了顧伯伯、為了天下百姓萬不能萬不能再拘束了。盧雲昂然站起稍稍整理了儀容正想朝樓上行去忽聽嘻嘻一笑櫃檯下似有聲響。盧雲微微一愣不知誰在笑正要察看突聽腳步輕響似有女子行入店內盧雲大驚失色忙提起大氈往頭上一放急急坐了回去。


  正擔憂間門口長袍影動卻是一名男子步入茶堂盧雲大大鬆了口氣暗道:「原來是武林好手可真嚇死人了。」來者並非三寸金蓮而是一名輕功高手無怪落地如此輕微。盧雲凝目細看卻見此人衣裝破爛雖在大寒冬日卻露出大半個胸膛此外滿面黑泥、通體骯髒好似是個乞丐。


  世上高人所在多有亦有喬裝氣概的當年自己人在揚州便曾因此巧遇陸孤瞻。只是這乞丐神氣有些頹喪一路來到了店裡左顧右盼慢慢行到盧雲邊似要出言乞討。


  紅螺寺乃是慈悲之地盧云為人亦甚好心忙從懷裡掏出了一文錢正要送將過去卻聽西門嵩咦了一聲:「這不是霍天龍么?你也來紅螺寺啦?」


  聽這乞丐還有姓名卻是叫「霍天龍」盧雲不由愣了那霍姓乞丐慢慢轉過頭來嘆道:「又是你啊西門嵩。」看這氣概好似頗有來頭方才開口幾名客人紛紛起身:「尊駕尊駕就是霍天龍?」那乞丐嘆息道:「貨真價實如假包換『蛇槍』霍天龍便是。」


  那劍客忙道:「在下嚴豹峨嵋弟子久仰霍先生蛇槍神威了。」又指著那刀客引薦道:「這位姓鄧便是通西大鏢局的總鏢頭朋友都管他叫『鄧千歲』」那刀客忙道:「什麼千歲不千歲?紅螺寺里敢說這花?霍大俠肯稱我一聲鄧老闆便算給足面子啦。」


  眾人相互見禮那霍姓乞丐卻不熟絡只管坐了下來斟上熱茶正要來喝卻聽西門嵩低聲附耳:「霍公子此番追捕欽犯情況如何?」


  那霍姓乞丐斜了他一眼道:「幸虧有你啊花大錢向您買來的消息差點送了我的性命。」西門嵩乾笑兩聲尚未言語那姓嚴的劍客忽道:「霍公子您的蛇槍呢?」那鄧千歲也道:「是啊百步穿楊蛇火槍多大名氣怎不讓咱們見識見識?」


  那「霍天龍」衣衫破爛兩手空空別說什麼火槍了連氣概拐杖也不見一根那嚴豹與鄧千歲卻不識相只管接連追問霍天龍笑道:「想看我的火槍啊?」砰地一聲朝桌上狠狠一拍厲聲道:「走!店外說話去讓你們看個夠!」


  嚴豹一臉茫然鄧千歲也咦了一聲都不知他為何生氣?正要問個明白店外卻又傳來喊聲:「霍公子您走慢些啊!」門外喧嘩一片湧進了一群男子帶頭之人是個胖子人人破衣爛衫褲、披頭散想來都是乞丐無疑。


  眼看乞丐越越多了盧雲心道:「這八成是乞丐幫卻來紅螺寺乞討了。」


  相傳遼金元三代南侵之時北方漢人多流離失所便有「丐兒幫」、「蓮花會」之設只是太祖開國后百姓豐衣足食慢慢便見不到乞丐聚集這些幫會自也銷聲匿跡沒想百年之後天乾地旱卻又重出江湖了。


  眾乞丐登堂入室西門嵩卻也沒趕人忙道:「這不是張胖子么?來來來這兒坐吧。」眾乞也不客氣徑自坐下那「張胖子」不忘從盧雲這桌取走了板凳問也沒問上一聲。


  盧雲見這胖子養尊處優吃得十分福態日子想必寬裕不過此刻卻是披頭散、滿身淤泥八成是刻意做出來的果然那嚴豹也納悶了:「你們搞什麼?個個都裝成了乞丐?敢情是時興這個吧?」張胖子罵道:「時你個大頭告訴你咱們遇鬼啦!」


  鄧千歲笑道:「什麼鬼?這可是佛門重地啊哪來的鬼?」張胖子苦嘆幾聲正要吐出實情卻聽霍天龍道:「閉上鳥嘴。光天化日下別提那人的名字犯禁。」嚴豹咦了一聲:「犯禁的名字難道是秦」秦字一出四座皆驚盧雲也留上了神張胖子急忙掩上那人的嘴罵道:「沒聽霍大俠說了?別提那廝的姓名不怕他從你背後竄出來?」


  「笑話」嚴豹年少輕狂不知好歹拍胸脯道:「他要真敢現身出來那是最好不過咱這柄劍也不是擺著好」看字一出肩頭卻讓人拍了拍嚴豹「嚇」地一聲正要望張胖子懷裡竄去卻聽這胖子驚道:「百草翁!你也來啦!」


  聽得「百草翁」三字四下香客紛紛轉頭連盧雲也凝神來看了只見面前站了個小老兒矮小邋遢嘻嘻哈哈不甚莊重不過臉面卻呈青綠之色宛如廟裡的神農大帝。盧雲微微一驚暗道:「這世上還真有這個百草翁?」


  父老相傳神農大帝有個嫡系子孫便是這「百草翁」此人真名無人知曉只知他生來便有神農本事不僅精於解毒還善於採藥什麼千年靈芝、成形人蔘只消他出馬沒有找不出來的遂讓人尊稱為「百草翁」。只是景泰時仙蹤影渺茫誰也沒見過沒想卻在這兒現身了。


  八王競逐東宮連百草翁這等隱士都讓人請出來了怕是無人能置身事外了。一時之間只見堂上客人交頭貼耳連玉寧郡主也探頭出窗足見此人名氣之響。這小老兒卻是嘻嘻哈哈不甚莊重來到西門嵩那桌忽道:「唉這不是張胖子嗎?你那毛病治好了吧?」


  張胖子訝道:「什麼毛病?」百草翁道:「大庭廣眾的我不好明說。」


  眾人臉上含笑連盧雲都聽懂了。玉寧郡主卻把窗扉一關料來剩下沒什麼好話果不其然張胖子破口大罵:「治好啦!要是沒治好你娘怎會喊啞了嗓子?」百草翁怒道:「好啊二十年前你來長白山求葯又哭又跪的現下劈頭第一句就是這個?老子先操你娘!」


  二人污言穢語起來一路向上攀爬、禍延祖先盧雲早已料到如此自也不驚訝只管低頭飲茶那嚴豹聽得煩了忍不住插話道:「仙翁您平日不是隱居關外么?怎也趕來紅螺寺了?」百草翁嘿嘿一笑下巴昂了起來:「你們說呢?我是為啥出山?」


  西門嵩笑道:「八王竟逐東宮仙翁這般本事哪還閑得住?」百草翁撫掌大笑卻也不避嫌了個桌客人則是眉來眼去想已留意在心。張胖子心裡懷恨便冷笑道:「怎麼就憑你這點微末道行也敢淌八世子的混水?不怕讓人一刀捅了?」


  百草翁譏諷道:「我一不放冷槍、二不拐賣孩子夜半敲門心不驚有什麼好怕的?」


  霍天龍好端端坐在一旁無端躺人得罪了森然道:「仙翁別賣關子了快說吧您和哪位王爺結交啦?」


  百草翁甚是得意呵呵笑道:「人家皇族龍胎我一個凡夫俗子談得上什麼交情?倒是唐王爺出收闊綽專程把我請出來這可讓老朽過意不去啦。」


  鄧千歲笑道:「怎麼?唐王爺也找你買葯?」百草翁嘆道:「這回立案哪唐王爺可真用足了心特意托我找了株老山參說要貢給皇上。為了這株參啊老夫上天下地走遍了高麗女真、關內關外」正說嘴間忽聽霍天龍道:「百草翁你近年還在家裡自製人蔘么?」


  百草翁讓人放了冷槍自是臉色大變忙道:「這這是貢給皇上的東西我我哪來的狗膽造假?不信我一會兒拿給你瞧那株參真的非同小可頭耳四肢俱全我一路攜回京來還怕被人劫奪哪。」那張胖子道:「劫奪不至於倒是泡水化爛了不無可能。」


  「哈哈哈哈哈!」眾人狂笑不止百草翁則是惱羞成怒:「胡說!胡說!絕無此事!」


  眾人笑了一陣百草翁已是憤然離去正所謂「見面不如聞名」先前的傳說都化為泡影了。張胖子笑道:「西門老兄你給兄弟們出點注意吧現今八王八世子咱們若想謀個一官半職你瞧該走哪條路?」西門嵩笑道:「怎麼就你這塊材料還想當關內侯不成?」


  張胖子道:「那是霍公子的志氣我這人胃口小隻想撈點錢弄個小官噹噹」西門嵩尚未言語鄰卓一名客人已然起身道:「良禽擇木而棲兄台欲投明主不如求見唐王吧。」


  張胖子訝道:「你是」那客人道:「在下是唐王的食客先生若欲求官只管隨我來。唐王爺出手闊綽乃是當代孟嘗絕不會虧待你的。」


  張胖子有些心動了正要過去結交又聽另一人道:「什麼當代孟嘗?唐王所仗不過是財鎖用儘是奴僕焉能成就大業?豈不知豐王爺豪傑義氣折節下交那才真叫做海納百川。」張胖子訝道:「你你又是」那人道:「再下漢口沈至善是豐王爺的幕賓。」


  張胖子沉吟道:「老兄是漢口人不知和漢口三俠如何稱呼?」那人拱手道:「有辱兄台清聽三位不才劣徒當得起什麼俠字?」此言一出眾皆嘩然紛紛喊道:「原來『三鎮把總』沈老爺在此!來!咱們敬你一杯!」


  看這姓沈的好似是一幫之主名氣之響竟不在百草翁之下那唐王的手下料知不敵便悄沒聲的溜走了。張胖子見財機會來了正要上前拜見卻讓嚴豹拉住了:「別聽他們的張大哥要求官做何必捨近求遠?只管問小弟便是了。」


  張胖子訝道:「你這小子有啥本領?敢說這話?」嚴豹道:「張大哥有所不知家師執掌峨眉與徽王爺是至交張大哥欲尋差事何不隨我去見家師?」張胖子愕道:「怎麼?嚴掌門投靠了徽王爺?我怎沒聽說?」嚴豹嘆道:「家師吩咐了這東宮廟堂之事最忌張揚要咱們平日不可多說免得讓人誤會是招搖撞騙之徒。」


  這話指桑罵槐卻要沈至善如何忍得?聽他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這位少俠年紀輕不打緊可要是說——


  話張狂目中無人那可要不得啦。」嚴豹淡然道:「要談年紀輩分你還能老過咱們峨眉山的白眉老祖不成?勸你一句少在我面前倚老賣老裝瘋賣傻。」


  沈至善沉下臉去道:「小子說話口氣不小啊。」話聲未畢四下已站起五六人想來都是他的幫眾。嚴豹低頭喝茶淡然道:「你有多少人儘管叫出來。我山白眉老祖就在左近他老人家若是來了你也知道後果如何。」


  這「白眉老祖」不知是何方神聖那沈至善明明咬牙切齒卻也不敢冒犯猛聽砰地一響一名道士拍桌起身厲聲道:「放肆!白眉老祖又如何?我武當山『純陽傳人』業已出世豈懼我峨嵋一老朽?叫他過來磕上三個響頭可饒不死!」


  嚴豹大怒道:「你又是什麼人?」那道士厲聲道:「武當元善恭領閣下高招!」兩人一言不和各自拍桌怒罵怕是要動收了張胖子拉來西門嵩附耳道:「西門老兄你老兄看好哪個王爺?吩咐一聲吧。」西門嵩笑道:「我看好正統皇帝。」


  眾人咦了一聲有些聽不懂了。那鄧千歲咳嗽幾聲眼看霍天龍始終不吭氣便道:「霍公子憑你的名氣武功投誰靠誰都是一句話你想玩這一局么?」霍天龍搖頭道:「什麼八世王子、七公主我是一點也不上心。要我為幾兩銀子折腰姓霍的也不來勁。」


  鄧千歲皺眉道:「那你來紅螺寺幹啥?」霍天龍道:「我是來避禍的。」眾人愣道:「避禍?避什麼禍?」霍天弄沒多說只朝西門嵩瞧了一眼便自低頭喝茶。盧雲一旁聽著心下卻想:「這姓霍的是個曉事的把局勢看得極透徹。」


  今早親眼所見徽王已然戰死西郊這個正統王朝還有多少氣數猶在未定之天現下還奢談什麼東宮太子、西宮娘娘?自是一場春秋大夢了。


  正嘆息間忽聽箏箏聲響似有人彈起琵琶。這聲響來得好快轉眼便近了數十丈聲調偏又高絕轉看堂上諸人卻是一無所覺盧雲微微一凜暗道:「又有高手來了。」行到窗邊只見對過房頂掠過一人身穿黑衣手捧一隻琵琶霎時心下一寬暗道:「是帥金藤。」


  說來也是奇事一椿這帥金藤本是個「鎮國鐵衛」座次「二十三」孰料一見盧雲拿著那面「修羅之令」便一口咬定他是「大掌柜」從此開始為他跑腿幹活真是推也推不掉了。


  這帥金藤奉命去找阿秀這當口必有消息回報。正等他過來會合哪知琵琶聲卻漸漸遠去這人居然跑過頭了?盧雲有心出聲召喚便將手指置於唇邊留下毫釐窄縫徐徐吐出頓時之間便生出悠悠龍吟。


  此法與「傳音入密」相通聲沉而能及遠也因聲音太沉人耳難聞唯貓犬可知想以「二十三」的內力必能聞聲前來。


  吹了半晌果然琵琶幽幽迴轉帥金藤回應了盧雲心下大喜便又吹了幾聲示意他快快過來。帥金藤也撥了撥琵琶示意明白。


  兩邊交相呼應頗見興高采烈堂上諸人卻還在高聲說話並無所覺猛聽啪地一響二樓處傳來耳光聲聽得一人大吼道:「哪來的臭蚊子?專吵你老子睡覺?」


  聽得店裡另有高人盧雲自是微微一愣那帥金藤不知自己吵了人兀自琵琶連珠鏗鏗鏘鏘那客人耐不住吵頓時凄厲一聲大叫:「神刀勁!」轟地一聲那人拍了牆壁一掌整間樓房竟是搖搖欲墜隨即門外闖進大批老婦直衝二樓暴吼道:「宋通明!躲哪個?」


  那嚴豹本還在與人爭吵卻讓這幾名老婦推開了茶博士趕忙上前阻攔:「朝廷有命樓上是朝官的歇停處官不至三品爵未至公侯不得上去」眾老婦怒道:「咱們正是猴個!」推開了人一衝上樓去了。


  盧雲呆了半晌才知宋通明便在樓上但聽砰地一聲廂房讓人撞開了隨即屋內轟轟作響左一聲「神刀勁」右一聲「神刀勁」夾雜操爹乾娘的喊聲可憐玉寧郡主身在隔鄰不勝其擾只能打開包廂遣出婢女喊道:「店家!店家!咱們要到外間坐。」


  廂門一開滿店賓客都是為之一驚紛紛站起身來了。


  玉寧郡主出來了。只見她降尊紆貴一步一步行下樓來竟似要與凡夫俗子共處一室。盧雲獃獃看著忽然背後讓人拍了拍回頭急看卻是帥金藤來了。看這人腦袋不對勁一見盧雲不顧眾目睽睽便已當眾拜伏吶喊道:「屬下二十三參見大」


  盧雲掩住他的嘴附耳道:「別作聲此地外人多。」正說話間郡主娘娘竟朝自己這桌走開盧雲心頭忐忑低頭垂手只見婢女朝自己一指道:「小二哥可否讓我們坐這桌?」


  盧雲拉住了帥金藤正要退讓走避那婢女卻道:「你倆別動。我們要的是上這桌。」


  那桌客人正是張胖子、霍天龍等人諸人本還心頭直跳待聽得人家打的是自己心下自感不快茶博士行上前去陪笑道:「大爺們挪挪位吧。」


  當時男女有別尊卑之間更是不可不分以郡主娘娘的身份常人自是萬萬不可與之同席眾人不情不願那峨嵋劍客更是大失所望西門嵩道:「大家快起來吧能為郡主娘娘讓座那是咱們前世修來的福份還有什麼不滿?」——


  張胖子打了個哈欠慢慢站起身來來到郡主娘娘身旁不遠似有意似無意便朝她的身子撞了過去不忘淫笑兩聲。那婢女驚怒交迸厲聲道:「大膽!」雙手一拍門外行來了兩名帶刀侍衛道:「宗人府護衛在此等候差遣。」那婢女怒道:「有人驚擾玉駕!你們說該怎麼辦?」兩名帶刀侍衛環顧堂中怒目而視:「是誰這般該死?」


  「是他!」全店賓客把手一指定向了張胖子直嚇得他抱頭鼠竄西門嵩驚道:「誤會、誤會我這朋友是個瞎的走路容易撞人。」張胖子頗為識相立時雙手前伸哭喊道:「我的拐杖呢?」慌忙逃出堂外霍天龍也跟著溜了堂上便空了張桌子出來。


  方今雖是正統朝可玉寧畢竟是帝王胄裔誰想趁機褻瀆都是自討苦吃。宗人府護衛甚是滿意便向茶博士道:「好好侍侯著若有一丁點差池當心拿你的小命賠。」


  茶博士忙道:「是、是。」正要收拾桌椅幾名婢女卻道:「你讓開。」接過了抹布將桌子擦得纖塵不染便又點起香爐仔細再熏一遍這才在椅上鋪了綢緞扶持郡主娘娘入座。


  一時之間輕煙裊裊滿室異香那玉寧氣韻嫻雅一雙美目望著窗外雪景掠了掠秀眼光微微來猛一見到盧雲便又急急轉過頭去。


  眾侍女忠心護主守護桌旁三方誰也不許看郡主娘娘卻只有盧雲這桌看了個飽那帥金藤心頭撲通撲通地跳著細聲道:「奉上喻有美女」正想過去拜見卻讓盧雲一把扯住了低聲道:「找到阿秀了么?」阿秀二字一出櫃檯下又有異響好似老鼠打架了。帥金藤呆了半晌:「找找到了他在燈籠衚衕等我。」


  盧雲迷惑道:「燈籠衚衕?那是什麼地方?」帥金藤道:「便是舊朝的胭脂巷。玩女人的地方。」眼看眾婢女臉色一顫盧雲自也尷尬了忙壓低了嗓子:「你你怎麼留他在那種地方?我不是要你緊跟著他么?」帥金藤道:「小少爺脾氣壞說除非我買到一本書不然不隨我走。」


  盧雲皺眉道:「買書?是學堂用的還是」帥金藤道:「不是那種墊床腳的少爺要的是本好書叫做《金海陵縱慾身亡-續》。」


  櫃檯下的老鼠很怪一聽好書來了立時激烈奔跑吵得不可開交盧雲也傻住了茫然道:「那那是什麼?」帥金藤道:「那是正統朝第一名著大儒馮夢龍所作。小人也買了一套。話說大金朝有一昏君海陵王淫樂後宮日夜玩弄后妃公主」正要細細解說玩弄詳情玉寧卻起身了一旁婢女大聲道:「夥計、夥計咱們要換張桌子。」


  那茶博士滿面苦笑卻又不便多說什麼只能指揮客人自在那兒辛苦挪移。盧雲咳了一聲又道:「你你買到書了么?」帥金藤道:「沒有。我跑了二十八家書鋪人人見我就笑要我自己去寫一本。小人實在沒法子了只好到處找您瞧瞧該怎麼辦?」


  人心不古每況愈下如今連小童也嗜讀奇書了盧雲搖頭嘆氣:「你啊你就由得他這麼胡來?怎麼不用點強?」帥金藤嘆道:「沒法子啊小少爺吩咐了我要是不聽他的花他便自殺了。盧雲愕然道:「什麼自殺?」帥金藤嘆道:「少爺不呼吸了打算窒息而死。」


  盧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看這帥金藤武功雖高卻是食古不化不知變通無怪江充這幫權臣總是性情暴躁逢人便打原來是讓這幫下屬氣出來的苦笑幾聲道:「也罷他現下帶著錢么?」帥金藤道:「有啊他向屬下強索了一隻金元寶咱半年的俸祿都沒了。」


  外出流浪第一要緊便是錢聽得阿秀帶得有錢盧雲心下稍安自知這孩子玩樂之後八成會回去找二姨娘此節倒也不必多慮正放心間又聽帥金藤道:「大掌柜小少爺拿走我的元寶您會還我吧?」盧雲咳嗽道:「這這自然」


  帥金藤安心了:「那就好咱雖然為國為民俸祿還是要領的。」盧雲搖頭苦笑:「好了咱們先出去再做商議。」朝桌上扔了一文錢結過了帳便與帥金藤一起起身忽聽櫃檯下吱吱渣渣似有什麼人低聲笑了。


  笑聲極微隱帶說話似又讓手掩住了以帥金藤的功力竟也不知不覺。


  此時帥金藤已在門外眼見盧雲駐足不動便又探頭來問:「怎麼了?」盧雲制住了說話道:「你別進來。」


  盧雲已不是第一回聽到聲響兩次三番已動疑心來到櫃檯邊把手置於案上突覺掌中一熱心裡也是怦地一跳好似櫃檯下躲了一頭大老虎。


  盧雲向後退開一步提掌護胸沉聲道:「朋友出來相會如何?」帥金藤也是個高手一見情狀有異立時紛紛提起鐵琵琶全神戒備。


  堂上客人議論紛紛那玉寧郡主也朝盧雲瞧來眼中滿是好奇。盧雲向後退開一步一手護胸、一手按住櫃檯正要將之推倒突然聽噹啷一聲桌上碗筷落了下來盧雲袍袖一拂將碗筷捲了回去卻於此時櫃檯上的紅布飛了起來便朝盧雲當頭罩下。


  眼看視線被擋住了盧雲雖驚不亂立時向前劈出一掌突然一股火焰般的氣息反燒了回來盧雲嘿地一聲運起「劍寒」功力正要勁抗衡卻聽砰地一響門邊傳來重響竟有人奪門而出了。


  對方聲東擊西已然金蟬脫殼盧雲不及扯下紅布便朝門外撲出喊道:「帥金藤!快欄住他!」話還在口卻聽道上馬蹄隆隆只聽帥金藤喊道:「大掌柜!快讓開啊!」


  盧雲咦了一聲急忙扯下紅布卻見前面飛近一道火光來勢快絕帥金藤大叫一聲飛撲而來將盧雲一把推開但聽哎呀一聲這「二十三」竟讓火光撞了個正著。


  盧雲心下大驚急目來看眼前卻是一匹高頭巨馬丹朱血紅四足駿長赫然便是一匹「赤兔馬」!

  赤兔馬一現身帥金藤便已仰躺在地死活不知。盧雲滿新焦急正要轉深察看同伴卻聽馬兒一聲嘶鳴翻下一名姑娘驚道:「老伯你你還活著么?」看她鎮日駕縱馬狂馳果然便闖禍了她急急去搖帥金藤慌道:「老伯、老伯、您醒醒啊。」


  帥金藤座次雖只「二十三」霉運卻是天下第一這會捨身救主自己便倒地昏迷了。娟兒又驚又急也是怕撞死人了忙取下簪在他身上急找穴道正要胡亂救治忽聽喵地一聲一隻貓兒跳了過來娟兒大駭大驚:「快走開!」


  紅螺寺里有小貓看著貓兒甚是頑皮瞧了瞧地下的帥金藤便拿著爪子拍了拍他霎時之間地下殭屍雙眼睜開居然不必俯深屈膝便已直立起來。


  「救命啊!」娟兒大哭道:「老伯!不要害我!不要!」殭屍復活了兀自陰側側地望著自己森然道:「奉上喻。」啪地一聲雙膝併攏向上一跳朗聲道:「我不是老伯!」


  「救命啊!殭屍啊!死人復活啦!」娟兒轉身便逃大哭大叫不巧又撞著了一人抬頭一看確實一名馬夫。娟兒鬆了口氣知道遇上了活人正要躲到那人背後卻見那馬夫含笑頷好似認得自己。娟兒咦了一聲便也凝目回望。


  尋常馬夫衣衫污穢邊走邊吐痰這人卻是衣裝整齊白凈斯文。正打量間二人目光相對只見這人不單衣衫齊整樣貌也頗齊整鼻樑挺直聲了一雙薄薄的嘴唇長方臉蛋豈不是那姓「盧」名「雲」的

  「鬼啊!」娟兒尖叫起來急急跳上赤兔馬哭道:「到處都是鬼快跑啊!」亂抓亂搔又踢又打那赤兔馬也真辛勞挨了幾記狠的便又死命狂奔掉頭而去了。


  赤兔馬消失無蹤那馬車夫自是瞠目結舌愣道:「這這又是怎麼了?」


  來人自是盧雲了他茫茫然不知所以忙問帥金藤:「你你還行么?」帥金藤獃獃地道:「我我不是老伯。」盧雲也呆了忙道:「我知道你不是老伯。來讓我扶你坐下。」正要伸手攙扶帥金藤已是大怒拂袖:「我不是老伯!」


  這帥金藤腦袋本不靈光現下讓赤兔馬撞擊了自然更不堪用。盧雲心裡卻甚感激自知他為了自己不惜捨身相救當下耐著性子將他扶回了茶鋪道:「來先坐下歇歇。」


  帥金藤嗯了一聲坐下呆眼看幾名客人經過突又跳起來大吼道:「你才是老伯!」堂里客人聞言一驚盧雲忙安撫道:「乖喔我才是老伯、我才是老伯。」


  四下嘻嘻哈哈只見玉寧掩嘴輕笑其餘客人更是捧腹噴飯想來都把自己當成了傻瓜。盧雲微微一窘拍了拍帥金藤的肩頭道:「你先坐坐我到外頭瞧瞧一會兒便來。」苦笑搖頭中自管行出了店外左右張望卻仍在尋找櫃檯下的那人。


  適才櫃檯下藏了一人殺氣騰騰便引來盧雲探查沒想到雙方才一動手對方便當頭罩來一塊紅布先遮住了盧雲的視線其後有讓娟兒一陣打攪竟連對方的臉面也沒見到。


  盧雲昨夜曾與「大掌柜」同場競技卻被「天訣」打了個出其不意險些被俘此時又讓這無名高手聲東擊西、從容脫身可說連輸了兩場。他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掌心卻還紅通通的彷彿被怒火燒過一般。


  盧雲微微握拳心中隱隱有個感覺方才那人便是「怒王」秦仲海。


  方今世上只有秦仲海才有這種內力、這種手段、這種心機只是說也奇怪現今紅螺寺兵馬雲集倘使那人真的是秦仲海他卻為何冒大險、孤身來此?

  秦盧二人本是莫逆之交共經無數生死患難若非當年的一刀至今都還是知己是以盧雲深知他的性子他不來紅螺寺便罷了一旦現身來寺必有驚人之舉八成還是沖著正統皇帝而來。


  想到顧倩兮、二姨娘都在城內盧雲不由深深吸了口氣:「這這事非同小可我該不該告訴定遠?」腳步才動忽又想到城外的百萬餓鬼卻又不讓盧雲怔怔停下腳來。


  「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今早阜誠門大戰盧雲跪聽聖喻已知朝廷對西北災民不聞不見這些人遠道而來所求不過溫飽而已朝廷上下卻視若無睹自己便再自私涼薄千百倍又豈能斷了他們最後一點生機?

  左手是朝廷右手是怒蒼此刻當真難以決斷盧雲深深嘆了口氣又想:「也罷方才人是不是仲海尚未可知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江湖之大無奇不有說不定方才那人是哪位隱退前輩那也難說得緊想著想便又搖了搖頭正要走回茶堂忽聽到前方傳來啡啡之聲抬頭一看卻見前方大路上拴了匹大紅馬渾身朱血毛色晶亮卻是適才見到的赤兔馬馬旁還站了個傻姑娘連拍心口顫聲道:「嚇死人了整日鬧鬼一會兒得去廟裡燒香了。」


  盧雲心下大喜暗道:「又見面了。」便急急上前預備打個招呼。


  此番能生離水瀑說來娟兒也有一份功勞。無奈當時盧雲留著長長的鬍鬚心若求死自也沒和她相認只是此一時、彼一時現下連顧倩兮也照面了卻還忌諱什麼?盧雲心裡高興只想給她個驚喜當下悄悄來到娟兒背後正要朝她肩上去拍這傻姑娘卻陡然向前一跳來到赤兔馬跟前憂聲道:「大紅臉我我被鬼纏上了得去買些紙錢你乖乖在這兒等我別亂跑喔」


  正囑咐間赤兔馬卻是焦急無比啡啡連聲又抬腿又擺尾全數指向娟兒背後暗示鬼怪逼近無奈這傻姑娘不曾開竅只愣道:「又要吃蘋果嗎?來嘴張開。」從懷裡找出一顆大的塞入赤兔馬的嘴裡當是要它閉嘴了。


  娟兒低頭而走不住察看地下影子頗見提心跳膽。正擔憂間忽見四周香客過往、陽氣頗重便笑道:「不怕這兒是紅螺寺陽氣重鬼魂不會跟來的。」


  聽得自己成了死人盧雲皺眉搖頭正要拍拍她這傻姑娘又跑了只見她縱到一處鋪子前喊道:「老闆!這紙錢怎麼賣啊?」一名和尚提起竹籃笑道:「你瞧咱們這兒紙錢分了上下三種有好的、平常的還有特品元寶形狀的您要哪種?」


  娟兒是大而化之的人哪知紙錢還有這許多講究?眼見竹藍里滿是銀紙亮晶晶、閃耀新便隨手撿了一藍喃喃地道:「燒這種吧。」盧雲暗自慨然:「這八成是燒給我的。可真破費了。」


  正感激間卻聽那和尚道:「姑娘八錢銀子。」娟兒驚道:「這麼貴!你算便宜點吧。」那和尚嘆道:「也有三文錢的你要麼?」娟兒喜道:「好啊有兩文錢得么?」


  那和尚咕噥幾聲取出一盆草糞紙娟兒也掏出了錢包還沒有來得及付帳卻聽「當」、「當」兩聲兩枚銅錢自空而降耳邊兀自聽得呼喚:「娟兒姑娘別破費了」


  娟兒牙關顫抖撇眼去看驚見背後一頂陰側側的大氈距離頗近兀自道:「別怕快回頭看看我啊」盧雲著意放柔了嗓子卻嚇得娟兒渾身抖他有意讓小姑娘安心便道:「是我啊盧雲啊」眼看娟兒遲遲不轉身便伸手起來朝她左肩拍了一記。說也奇怪這一拍並未用上內力娟兒卻似讓雷劈了一時狂奔而出哭叫道:「又來啦!」


  民間有迷信人身三盞燈總說雙肩兩盞頭頂一盞舉凡惡鬼侵襲必然先拍左肩再拍右肩待雙肩燈熄隨手再朝腦門一拍三燈盡滅便要一命嗚呼了。


  娟兒哭嚷奔逃沒想和尚在旁鬼魂卻能當眾出沒料來僧人不管用須得佛祖庇護方是保障。正慌張間忽見一旁有座小殿供奉


  了羅漢尊者一時頗為慶幸笑道:「這可安心了。」來到了神案前扔了兩文錢到香油筒正要焚香祈禱驚見一人雙手合十早在那神像前躬身禮拜看那頭戴大氈的幽靈模樣不是「盧幽幽」是誰?

  盧幽幽畢命成鬼如今卻公然入廟法力忒是高強娟兒花容失色正要落荒而逃盧雲情急之下只能拉住她的衣袖喝道:「定神!」


  娟兒大哭大叫:「別纏著我!又不是我害了你!」一時劍光閃動九華山的「倒捲珠簾」、「飛雲玉泉」等名招全數施展勢道竟頗為凌厲。盧雲頻頻閃躲腳下一頓娟兒卻也了得三步並兩步便又竄入雲會茶室卻是方才盧雲歇息的地方。


  盧雲苦笑不已沒料到這小姑娘年近三十卻還如此膽小他尾隨而入只見西門嵩等人早走得一個不剩了至於帥金藤卻還獃獃坐在那兒迷糊喝茶轉看玉寧郡主卻也是低頭凝思似有心事。


  店裡客人來來去去那娟兒卻似無頭蒼蠅只在屋裡亂竄盧雲搖了搖正待喊住她這傻姑娘竟朝門口奔了回來大哭大叫:「可找找你啦!」


  眼見娟兒使開了輕功直從身邊擦肩而過對自己這個老鬼視而不見盧雲不免心下一奇不知是什麼人到了還不及轉身來看卻聽娟兒哭喊道:「瓊芳、瓊妹、瓊娘娘!你總算來啦!」


  陡聽此言盧雲臉色大變猛地轉身一撲便竄到了一旁的櫃檯里就地藏了起來。


  店門口立了一名大美人兒北國英姿天之嬌女果然是「瓊芳」到來。瓊家少閣主在此正主兒豈不也要現身?正忐忑間只見店裡姍姍行來一名纖秀婦人手提小包袱正是顧倩兮。她倆聯袂駕車已然抵達北極天子腳下「紅螺山」。


  二女方才行入店裡忽聽一聲輕喚:「師父。」聞得此言盧雲不禁心下一奇雖說藏身櫃檯還是伸長了頸子不知這聲師父是何人所?一片訝異中卻見玉寧郡主迎上前去來到顧倩兮面前道:「師父你也來了。」


  店中客人一轉過頭來全在打量顧倩兮與玉寧。看這郡主娘娘排場頗打瓊芳早也見到她了此時又聽她稱顧倩兮為師卻是怎麼回事?顧倩兮察言觀色便解釋了:「玉寧殿下隨我習畫至今已有六年。」瓊芳「哦」了一長聲才知是學畫的徒弟。


  顧倩兮少女時師成梧桐居士學了一手好工筆如今依心寫意隨筆而就自有宗師之風。想來近年名氣益響亮這些京城裡的名媛仕女自也慕名來投了。


  此時顧倩兮哪兒不好站便站在櫃檯旁盧雲卻躲在後頭咫尺之隔恰如瓮中之鱉若讓人抓個正著豈不無地自容?正盼她們趕緊走開顧倩兮卻攜著玉寧的手為她引薦了:「殿下這位便是紫雲軒的瓊小姐單名一個」話到口邊卻聽玉寧淡淡地道:「師父別忙我認得她的祖父瓊武川。」盧雲身子微微一動暗想:「這郡主說話好直」


  那玉寧不愧是景泰朝的公主一開口便直呼國丈之名似要給瓊芳一個下馬威。瓊芳是正統朝的嬌女火氣豈會小了?心下著惱:「好你個村姑瓊武川三字是你叫的?便是皇上在此也不敢直呼我爺爺的名諱你道你還在景泰朝?」


  正要反唇相譏待見顧倩兮還在望著自己便收斂了幾分溫言道:「真是失敬了。原來姐姐收了好些徒兒這我卻是不知。」


  顧倩兮微笑道:「我生性疏懶喜歡畫上幾筆承蒙殿下看得起便來隨我信筆塗鴉道是貽笑大方了。」玉寧忽道:「師父畫風自成一個格早已開宗立派又何必在俗人面前自謙?」


  瓊芳聽自己成了俗人卻是哈哈一笑正想去搖摺扇衣袖卻讓人拉住了聽得一個傻姑娘道:「芳妹你你別說廢話了快幫我瞧瞧背後可有怪影子跟著?」


  那娟兒猶在怕鬼只死拉著瓊芳顫聲怕怕好似三歲小兒一般。聽得此言玉寧、顧倩兮都笑了瓊芳也是為之莞爾:「怎麼啦?一個晚上沒見便撞邪了?」娟兒抖道:「別老是笑我快幫我瞧瞧我背後可有鬼躲著?」瓊芳拂然道:「好吧看你怕的」


  說話間便朝櫃檯探頭盧雲大感駭然就怕兩人照了面正待破牆而出哪知瓊芳只是作勢來望看也沒看便已縮了回去哈欠道:「有啊櫃檯後頭藏了個黑影你要不要看看?」


  「鬼啊!」娟兒尖聲慘叫眼看顧倩兮還站在一旁哇地一聲便鑽入她的懷中當作觀音菩薩來抱。


  顧倩兮容色秀雅瓊芳更是妙齡美女二女本就引人注目再看看那娟兒又哭又跳大喊鬧鬼宛如失心瘋一般這便引來了茶博士道:「幾位姑娘可有什麼麻煩?」


  顧倩兮回禮道:「承蒙關照咱們沒事。」正要把茶博士支開瓊芳卻道:「且慢替咱們找張桌子三個人坐。」一聽此言玉寧便道:「師傅何必另覓地方快來徒兒這兒坐吧。」不顧身份親自拉開木椅招呼師父坐下。


  玉寧那張桌子還空著便五個人也擠得下了偏就不邀瓊芳好似沒這個人一般自是故意氣她了。瓊芳暗自拂然:「哪來這般小心眼的東西?看老娘氣氣你。」便攜住了顧倩兮故做嬌憨狀:「姐姐和人家一起坐吧人家好無知呢不學畫不行了。」


  二女又鬥起了氣顧倩兮順了這頭不免開罪那頭忍不住笑著搖頭:「都不坐了。我去買點香燭一會兒便來。」娟兒顫聲道:「瓊芳快來喝點熱茶我我好冷啊」


  瓊芳與玉寧處不爽利早想避開便拉著娟兒自去店裡找尋空桌離得玉寧越遠越好。顧倩兮交代了幾句正要離開玉寧卻又跟了上來緊緊挨著師父。顧倩兮低聲道:「你剛才是怎麼了?為何處處和人家過不去?」


  玉寧別過頭去面帶倔強顧倩兮見貌辯色自也猜到她的心情。看徒兒是景泰皇帝之女正乃「舊時王謝堂前燕」瓊芳卻是「虢國夫人新主恩」一個是舊朝烏衣一個是當朝新貴彼此如何相容?拉住她的手柔聲勸道:「她是你皇伯父的侄女你該叫她什麼?」


  玉寧不說話淚水自在眼眶滾動望之楚楚可憐顧倩兮取出手巾替她拭去淚珠低聲道:「怎麼一個人來紅螺寺?」玉寧哽咽道:「朝廷要要立太子宗人府要我觀禮。」


  顧倩兮道:「你那幾位皇兄呢?沒人陪著你來?」玉寧拭淚不答一旁婢女便道:「王爺們初五便奉命返回封地不許在京逗留現只公主一人在京」顧倩兮撫了撫玉寧的面頰輕聲道:「孩子也真生受你了。」將她摟入懷中點滴呵護盡在不言中。


  盧雲蹲在櫃檯里悄悄聽著她與玉寧說話。心道:「時光真快她也是人家的師父了。」


  韶光匆匆當年依偎「梧桐居士」身邊的少女轉眼也收了徒弟成了人家嘴裡的「師父」了。


  回憶揚州往事盧雲不禁感慨萬千那時顧倩兮每隔數日便要去梧桐居士家中習畫。一日自己誤打誤撞居然也登門造訪了一回只是那時顧倩兮未經滄桑分毫不知那故做瀟洒的公子爺其實是她家裡的下人小廝專為她父親磨墨擦地。


  十年彈指即過這些事都過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盧雲追憶往事眼眶不自覺地紅了。顧倩兮渾不知背後躲著人替玉寧理了理雲鬢吩咐道:「這兒龍蛇雜處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一會兒早些進場知道了么?」聽得徒兒答應便又交代了幾聲正要離開忽聽玉寧低聲道:「師傅您人面廣世面看得多我我可否向你打聽一個人」


  顧倩兮哦了一聲:「什麼人?」玉寧滿面暈紅欲言又止間忽然轉過了身顧倩兮心下一奇便望向了婢女目帶問色。那婢女附耳道:「夫人您瞧那兒。」順著婢女的眼光卻見一張板桌坐了一名黑袍男子傻愣道:「我不是老伯。」


  聽得老伯怪聲店中又傳來娟兒的驚呼:「鬼!就是他!就是他!」拿著花生便朝人家身上亂扔顧倩兮噗嗤一笑拉來了徒兒

  道:「你要打聽他?」玉寧臉色大紅用力搖了搖頭一旁使婢女附耳道:「這怪人有個同伴方才與他同桌這會兒卻不見蹤影了」


  「同伴?」顧倩兮微感詫異婢女們不敢多言卻又彼此眉來眼去一齊點了點頭。


  顧倩兮沉吟半晌便從衣袋裡提起一隻鈴鐺輕輕搖了搖那老伯茫茫行來道:「好熟的聲音啊。」猛見顧倩兮站在眼前霎時大驚起跳:「奉上喻!屬下帥金藤!座次二十」尚未拜見卻讓顧倩兮攔住了玉寧細聲道:「師父這人是你府上的侍衛是么?」


  顧倩兮微笑道:「自己問他吧。」玉寧矜持自重不好啟齒便又別開了頭一旁婢女便拉住帥金藤低聲道:「老伯方才有一名公子爺與你坐一塊兒那是誰?」


  帥金藤雖已神智不清美女還是認得的一時心下大喜道:「我不是老伯!」那婢女拂然道:「你不是老伯你是傻蛋。快說你朋友叫什麼名字?」帥金藤茫然道:「我朋友?他他不是我朋友他叫做大」


  「大」字才出櫃檯後頭飛出一枚銅錢正中腦門「嗡」地一響過後帥金藤雙眼翻白驚道:「奉上喻!」那婢女茫然道:「什麼上喻?」帥金藤道:「屬下帥金藤。」那婢女惱道:「什麼帥金藤?」帥金藤道:「座次二十三。」向顧倩兮行了半禮便又坐回去喝茶了。


  店裡眾人一旁看著莫不放聲大笑。玉寧嘆了口氣什麼都不想問了便道:「師父我先走了你你一會兒也會進場吧?」顧倩兮道:「我隨後便道:」玉寧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顧倩兮卻悄悄拉住了婢女附耳道:「究竟怎麼回事?」


  那婢女苦笑道:「方才有位公子爺坐在窗前飲茶他吟了一詩的上半闕郡主對了下半闕兩人相互打量了半晌」顧倩兮沉吟道:「那公子爺生得什麼模樣?」那婢女道:「那人是個書生三十歲鋤頭像是經過歷練的人」


  顧倩兮微微一奇正要再問一名侍女卻插話了:「那人才不是書生我看像個馬車夫桌上還擱了頂大氈。」先前那婢女拂然道:「馬車夫能做詩么?我看那人定是書生有功名在身。」另一名老嬤嬤道:「我看也是書生不過是考不上的那種。」


  群雌紛紛各抒己見顧倩兮卻是若有所思只是一語不。婢女們爭執一陣眼看郡主已然走了便也不多說自向顧倩兮撿衽為禮一齊轉身離開。


  眼看顧倩兮還站在櫃檯前頭盧雲自是思緒如潮從頭到尾都沒留意婢女們說了些什麼一雙眼之放在她的背影之上心道:「她她是不是知道我回來了?不然昨晚在布莊里她她為何要取走我的面擔?可我可我並未與她照面單憑巷裡的一幅面擔她怎能知道那是我的東西?」


  不知道盧雲什麼都不知道他蹲在櫃檯里眼眶微紅突然間好希望她能回過頭來與自己說上幾句話。


  多少往事浮現眼前從初識之時到聽說她嫁人的那一刻盧雲就是放不下他怔怔望著顧倩兮想要起身說話卻就是鼓不起勇氣。


  良久良久顧倩兮腳步微動想來已要離去了。盧雲心頭黯然正要低下頭去突見顧倩兮抬起手來除下了玉簪甩了甩一頭長便又緩緩髻了回去。


  大庭廣眾的顧倩兮背對著盧雲卻當眾理起了容妝看她提手簪雪白的後頸全裸出來了滿店客人想瞧沒機會竟只有櫃檯後頭那人看了個飽。


  盧雲震驚駭然要知當時男女之防極嚴女子的後頸實乃婦道尊嚴之處除開丈夫豈容外人來看?偏偏盧雲就是轉不開頭明知是人家老婆名花有主還是傻傻地看著不知不覺間他再次爬起身來緩緩伸手便朝她腰上去抱。


  終於要相認了這一抱之下十年來的點點相思一縷寄情便能有個了局。正淚眼朦朧間卻聽一人道:「顧姐姐郡主走了嗎?」


  櫃檯旁來了個礙眼的正是娟兒來了盧雲皺眉不快便又蹲回了櫃檯顧倩兮道:「走了。她過年時沒見到我便聊了幾句。」娟兒喃喃又道:「你你不來喝茶么?」


  顧倩兮髻上了秀心情彷彿好了許多含笑道:「不了我得先去買些東西一會兒還得去見個老朋友。」娟兒喔了一聲:「那那你快去快回。」顧倩兮含笑點頭:「我去去就來你們先坐唄。」


  眼看顧倩兮走了娟兒卻還在那兒怔怔呆盧雲心下沒趣便站起身來往娟兒腦袋一拍道:「娟」小姑娘眨了眨眼回頭來望霎時尖叫一聲:「鬼啊!」奔到板桌旁硬與瓊芳擠上一張板凳抱娘似的抖。


  滿店客人議論紛紛瓊方自也微微窘道:「又怎麼啦?」娟兒駭然道:「鬼鬼躲在櫃檯後頭。」瓊芳噗嗤笑道:「大白天的活見鬼你到底見誰拉?」娟兒害怕道:「那人死了很久你你不認識的」瓊芳喝了口清茶道:「快說吧那人是誰。」娟兒寒聲道:「他姓盧叫做盧雲」話聲未畢瓊芳已然大驚起跳:「什麼!」


  瓊芳突吼一聲自讓娟兒嚇了一跳那盧雲更是魂飛天外本還等著去找帥金藤這會兒便又縮了回去娟兒顫聲道:「你你也認得他么?」瓊芳明白此事環環相結一時說之不盡忙道:「別說這些了你說他躲在哪兒?」娟兒寒聲道:「就就躲在櫃檯後頭。」


  瓊芳二話不說立時起身察看盧雲見大事不妙忙拿出畢生武學一溜煙來到窗邊竄了出去正喘氣間卻聽瓊芳森森冷笑:「好你個大水怪還是露出馬腳啦!」


  盧雲微微一奇從窗邊偷眼去看卻見瓊芳拾起了一頂大氈正是自己隨身帶著的那一頂原來適才情急心慌居然忘了拿?瓊方冷笑連連朝櫃檯用力一拍喝道:「出來!」


  盧雲如何敢現身?自是蹲在窗外龜縮不出。娟兒挨了過來害怕道:「芳妹這這姓盧的死了十多年啊你你是怎麼認得他的?」瓊芳道:「我能通靈觀落陰夜裡專與死人閑聊你不知道么?」娟兒駭然道:「真的假的?」


  瓊芳最能胡扯拿起大氈朝娟兒作勢一拋喝道:「嚇!」娟兒尖叫一聲正要東跑西竄卻讓瓊芳拖回座位附耳道:「別嚷你越怕他越是要纏你到時鬧得鬼附身那可麻煩了。」


  娟兒顫聲道:「那那顧小姐那兒呢要不要告訴她?」瓊方忙道:「先別說!那姓盧的死得太冤見誰纏誰你告訴了顧姐姐她心裡一定害怕。」


  娟兒驚道:「他他會纏著顧小姐么?」瓊芳淡淡地道:「這你別管了。總之我會替你們捉妖早晚將他五花大綁。」


  盧雲聽得憂心忡忡看這瓊芳好生厲害早已算定自己定會纏著顧倩兮到時只消守株待兔還怕抓他不住?娟兒則是半信半疑還待再多問幾句背後忽來一股陰風低聲道:「姑」


  「又來啦!」娟兒尖叫一聲還不急拔劍亂砍瓊芳已然大吼一聲:「大水怪!看你往哪跑?」揪住了人正要按在地下亂打卻聽那人放聲慘叫:「別亂來啊!我是賣茶的啊。」


  回頭一看卻是茶博士來了。瓊方臉上一紅這才覺自己還沒叫東西吃當即道:「你你帶了錢么?」娟兒忙道:「帶了、帶了傅師範給了我好多錢要我轉給你哪。」說著取出厚厚一疊銀票雙手奉將過去。


  有道是「一貧二富、乃見真情」娟兒平日兩手空空卻不覬覦瓊芳的財物此時銀票自是一張不少如數交出。瓊芳細細點了點見有兩千兩之多不覺精神一振道:「給暖壺酒來再配六色冷盤、八疊熱炒」


  都說有錢好辦事好容易恢復了少閣主的身份正要大張宴席那茶博士卻道:「姑娘咱們這是寺廟茶堂只供素不賣酒。」瓊方有些掃興了便道:「好吧。送壺香片來配八色茶點」娟兒插話道:「有棗泥糕么?」瓊芳皺眉道:「又吃甜了。不才說自己胖了?」


  娟兒素嗜甜食卻又憂心體廣不由臉上一紅辯解道:「整日遇鬼再不吃糖壓壓驚明日就病了」瓊芳笑道:「隨你了。」打了茶博士一邊留心櫃檯動靜一邊細聲來問:「對了你在哪兒遇上傅元影的?」


  娟兒道:「昨晚先遇一回早上進城時又見了他消息好靈通早就知道你去了楊家」正說間眼珠兒溜溜一轉忽見瓊芳身著裙裝美得不成話霎時掩嘴低呼:「等等!你你穿女裝啦?」瓊芳有些得意了一時煩惱盡去擺了擺纖腰嫣然笑道:「漂亮吧?」


  娟兒一見到漂亮衣裳頓時四大皆空物我兩忘正要品評考察一番忽然肩頭又讓人拍了拍耳中聽得一聲鬼哭:「娟」


  「又來啦!」娟兒放聲尖叫正要撲入瓊芳懷裡背後那人已給瓊芳一腳踹倒娟兒則是起狂來拚死狠踢那人慘叫道:「別打了!別打了!再打要死人啦!」


  聽得鬼魂討饒娟兒不由咦了一聲凝目去望卻見腳下踩著一名公子哥兒手持紅纓鐵槍正是祝康到了。娟兒哼了一聲收起了纖足傲然道:「是你啊。」祝康道見這兩女人眼神兇狠不由吞了口寒沫顫聲道:「是啊才一出城來便遇上你倆」


  眼看祝康哼哼唧唧娟兒不由咦了一聲只見這少爺滿身是傷嘴角青一塊、紫一塊手腳更滿是繃帶忙道:「你你怎麼了?」祝康道:「我昨晚遇鬼啦。」


  聽得「鬼」這一字娟兒大駭道:「你你也遇鬼了?可是姓盧的老鬼么?」祝康茫然道:「盧老鬼?那是什麼?」盧雲躲在堂外自是看得暗暗莞爾:「真是這世上哪來的鬼神?這小丫頭還真是長不大。」正好笑間忽然背後腳步微動一人伸手過來便朝自己肩頭拍落。


  鬼來了?盧雲微微一驚隨即聽出來人呼吸悠長不由心下惱怒:「雕蟲小技也敢班門弄斧?」肩頭微斜讓過了手掌隨即一個反扣制住那人的脈門正要將他摔上一跤卻聽一人哀哀叫疼:「奉上喻好好痛」


  盧雲臉上一紅才知是帥金藤來了忙道:「你可醒了。」帥金藤茫然道:「誰醒了?」盧雲壓敵了嗓子:「你方才被馬兒撞了暈了過去自己不知道么?」帥金藤驚道:「什麼?我被馬兒撞了?誰幹的?」


  這帥金藤總是神智不清盧雲也不是第一回見識了正要再說卻聽店外傳來吼聲:「康兒!怎又和這妖女纏在一起了?還嫌自己不夠晦氣么?」轉頭一看茶堂對過停下一輛大車下來了幾個女人一個老、三個少正是「河北祝家莊」的一門忠烈來了。


  眼見馬車來了帥金藤二話不說便要上前索賠卻又讓盧雲拉住了正糾纏間祝老太又吼道:「康兒!還愣在那兒?快走了!」聽得奶奶叫人祝康只得煩悶回喊:「你們先走吧!我想在這兒喝碗茶!」祝老太暴怒道:「還喝!昨晚喝得還不夠?非得讓人打死打殘才甘心么?」正要進門打人兩旁的媳婦急勸道:「娘難得唐王爺約了咱們快快走吧可別怠慢了人家」


  加加有本難念的經瓊方頭上有個爺爺娟兒頭上有個師姐那祝康更不必說了雖說父祖庇蔭讓他褂了個「奉武中尉」的虛銜頭上卻有三個太后更上頭還有個「太皇太后」四個女人舉腳踩著至今還是文不成、武不就一天成不了真正的爵爺一天當不了家。


  好容易老太婆走了瓊芳閑坐一旁眼見祝康臉上包著繃帶一臉落寞微笑便問:「祝少爺這傷是打哪來的?可是讓老太太抽的?」祝康苦笑道:「別笑我了讓我奶奶聽了不好」取出傷葯正要往臉上擦忽見瓊芳手上綁著繃帶竟也是紅腫帶傷不由驚道:「瓊閣主你你的手怎麼了?」娟兒悻悻地道:「她被老瘋狗咬啦。」


  祝康一臉茫然不知所以卻聽瓊芳不悅地道:「誰是老瘋狗?」娟兒道:「誰亂咬人誰就是瘋狗。」瓊芳沉聲道:「住口!我家祖若是瘋狗我卻算什麼?」


  盧雲躲在窗外自是不明究理撇眼來看猛見瓊芳左手帶傷傷處更在掌心不禁心下一凜:「這這是瓊國丈抽的?」看這瓊芳出嫁在即算來已是華山的媳婦國丈打人怕還得問問蘇潁的意思卻不知這姑娘犯了什麼天條居然在成親前挨了家法?

  正要多聽詳情瓊芳卻不肯說了便道:「行了這是我家務事以後你們誰也不許提知道么?」娟兒低聲咕噥:「知道啦人家又不是罵你。找了你一整晚還凶我呢。」


  瓊芳曉得她待自己極好自也有些國醫不去便安撫道:「好啦好啦快來喝點茶」


  娟兒悶悶吃著甜糕眼看祝康躲在一旁偷笑便朝桌上一拍吼道:「說!你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是不是你奶奶咬的?」祝康本在喝茶此刻無端飛來橫禍不由苦笑道:「唉還不是宋通明害的」宋通明三字一出二樓包廂窗扉打開露出一雙黑熊怒眼娟兒卻也沒察覺只是咦了一聲:「宋通明?怎麼你的傷是他打出來的?」


  祝康呸道:「就憑他?這小子和我相鬥我哪次沒讓他?上回我單用了左手便抽他百來個耳光打得他又哭又叫若不是可憐他啊」話聲未畢一口濃痰直飛而來噗地一聲射中了書生斤祝康卻還不知不覺冷笑道:「便十個也殺了。」說著說彎腰搔了搔腳頭上便又飛過一張凳子砰地一聲砸到了路上。


  娟兒聽他罵了半天還是摸不著頭腦便又不耐煩了大聲道:「撿要緊的說!宋通明昨晚到底幹了什麼?」祝康嘆道:「唉這畜生說他打聽了黑衣人的來歷便想尋回去年的場子這就連夜找了蘇穎」


  蘇穎三字出口好似覺說溜了嘴趕忙陪笑哈哈正要低頭喝茶瓊芳卻已留上了神沉聲道:「穎怎麼了?」祝康陪笑道:「沒沒什麼」瓊方深深吸了口氣道:「你是不是有事瞞我?」祝康吞了口唾沫乾笑道:「沒沒有啊」


  瓊芳舉起右手朝桌上重重一拍厲聲道:「說!」看這瓊芳凶得緊年輕時便似個太后老來還得了?祝康膽戰心驚細聲道:「好我說只是你聽了之後可別生氣」低下頭去怯怯地道:「蘇穎他他昨晚從萬福樓跳下來了」


  聽得此言盧雲不由大吃一驚瓊芳也是張大了嘴一顆心險些停下了。祝康低聲道:「我是聽袁太醫說的我今早去太醫院裡擦藥他說皇後娘娘一早便召他到紅螺寺為一名年輕人治傷據說便是蘇穎」


  蘇穎名氣極大一時堂上烘烘吵嚷人人都留上了神。娟兒聽得祝康一說便也想了起來忙道:「對!對!我也聽傅師範提過這事!他說蘇穎不知吃錯了什麼葯居然從萬福樓里跳了下來弄得摔斷了腿芳妹你你一會兒去看看他吧」


  眼看瓊芳心神激蕩拿著茶碗的手微微抖祝康低聲便道:「少閣主你們不是二月十七要成親了?這新郎倌卻摔斷了腿你們這婚期」話在口邊瓊芳突然站起來便往堂外奔去娟兒大驚道:「芳妹!你等等啊!」一時又驚又怒提起腳來便朝祝康身身上踹去罵道:「蠢材!哪壺不開提哪壺!」


  正要出門追人茶博士卻道:「姑娘你還沒付帳」娟兒轉過身來又朝祝康再踢一腳:「還不給錢?」祝康低頭苦笑不知自己怎會和這妖女纏在一起掏出了腰包正要付帳又見娟兒轉了回來大驚道:「你你想幹啥?我我已經付錢啦!」


  娟兒臉上一紅哼了一聲將甜糕包入手帕里奔出了店外卻原來是要邊走邊吃了。


  瓊芳、娟兒全都走了盧雲卻還呆在當場心亂如麻:「這不對啊我昨晚臨走時蘇少俠明明還好好的卻怎麼會」昨夜萬福樓一場混戰那時伍崇卿帶走了魔刀自己急於追趕便也沒分心去照顧蘇穎沒料到就這麼一個疏忽他卻出事了?


  一夜過去天下大亂看瓊芳出嫁在即國丈卻沒來沒由把她揍了一頓。其後這瓊方也是沒來沒由突然離家出走蘇穎更是沒來沒由從萬福樓里跳了下來是否誰在那兒挑撥教唆、興風作浪?

  盧雲低頭思忖想著想著猛地想起昨晚蘇穎望向自己的眼神不由全身大震這才覺元兇是誰了。眼見盧雲呆若木雞帥金藤皺眉道:「大掌柜怎麼啦?吃壞肚子了?」


  盧雲苦笑幾聲眼看瓊芳從茶堂後方小徑走了便也直奔過去帥金藤忙道:「大掌柜!您去哪兒?」盧雲道:「我去找個人。」也是擔心瓊芳做什麼傻事正要追將過去突聽嘎地一聲茶堂後門開啟探出一手便朝盧雲背後搭去。帥金藤驚道:「大掌柜!小心!」


  此地位在茶堂之後誰料得到竟有埋伏?盧雲聞言駭然立時飛身起跳帥金藤知道他躲不過霎時飛身而起整個人撲到盧雲背後砰地一聲為盧雲硬擋了一招隨即摔入了門內。


  盧雲人在半空眼見帥金藤倒了一時又驚又急等不及落地便要反掌后擊卻聽得一聲笑:「盧大人小店的東西可還合您的胃口?」


  盧雲回頭一看不覺呆了半晌來人手上提著一隻大茶壺竟是店裡的茶博士?他咬牙切齒正要上前搏鬥那人卻笑了笑道:「盧大人認不出我了?」身子前揖衣袍上寶光流動盧雲心下大驚這才認出了人來人正是少林昔日的大方丈、今日汗國的座上賓「林先生」。


  看這靈智和尚相貌全變了鼻樑塌了嘴巴小了想來做喬裝盧雲喝了半天茶居然沒認出他來。眼見盧雲急於說話靈智微微一笑便朝門內的帥金藤一指道:「放心我只是點上他的穴道礙不到性命。」


  盧雲放心下來這才想起早前靈智分手時的囑咐說他在紅螺山腳開了一間茶鋪自己這幾日若遇上了麻煩便可請他相助。沒想不待自己過去找他此人神通廣大便已上山來了。


  這靈智大師武功深湛僅略遜於楊肅觀、秦仲海本就是一位武林奇人看他竟能把一身異象藏得一點不露這份本事卻又是「文楊武秦」所不及正要上前說話靈志卻輕輕地道:「盧大人你後頭有東西。」盧雲心下一凜一時不動聲色慢慢回眸去看卻見了一個黑衣人正趴在佛寺簷檐間便在自己的正後方。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這這人是」靈智細聲道:「先別急朝左方樹林看慢慢的」盧雲撇眼去看這回卻又見到一個青衣身影隱伏林間藏得極其隱蔽。比方才那黑衣人猶為過之。


  盧雲微微一凜道:「這人又是」靈智附耳道:」這人便是怒蒼總軍師青衣秀士。「盧雲全身大震不自禁向後退了一步靈智微笑道:「盧大人請目望前方別害我泄身份了。」


  盧雲明白此地全是探子又是朝廷又是怒蒼當下裝得與「茶博士」並不相識一個眺望遠山一個蹲地燒水低聲道:「大師您此行是來接應公主的?」靈智背對著他微笑道:「是。公主便在紅螺寺里。」


  盧雲雖已料到如此可乍聽此言心裡還是怦地一跳又道:「大師今早阜城門大戰您已知道了吧?」靈智道:「聽說了好象伍定遠守住了是吧?」盧雲見他氣定神閑忍不住咳嗽一聲:「大師天下將亂你們義勇人那兒可有什麼對策?」靈智含笑道:「義勇人想做什麼盧大人心理清楚又何必明知故問?」盧雲嘆了口氣自知他說的便是「刺楊」卻還是吧難題著落到自己身上。


  爐火旺了起來火星四濺靈智搧了搧扇子又道:「盧大人一直躲在此處可是在等顧小姐?」盧雲嚅嚅嚙嚙低頭半晌終於點了點頭靈智微笑道:「她已經走了。」盧雲微微一凜:「走走了?」靈智道:「她要見的人外人不能見。」


  盧雲低聲道:「你說得可是七夫人?」靈智轉過身去含笑道:「快走吧你已經落後一步。等秦仲海找到了他的女人那就什麼都遲了。」


  盧雲呆了半晌:「大師這話指的是」


  靈智提起了水壺微笑道:「大千世界千萬劫英雄無女不成佛。七夫人是一個顧小姐是一個豈難道公主又不是一個?這一縷痴情、即為人間報應這三世因緣、即為六道輪迴要想解脫田地的苦難便得先解開自心的結。」


  愛憎怨離別苦這世上的人兒人人都有自己的心結。顧倩兮也好、瓊芳也罷甚且那嘻嘻哈哈的娟兒、生死未卜的七夫人誰不是藏了一段心事誰又不是滿心隱衷有口難言?


  盧雲默默望著遠方忽道:「大師弟子身字苦海該當如何自救?」


  靈智道:「自身有病心自知解鈴還許系鈴人你越早和姑小姐相認越能解開枷鎖可你越想閃避隱瞞反越會害人害己。」


  盧雲明白他話中有話想到「刺楊」二字不由搖了搖頭嘆道:「大師我不會拖她下水的。」靈智微笑道:「放心沒人要你拖她下水。她也許已在水裡了。」拍了拍盧雲的胸膛趁勢朝他的懷裡送進了東西隨即行入堂中。


  盧雲微微一愣不知他塞了什麼事物過來伸手入懷卻取出一張紙折凝神一看卻是紅螺寺的地形布置上從皇帝的住居禪房下至馬廝柴房無一遺漏。


  盧雲深深吸了口七暗道:「他他這是要我」正想間茶堂後門再次開啟走出了一名黑衣人迷惑道:「這是哪兒啊?我怎會在這裡?」眼看帥金藤又來了盧雲不由微微苦笑:「你方才昏過了。」帥金藤大驚道:「什麼?我我又被馬車撞了?」


  別人家的黑衣人都能飛檐走壁只有帥金藤老是昏迷盧雲微微苦笑自也不敢帶他亂走便道:「你你先在這兒歇歇吧我去找個人一會便來。」帥金藤喔了一聲喃喃自語間突又暴吼一聲:「我不是老伯!」


  盧雲前腳一走廊檐間的黑衣身影突然縱奔起來看方位卻是朝後山而去卻原來不是跟蹤盧雲而來而是另有要務至於那青衣身影更已不見蹤影只不知是何時離開的。


  此時不只盧雲在找瓊芳那娟兒更也是拼了命的來追只見她腳程飛快早已搶到赤兔馬旁焦急道:「大紅臉!快!快!我朋友又跑得不見蹤影了咱們得去找她回來!」正要翻身上馬忽然肩頭讓人拍了拍聽得一人道:「娟」


  娟兒怒道:「祝康!你做死么?還敢嚇我!」背後拍打加重拚命來搖娟兒冷笑道:「我先警告了你再敢拍我小心賞你一劍」背後那人不死心搖得更猛烈了娟兒終於忍耐不住轉頭去望驚見背後兩顆腦袋左那顆光頭慘澹右那顆沒有五官卻是個無臉鬼。


  「救命啊!」娟兒嚇得魂飛魄散跳上了赤兔馬把棗泥糕遠遠扔出喊道:「快跑啊!」


  赤兔馬兩眼光衝天而起半空銜住了甜糕正要閉眼咀嚼又是一塊玫瑰糕遠遠扔出霎時四足力化作了一道紅電直追糕兒而去。


  轟隆隆、轟隆隆馬蹄揚雪兩旁景物不住倒退赤兔馬來到了下坡路跑得更快了娟兒卻還不忘哭叫:「跑啊!快啊!」馬蹄隆隆奔出數里之遠娟兒還嫌不足正要再拋甜糕忽然眼角一轉覺自己慌不擇路居然離開了紅螺山到了一處深林。


  此地不知是什麼地方放眼望去死下幽幽暗暗人跡罕至娟兒怕了起來顫聲道:「快快回去」正要掉轉馬頭赤兔馬卻不動了。


  樹枝窸窣作響似有什麼人來了娟兒駭然懼怕拿出甜糕顫聲道:「跑啊快跑啊。」正催促間赤兔馬巨大的身軀微微戰慄突然前蹄放倒朝樹林方位跪下。娟兒大哭道:「大紅臉!你怎麼啦?」


  正哭叫間突然樹林里傳出陣陣噴氣聲一收一放似有什麼野獸來了。


  娟兒颼颼抖抱住了赤兔馬偷眼來看只見雪地里出現了四隻獸蹄望來像是馬蹄卻未打鐵蹄子上帶了奇怪花紋彷彿套上了靴子卻又穿反了。娟兒更怕了牙關喀喀作響順延獸蹄向上去看卻見到了叢叢亂毛蓬鬆下垂。


  奇怪的東西像是陰間來的漸漸行到面前佇立不動。娟兒怕得淚水直流只管抱住馬頸閉目待死卻聽一名女子道:「你就是娟兒?」


  娟兒傻住了沒料到有人認得自己?她慢慢仰起頭來先見了那匹怪馬看他長了一雙老虎才有的眼睛眼窩卻帶了白毛彷彿流著眼淚。再往上看卻見了一名女子柳葉眉、柳葉刀端坐馬上也自低頭凝視自己。


  沒見過這樣的女人腰佩令劍火盔紅甲腿上還掛著箭袋娟兒張大了嘴:「你你是誰?」那女子翻身下馬道:「我姓言叫做言二娘。」說著拉起了娟兒道:「我是小呂布的妻子。」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剎那之間娟兒張大了嘴總算明白這赤兔馬是誰的坐騎了她獃獃望著女將軍忽然之間背後又有人拍了拍她柔聲道:「娟」


  娟兒不再害怕了她低下頭去輕輕嘆了口氣道:「師父。」


  一夕之間什麼都回來了師父到了怒蒼群雄也到了當此一刻娟兒也忽然像是長大了她顯得很鎮靜、很從容彷彿等著一刻很久很久了只低頭拂著赤兔馬輕聲道:「被抓到了?」女將軍道:「是他現在刑部等候處斬。」


  娟兒什麼都沒說只拍了拍大紅臉從懷裡取出了玫瑰糕打算喂它一口。


  赤兔馬不想吃了只低頭行到女將軍身邊啡啡低鳴好似找到了自己的親人。


  娟兒默默望著言二娘把甜糕遞給了她道:「它愛吃甜你你來喂它吧。」言二娘並未回話只是左手叉腰右手提刀娟兒也不多說了只捧著自己買的甜糕轉身走到了樹下默默來吃。止觀附耳道:「軍師她這是」青衣秀士低聲道:「別擾她讓她哭。」


  甜糕兒不甜了它鹹鹹的、苦苦的混著淚水咬在嘴裡當真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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