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下群英會華山
西岳華山,名列天下五岳,位在秦嶺中段,自古以雄奇險峻著稱于世。那玉清觀位于華山第一峰北峰,路程不遠。此刻時辰尚早,眾人便一路緩緩行去,倒也不急著趕路。
俗話說“華山一條路”,從山腳到峰頂,僅一條羊腸小徑通行,或單側凌空,或山脊縱走,端的是險惡無比。果然行不數里,所見之處無不陡峭艱難,再看腳下春泥如雪,身旁萬丈深淵,路上又別無護欄,只要一個滑溜,便要給活活摔死,土人說的“擦耳巖”,便是如此而來。
不過眾人身懷武功,自不在意區區險道,那盧云曾在西域攀峰護駕,更是如履平地。連娟兒那小丫頭輕功也有些火候,眾人雖在險地,卻一路賞玩美景,好不快活。
行到一處平臺,略見寬敞,眾人便稍事歇息。盧云抬頭遠眺,但見遠處云霧繚繞,奇石怪巖,頗見孤高;那山崖上更長著長青松柏,樹枝積著靄靄殘雪,望之如同人間仙境。
當此美景,盧云讀書人出身,必來詠嘆一番。果見他面露怡然之色,脫口贊道:“好一座華山,奇山孤高,卓卓不群,真有風骨凜然之態。此山如此雄健,無怪能孕育天下第一高手!”
娟兒一路跟在盧云背后,聽他口述什么“五里關”、“鐵門關”、“青柯坪回心”、“韓愈拋書處”,早聽得耳中生繭,心中生煩,一聽他又來詠嘆,忙做了個鬼臉,捂著雙耳,叫道:“盧哥哥,你這般啰唆,活像個老太婆!以后誰嫁了你,準要倒楣!”
盧云臉上一紅,想道:“我像老太婆么?這我倒沒留意。”
韋子壯見娟兒活蹦亂跳,怕她摔下懸崖,忙拉了她一把,卻見那娟兒一雙大眼溜溜直轉,只盯著盧云的俊臉猛瞧,好似又要來取笑他一番。
楊肅觀輕咳一聲,道:“盧兄說得不錯。華山地靈人杰,這些年好生興旺,非但山水儼然,還出得寧不凡這等英雄人物,以名氣而論,這幾年已有凌駕武當之勢。武林中除開少林之外,當世幾無門派可及。”
楊肅觀年歲雖輕,但因地位崇隆,結交的多是武林第一流的大人物,見識自非常人所能及,此刻便來剖析江湖局勢,果然頭頭是道。
韋子壯聽得這話,雖知楊肅觀說的是實情,仍感揪然不樂。他是武當真武觀出身,這幾年本門勢運頹廢,他自是深知,一時只有嘆息不語的份了。
娟兒給韋子壯牽著手,一見他低頭不語,登時有意打抱不平,當下撅著嘴,呸了一聲,道:“小小一個華山有什么了不起的,咱們九華山足足有九個華山那么多,比他們一個華山強得多了。”
眾人聞言,都是忍俊不禁。韋子壯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笑道:“這里是人家的地頭,你說話可留神哦。”
娟兒哼了一聲,正要回嘴,猛聽一人罵道:“誰說九華山比華山強!”
眾人正驚奇間,忽見路上跳出名高瘦老者,手上拿了只金算盤,怪模怪樣的看著眾人。盧云昔日與此人有過一面之緣,這時已然認出他來,此人外號叫做算盤怪,乃是華山上一輩的人物,素來玩世不恭,此際定是在此奉命迎客。
算盤怪跳到娟兒身邊,大聲道:“小小女娃兒,居然敢到華山來撒野,說話可得給我檢點一二了。”
娟兒笑道:“你又是誰?手上拿著大算盤,可是要到誰家去收帳啊?”
算盤怪呸了一聲,罵道:“我要去你爺爺家收帳,九二一十八,他一共欠我十八萬兩銀子。”
娟兒聽他滿口胡言亂語,那是正中下懷了,當即笑道:“我爺爺不只是我的爺爺,也是你爹爹的爺爺,你這般收帳不太狠了些么?”
算盤怪一愣,道:“你爺爺是我爹爹的爺爺?那你爹爹又是誰的爺爺?”
娟兒笑道:“當然是你的爺爺了。”
算盤怪皺眉苦思,道:“誰是誰的爺爺啊,怎地這么難懂。”過了片刻,他才忽然醒覺,道:“啊!所以你爸爸是我爸爸的親爹,我該喊你姑姑才是。”
娟兒笑道:“好乖,一會兒給你糖吃。”
算盤怪這才知道被占了便宜,大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戲耍你老子!”
眾人掩嘴偷笑,都覺荒唐無比。
耳聽算盤怪破口大罵,楊肅觀已然走出,拱手道:“這位前輩,在下少林楊肅觀,應貴派掌門之邀,特來貴寶山觀禮,還請閣下通報一聲。”
算盤怪手指娟兒,大聲問道:“這小小女娃兒是你什么人?她說話不知輕重,你們怎地不管上一管!”
娟兒嘻嘻一笑,道:“你沒聽他說么,他是少林寺的,姑娘我可是女兒家,你有看過少林寺的女徒弟嗎?咱們兩家可沒半點關系。”
那算盤怪平日最是瘋癲,此時更是驢勁大發,大聲道:“放屁!老子看你話說得這般多,準是男子喬裝成的,八成還是和尚扮成的姑娘!”說著便往娟兒頭上掀去,要瞧瞧她是否頭戴假發。
娟兒嘻嘻一笑,佯作吃驚狀,對楊肅觀叫道:“師兄,咱們給人家識破了,這可怎么辦?”
楊肅觀苦笑一聲,正要說明,卻見算盤怪雙手叉腰,大笑道:“老夫雙目如電,什么妖魔鬼怪沒見過!你快快除去喬裝,否則休想上山!”
韋子壯見娟兒胡鬧得厲害,趕忙搶上兩步,拱手道:“在下武當韋子壯,這位姑娘一時玩笑之言,前輩莫與孩子一般計較。”
算盤怪甚是莽撞粗魯,他見韋子壯貌不驚人,當即冷笑道:“武當?你們這群人又是少林,又是武當,怎么武林各派的人全擠在你們這幫人里頭?該不會還有我們華山的人吧?”
靈定見他夾纏不清,當下不愿多理,便道:“咱們自行上山吧,別要誤了時辰。”
算盤怪哼了一聲,搖擺手上的算盤,喝道:“你們想要蒙騙上山,沒這么容易!這男扮女裝的怪物若不除去喬裝,誰也不準走!”
眾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知該要如何解釋。
那算盤怪正自呼喝,卻聽后頭一人叫道:“師弟,你在做什么?”只見一名矮胖的老者領著幾名賓客走來,正是那華山肥秤怪,此人行徑素來荒謬,與算盤怪合稱“華山雙怪”,也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為老不尊。
肥秤怪皺眉道:“師弟,人家來者是客,你怎么攔在路上,這不太也失禮么?”
算盤怪朝娟兒一指,道:“師兄有所不知,這女子是少林派的和尚假扮而成的,她想要蒙騙上山,準是有什么陰謀。我不攔下來成么?”
肥秤怪大吃一驚,他細看娟兒,只見她巧笑明眸,端是美人一個,若說是和尚假扮,倒也是巧奪天工。他舔了舔嘴,道:“難得這位師父如此厲害的易容術,倒也是難能的緊。我說少林寺這么多壯年和尚,平日怎生耐得,卻原來如此,嘿嘿……”說著合十拜道:“阿彌陀佛,想不到少林還有第七十三項絕技,失敬,失敬。”
靈真聽他滿口污言穢語,心下不忿,怒道:“你這人亂七八糟的,卻是說什么東西!”
肥秤怪眉頭一皺,轉頭對師弟道:“這人如此丑惡,該當好好易容裝扮一下,否則豈不嚇壞人了?”眾人聞言,都是噗嗤一笑。
靈真大怒,運起少林大力金剛指力,便往肥秤怪抓去,肥秤怪急忙閃避,只聽剝地一聲,一旁的大樹竟給他抓落一叢樹皮,肥秤怪驚道:“大力金剛指!果然是少林寺的人!”
靈真冷笑道:“天下武功出少林。今日叫你們這些旁門左道開開眼界,看看武林正宗的手段!”他吐納運氣,便要出指。肥秤怪見靈真指力異常了得,倒也不敢怠慢,急忙抽出家伙,便要往前廝殺。
靈定見兩家便要惡斗起來,己方是客,說來萬萬不能失禮,連忙攔住師弟,道:“快別這樣了,大家不過是口頭上的一些小小誤會,何必動手呢?”
楊肅觀搖了搖頭,嘆息一聲,道:“華山門中沒有旁的人了么?咱們觀禮要緊,實在沒有時光瞎攪和。”
便在此時,山道上一名少年快步而下,眼見胖瘦二佬正對來客叫陣不休,驚叫道:“師伯祖、師叔祖,你們又在胡鬧了!”眾人眼前一亮,只見那名少年氣宇非凡,雙目更是炯炯有神,看來是華山小一輩的英杰。
那少年走到雙怪身旁,皺眉道:“師叔祖、師伯祖,今日是師父退隱的日子,你們還再搗亂,回頭我怎么跟師父交代?”
肥秤怪聽他一說,臉上忽地一紅,訕訕地道:“我……我可沒有搗蛋,都是你師叔祖不好。”說著往算盤怪一指。
算盤怪手指娟兒,大聲道:“我才沒有搗亂,少林寺派了男扮女裝的怪物上山,咱們哪能放她過去?”
那少年嘆了口氣,搖頭不語。肥秤怪見場面不妙,忙陪笑道:“徒孫啊!咱先上去了,這些人就交給你應付啦。”看來他輩分雖高,對那少年卻是不敢違逆,他見后頭又有賓客過來,連忙搶上招呼,便引著那幾人上山。
算盤怪追了過去,叫道:“師兄別走啊!沒撕下這怪物的假面具前,咱們如何能走?”
肥秤怪笑罵道:“走啦!別再丟人現眼了,到時掌門師侄又要發脾氣了!”
算盤怪咕噥一聲,老大不情愿地走了開來,眼角卻還覷著娟兒的動靜,一幅心有不甘的模樣。
那少年見兩大妖怪走了,登松了一口氣,走向楊肅觀等人,拱手道:“在下華山蘇穎超,見過幾位前輩。”
楊肅觀見他舉止有禮,心下喜歡,微笑道:“蘇少俠,我們幾位是少林武當等門派的弟子,應寧掌門之邀,特來貴山觀禮,還請你帶路吧。”
那少年名喚蘇穎超,乃是寧不凡的小徒弟,只因生性聰穎,悟性非凡,深得掌門寵愛,平日里山上大小雜務都由他打點,他微微頷首,當即拱手道:“敢問大俠如何稱呼?”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在下楊肅觀。”
蘇穎超啊地一聲,驚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楊郎中!”說著急忙躬身敬禮,伸手肅客,道:“貴客請這邊來。”
眾人見他老沉持重,都是心下暗贊,盧云見過這名少年,一年前不到,這孩子還是個到處磕頭的害羞小鬼,誰知現下卻沉穩至此,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了。
眾人走了一陣,到了一處山峰,此處三面凌空,峰上一處立著兩面石碑,一書“云臺峰第一門”、一書“白云仙景”,看來便是華山第一峰的北峰了。
蘇穎超當先領路,帶著眾人走向一座木造塔樓,只見這樓矗立山邊,卻也不甚高聳,建筑頗見簡陋,匾額上寫著“玉清”二字。
眾人心下一奇,想道:“這兒便是華山玉清觀么?”這建筑不甚顯眼,若在平常時候上山,倘沒見到匾額上的文字,決計想不到此處便是名聞天下的“華山玉清觀”。
時近正午,觀門里外站滿了人,只見點蒼七雄到了,峨眉掌門到了,湘西排教的人馬到了……一時各門各派的好手莫不云集于此,放眼望去,足有數百人之譜,都是上山觀禮的客人。那道觀本不寬敞,這時給人潮一擠,更感緊迫。
韋子壯眼尖,已看出來山賓客有不少攜帶兵刃,只是礙在主人的面上,都將兵刃藏在行囊之中。韋子壯心道:“照這等熱鬧來看,這些人多半心懷鬼胎,便如那西門嵩一般。一會兒定有幾場好打。”
山道上賓客如云,往來行人甚多,楊肅觀與靈定走不兩步,已有人認出他倆,這少林寺乃是天下第一門派,楊肅觀又是朝廷要員,認出他們的無不急急上前招呼,模樣熱絡,就怕失了禮數。
只見數十人圍攏上來,你一句、我一句,拉著三人大聲談說。那靈定武功雖高,卻是不擅交際,靈真更是莽撞性子,一開口便得罪人,全靠楊肅觀周旋談笑,只聽他妙語如珠,逗得群雄開懷大笑,樂不可支。
盧云站立一旁,心下暗暗佩服,想道:“這楊郎中果然了得,年紀輕輕,卻已相識滿天下。”他盧云是個無名小卒,此刻來到武林圣地,自是無人相識。便真有人認得他,那十之是以前吃面的熟客了。
韋子壯見少林聲勢如此崇隆,相形之下,本門武當更是落寞不堪,不禁心下喟然。當年朝廷一場大禍牽連,幾使武當山給人查封,為此掌門元清行事極為低調,既不愿招惹紛爭,也無意爭奪聲名利祿,免再受人讒言陷害。二十年下來,堂堂的武當山竟如銷聲匿跡一般,什么四大宗師、什么天下第一,都與本門無緣了。
他自己雖與不少英雄相識,但傷感本門的衰頹,實在提不起勁應酬,眾家好漢過來見禮,他只懶懶地唱聲諾,自與娟兒、盧云等人站到角落去了。
三人正自無聊,忽聽后頭一個聲音道:“師弟,你也來啦!”
韋子壯聽這聲音好熟,急忙回頭望去,卻見一名道人站在眼前,正是師兄元易。
乍見武當同門,韋子壯不禁大喜,忙奔了上去,一把將他抱住,大聲叫道:“師兄!你到啦!”他提起腳跟,四下尋找其他同門,元易拉了他一把,低聲道:“別找了,今日除我之外,本門沒別的人來了。”韋子壯滿面寂寥,點了點頭,輕輕嘆了一聲。
盧云站在一旁看著,心下不禁奇怪,想這武當山開派百數十年,武林地位何等尊崇,怎會衰頹至此?當年自己在揚州時,便是靠著武當掌門元清送給顧嗣源的一本“練氣論氣”,這才創出獨門的心法,有了這一身內功,本想今日得幸拜見這位高人,哪知還是緣鏗一面。
盧云雖想上前行禮,待見韋子壯與元易交頭接耳,談論不休,倒也不便打斷二人說話,便在一旁等候。
忽聽娟兒大聲道:“師父!師父!”哭叫之間,急急奔了出去,盧云心下一驚,急忙轉頭,只見山道旁行來一名騎驢老者,正自緩緩上坡,駕旁卻有名高壯男子相隨。
盧云啊地一聲,心道:“看這老先生的模樣,當是九華山的掌門‘青衣秀士’。”待要細看面目,卻驚覺青衣秀士竟然帶著面具,不由得心下暗暗吶罕,想那青衣秀士臉上定有什么隱疾胎記,這才不便見人。
青衣秀士駕臨華山,楊肅觀、韋子壯等人見了,急忙放下手邊事情,紛紛搶上,向他行禮致意。
娟兒拉著師父的手,哭哭啼啼的把往事說了,說到師叔被害,師姐失蹤,更是放聲大哭,那青衣秀士聽后一言不發,他帶著人皮面具,也看不出喜怒哀樂,韋子壯等人在一旁陪聽,一個個唉聲嘆氣,心下也感悲傷難受。
韋子壯待娟兒陳述已畢,便搖了搖頭,凄然道:“想那張之越張大俠鐵崢崢的一條好漢,不意命喪賊人之手,那時咱們雖都陪伴在側,但那胡媚兒奸詐狡猾,卻無人救得了他,唉……”想起張之越臨終托孤的情狀,心中一酸,險些墜下淚來。
青衣秀士嘆息一聲,道:“諸位莫要自責。我這師弟生性倔強,從不向人屈服,這才身遭不幸。所謂剛強必折,便是這個道理了。”
盧云聽青衣秀士話中蘊有哲理,又見他氣度非凡,乍聞噩耗后既不驚慌失措,也不悲傷痛哭,想來此人見識深遠,絕非世俗之流,一時頗感佩服。
楊肅觀心下卻想:“這位青衣掌門等閑不露喜怒,想來心機城府極深,手段定也狠辣。胡媚兒惹上這人,那是自找死路了。”
一樣場面,楊盧兩人看在眼里,卻各有不同解讀,看來這兩人的性格真是大大不同。
正想間,又聽青衣秀士道:“我派遭此不幸,天幸有各位江湖同道相助,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娟兒,你快謝過這幾位大俠的救命之恩。”
娟兒忍淚道:“還說呢,要不是與他們一塊兒,師姐也不會落入壞人手里,至今生死不明,若不是跟著他們,師姐現下還好端端的呢……”說著抱住那中年男子,痛哭失聲。
這男子便是當年伍定遠照過面的阿傻,只見他呆呆站在驢子旁,聽了娟兒哭泣,也不知出言安慰,仍是一臉茫然。
青衣秀士聽了徒弟的埋怨,又見韋子壯等人神色尷尬,便向眾人拱了拱手,道:“小女孩兒胡言亂語,還請諸位莫怪。”
韋子壯嘆了口氣,道:“其實她說得也沒錯,若不是與我們同行,艷婷這女孩兒也不會落入昆侖山手中。說來真是咱們的不是。”
青衣秀士搖頭道:“各位不必自責,我與卓凌昭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是一代宗師,當不至為難一個小小女孩兒。一會兒他到來此間,我自會與他要人,請諸位不必掛懷。”
韋子壯正要回話,忽聽一個聲音道:“青衣秀士果然料事如神,我派掌門何等身分,豈會為難一個小姑娘。”
眾人轉頭去看,只見一名漢子腰懸長劍,身穿白袍,凜然地看著眾人,正是昆侖山的“劍豹”莫凌山。
乍見仇敵,盧云登時奔了過去,大聲喝道:“你們把伍制使帶到何處了,快快把人交出來!”
楊肅觀見他莽撞,忙伸手攔住,低聲道:“盧兄莫急,這里與他們有仇的人不計其數,你不必急著出頭。”
果然靈定已經大踏步地走出,沉聲道:“老衲少林靈定,敢問卓掌門何在?”他心急師弟靈音的性命安危,但以他羅漢堂首座的地位,說話間還是不能失了禮數,便有意先禮后兵,一會兒再開殺戒。
莫凌山微微一笑,道:“這位大師莫要心焦,貴派靈音大師已然率著門人離去,這會兒應該回到嵩山了。”
靈真罵道:“放你媽的狗臭屁!老子幾天前殺上昆侖,你們這幫龜孫子躲得一個不見,怎么現今遇上了面,你們又說把人給放了!卓凌昭到底放得是什么屁,連個味兒也沒有!”
只聽遠處傳來一聲狂笑,跟著一個冷傲的聲音道:“你這莽和尚說話小心了!靈音師徒與那李鐵衫,老早便在天山滾得遠遠的,咱們若要殺害這幾個家伙,老早可以動手。”
說話間,一人走了過來,那人身形高瘦,面帶病容,正是錢凌異。
靈真認出他來,登時怒喝道:“你這老狗子還敢大搖大擺的進到中原啊!不說我那靈音師兄,你們殺了燕陵鏢局滿門老小,這筆血債你打算怎么還啊?”靈真大怒之下,立時提了這樁公案出來,要看錢凌異怎生回話。
錢凌異冷笑道:“怎么還?強者生,弱者死,這個道理你還參不透么?”
靈真哈哈大笑,霎時卷起僧袍,道:“好一個弱者死,來來來,老子今天就賞你一個全尸。”
這靈真一來脾氣火爆,二來武藝高明,存心要橫掃全場,是以一上華山便四處尋人斗毆,這時錢凌異說話侮慢于他,那更是自尋晦氣了。他掄起醋缽大的拳頭,便往錢凌異走去,打算三兩拳把他打死。
一名少年跳了出來,攔在兩人之中,卻是那帶路的華山弟子蘇穎超。他面露惶急之色,抱拳作揖道:“諸位前輩稍安勿躁,今日上山的客人,全都是家師的好朋友,一會兒若是傷了和氣,咱們做主人的面上不好看,各位若有什么私事,可否下山再談?”
靈真哪里管他,伸手一揮,便要將蘇穎超推開,誰知蘇穎超身子只微微一晃,竟然分毫不動。
眾人見這名少年年歲雖稚,武功竟是不弱,一時甚為吃驚。
靈真也是一愣,他外門硬功勇猛,方才一推只用了半成力,就怕誤傷別派的低輩弟子,孰知這孩子下盤功夫練得極是到家,這一推居然奈何不了他。靈真貴為四大金剛之一,這臉面如何丟得起,他往前重重一踏,沉聲道:“你讓開了!”
蘇穎超躬身道:“小子職責在身,決不能讓貴客相互斗毆,還求前輩見諒。”口中雖然謙遜,腳下卻是一步不讓。
錢凌異有恃無恐,哈哈笑道:“靈真啊,你以為這里是少林寺的后院,可以任憑你呼來喚去么?人家是華山門下的高徒,你來這里作客,便要守人家的規矩啊!”說著拍了拍蘇穎超的肩膀,笑道:“小兄弟好好干,我來給你撐腰。”
靈真見那錢凌異滿臉譏嘲,存心要看自己出丑,當下重重哼了一聲,往前踏上一步,已在蘇穎超面前三尺。此時他若給這名少年一頓話逼開,日后傳揚出去,他這“虎爪金剛”要如何在江湖上行走?霎時嘿地一聲,右爪伸出,便自抓向那少年的胸口,要將他一舉甩開。
靈真右爪揮出,正是少林“龍爪手”的絕招,名喚“搶珠式”,這招厲害之處不在右手那一抓,而是在于左爪的醞力不動。只等對方擋格右手的攻勢,左爪便能后發先至,瞬間制敵要害。靈定等人見他使出“搶珠式”這等絕招,都知靈真急于挽回面子,就怕在這名少年手下輸了一招半式,日后難以面對群雄。
蘇穎超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見了靈真這等厲害的擒拿功夫,心中如何不懼?眼看虎爪抓來,急忙運起師門心訣,霎時單足立地,兩臂撐開,一招“雙雷灌耳”,雙掌便向靈真的耳上打去,這掌若是打得實了,輕則耳膜破裂,重則腦骨粉碎。眾人見他這招大見高明,忍不住都是“咦”的一聲,頗見驚詫。
靈真原本只等那少年往他右爪擋格,左爪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式,將他一舉擒住,誰知這少年全然無視于眼前這凌厲至極的一爪,反而搶先往靈真的雙耳灌去,這招后發先至,巧妙無比,已然將靈真的“搶珠式”破去。
靈真見他出手高妙,當即虎吼一聲,索性棄左手暗招不用,右爪加勁,閃電般地探出,硬往蘇穎超胸口抓去,要在他手掌擊來之前,先一步將他擒拿在手。
眾人見靈真變招也是快極,煞那間便已扳回劣勢,心下都是贊嘆,要不是覺得他有以大欺小之嫌,定會大聲喝彩。
蘇穎超見靈真這爪勢道快絕,想來那“雙雷灌耳”已然打他不到,他原本單足立地,此刻凌空的那腳忽地往前踏出,朝靈真雙耳擊去的雙掌便自放落,已然搭上了靈真的肩頭。便在此時,靈真也已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正要將他摔出,卻覺肩井穴微微一麻,那少年不知用了什么古怪法門,居然在頃刻間點中他的穴道。
場中眾人無一不是高手,登時大為驚駭,萬萬料不到一個小鬼,竟有如此能耐,一時間都是議論紛紛。韋子壯心下驚訝,與楊肅觀對望一眼,兩人都想:“小小一個華山弟子,居然能將武功練到這個地步!華山門人還真有些門道!”看來這寧不凡不只自己武功高強,連教徒弟的法門也是了得,這“天下第一”的美譽當之無愧。
靈真臉上一紅,情知自己過于托大,已算輸了一招,心道:“我若是敗在這小鬼手里,以后也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他真力激蕩,一眨眼便已沖開被封的穴道,這下子倒真是看門本領,若無數十載高深內力,決計難以做到。他大叫一聲,右手探出,將那少年高高舉起,內力到處,已然封住他周身經脈,就怕這少年另有什么古怪招數。
靈真擒住了蘇穎超,急于挽回顏面,當即喝道:“小朋友,今日給你個教訓,日后遇上了前輩,可需多存點敬意,聽到了沒有?”
蘇穎超凜然不懼,正色道:“只要前輩不在本山私相斗毆,小子決計不敢得罪分毫。”這話說來不卑不亢,眾人心下都是暗贊。此刻蘇穎超雖然輸陣被擒,但以他的稚弱年紀,居然能將少林四大金剛逼到這個地步,可說是雖敗猶榮了。
靈真聽他出言反駁,場中眾人都面露贊佩之色,忙呸了一聲,大聲道:“小孩子胡言亂語,懂個什么屁了!”說著手上一緊,內力發動,直朝蘇穎超胸口壓去,要把他逼得哀號求饒,蘇穎超面色發紫,卻是咬緊牙關,一幅寧死不屈的模樣。
青衣秀士看了一會兒,忽地嘆道:“素聞少林神僧行俠仗義,怎地今日卻來為難一個小孩?若要打傷了他,豈不愧對平日里的俠名?”
靈定臉上一紅,道:“青衣掌門責備的是,我師弟性子向來粗魯,且待我上去勸阻。”他自知理虧,說著便要上前,要師弟別再為難人家。
便在此時,忽聽一人笑道:“少林和尚好大的名頭,原來卻只會欺侮孩童,做那以大壓小之事。”眾人轉頭去看,一人面帶微笑,恍如飽學宿儒,正是“劍神”駕到。
靈定尚未搶上,卓凌昭已飄到靈真身旁,輕輕拍出了一掌,這掌輕若鴻毛,卻又堅硬似鐵,掌力已然籠罩靈真胸腹十三處要害。靈真吃了一驚,急忙舉掌擋架,卓凌昭微微一笑,道:“放開這孩子了。”
他忽地轉掌為指,指法虛幻莫測,霎時已點向靈真腰間,這指功乃是由“劍寒”這套劍法中轉化出來的,指力本身并無剛猛可言,厲害之處在于指上的陰寒內力,靈真想要往后閃避,只怕面上無光,想要出掌封阻,又怕慢了一步,他虎吼一聲,放脫了蘇穎超,跟著兩只拇指向前一戳,這才是他的看家本領:“少林大力金剛指”。料來兩人以指力對指力,靈真絕無吃虧的道理。
卓凌昭只是要將蘇穎超截過,用意不在傷敵,他見靈真放脫這名少年,便自哈哈一笑,道:“大師很識相啊!”伸手掀住了蘇穎超的衣領,如同老鷹抓小雞般地將他提起,跟著飄開三尺,躲過了靈真的一戳。
眾人見卓凌昭輕描淡寫,三招內便奪下這少年,心下都是駭然。
卓凌昭單手提著蘇穎超,笑道:“小朋友,你武功很了得啊!居然接得下少林高僧的龍爪手,你師父是誰啊?”
蘇穎超人在半空,臉上卻不驚慌,從容答道:“家師便是本山掌門,人稱‘天下第一’的寧大俠。”
卓凌昭哦地一聲,道:“小朋友,你小小年紀,怎知他是‘天下第一’?”
蘇穎超傲然道:“我師父生平大小八百余戰,從未輸過一招半式。”
卓凌昭哈哈大笑,將他放落下地,道:“好得很,我生平與人相斗,也未嘗輸過一招半式。”言下之意,竟是有意一別苗頭。
蘇穎超陡地與這武林大豪對面而立,心中自不免害怕,他想要說幾句場面話,但見了卓凌昭眼神中隱隱的殺氣,卻又不敢作聲。
楊肅觀與靈定對望一眼,兩人心中都甚明白,這卓凌昭上得華山,定也是為了“天下第一”的名銜而來,絕無善意。楊肅觀暗自打量情勢,眼看己方好手眾多,除了靈定、靈真以外,尚有韋子壯、秦仲海、盧云等人,便算青衣秀士兩不相幫,己方也是萬無虧輸之理。
楊肅觀正要說話,那青衣秀士已然搶上一步,他輕咳一聲,道:“卓掌門,據這幾位朋友說道,小徒這幾日好似在貴山盤桓作客,真是有勞卓掌門管教了。”他話中帶刺,卻是在譏嘲昆侖山不顧倫理,欺侮后輩。
卓凌昭見此人帶著人皮面具,已認出他來了,當下微微一笑,道:“原來是青衣掌門到了。在下不知先生駕到,真乃失禮。”說著輕輕一揖,卻不去提艷婷的下落。
青衣秀士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卓掌門不必多禮,這就請孽徒出來相見如何?”
卓凌昭嘆息一聲,道:“我這幾日與令高徒相處,只覺她秀美可愛,善解人意,好生討人喜歡,真叫人艷羨不已。唉……這收徒弟的眼光,我還得多向您討教討教哪。”說話語氣真誠,竟是對艷婷悠然神往,看來倒也不似作假。
青衣秀士見他顧左右而言他,便淡淡道:“艷婷這孩子膽小怕生,能得卓掌門一贊,也是她三生有幸了。只不知她現在何處,也好讓我這師父帶回山上,免再給貴派添憂增擾。”
卓凌昭嘆了口氣,搖頭道:“說起這女孩兒,唉……可惜啊可惜……”
眾人聞言,臉色都是一變,深怕艷婷已遭毒手,那青衣秀士卻是老謀深算之輩,倘若人已死了,徒然驚慌失措,卻也無濟于事。他不動聲色,冷冷地道:“卓掌門口稱可惜,可是這孩子做了什么壞事么?”
錢凌異站在一旁,此刻便插話進來,笑道:“壞事倒沒有,只是艷婷這小姑娘不理我派掌門的勸告,擅自與一名匪人走了。這匪人生性兇殘,又常色瞇瞇地盯著這女孩兒瞧,不知這當口可曾生出事來?”說著嗤嗤兩聲,淫笑起來。
青衣秀士聽他語氣輕挑,只哦了一聲,道:“不知是什么人帶走孽徒,還請示下。”
錢凌異笑道:“這淫賊人高馬大,身強體壯,生得一張兇巴巴的國字臉,以前是西涼府的捕快……”
盧云與楊肅觀對望一眼,喜道:“定遠還活著!”
錢凌異笑罵道:“廢話,這淫賊生龍活虎的,當然還活著。看這淫賊色瞇瞇的模樣,現下準是把人家奸辱了。嘿嘿,艷婷那小妞兒白嫩嫩的一雙美腿,他賊小子倒有艷福,真他奶奶的……”說著舔了舔嘴,神態無恥難言。
青衣秀士何等精明,一聽盧云與楊肅觀說話,便知這捕快是少林友人,想來絕非歹徒,當即安下心來。那錢凌異還待嘮嘮叨叨地要說,卻見青衣秀士袍袖一拂,已然帶著娟兒等人離去。
錢凌異叫道:“喂!我還沒說那淫賊姓啥叫誰啊!你怎地這樣就走了?”說著竟追了過去。
靈定往前一跨,一掌揮出,登將錢凌異摔了個筋斗,沉聲道:“老衲少林靈定,有幾件事請教卓掌門。”
靈定武功超凡入圣,足與卓凌昭一較長短,此時一出手便是絕招,看來有意大開殺戒,那蘇穎超職責本在攔阻武林人物私相斗毆,但眼前這位靈定大師氣勢不凡,功力深厚,遠非靈真可比,他便有十個膽子,也萬萬不敢上前擋架,一時間惶急無比,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笑道:“大師又要動手么?你沒聽這位少俠說了,叫我們不要在山上斗毆,大師怎地又來啦?”
靈定不動聲色,伸手往山下一指,道:“咱們不要為難旁人,下山把話說明白吧!”
卓凌昭長眉一挑,笑道:“大師定要見個高低么?”
靈定更不打話,雙手撐開,跟著一合,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宛若天雷劈落,這招稱做“雷開天地”,乃是“羅漢銅鑼鈸”的起手式,自來少林武僧中,只有羅漢堂首座得傳此項絕藝。眾人見靈定自信滿滿,已然拿出看家本領,料來兩人定有一場好斗。
卓凌昭哈哈一笑,看似不置可否,眼中卻生出陣陣殺氣,一時兩人劍拔弩張,情勢甚是緊張。
便在此時,忽聽遠處傳來一聲炮響,跟著有人朗聲道:“吉時已到,請諸位貴客進廳,一同見證玉清觀寧掌門退隱大禮。”
卓凌昭微微一笑,對靈定道:“大師可要進去?還是要下山一決勝負?”
靈定想起掌門交代,自己乃是代表少林前來觀禮,此刻若不進去,定會失禮于人,他衡諸厲害,只得哼了一聲,冷冷地道:“一會兒大事了結,老衲想請卓掌門喝杯清茶,還請務必賞光。”
卓凌昭哈哈大笑,道:“那倒不必麻煩了。大師要喝茶嘛,里頭多的很,等會兒咱倆要喝,自能喝個痛快,何必舍近求遠呢?”
眾人心中一凜,都知卓凌昭有意向寧不凡出手挑戰,想來今日定是多番仇殺的局面。
卓凌昭見靈定面帶殺氣,當下微微一笑,袍袖輕拂,逕率門人走了。楊肅觀見靈定雙目生出怒火,忙上前一步,低聲道:“師兄,咱們先進去吧。可別失禮于人了。”
靈定吐出一口濁氣,向青衣秀士合十為禮,便也率人走進觀門。
群雄進得廳里,只見里頭擠滿人群,除了廳上七張大位空著,其他席位早已坐得有人。楊肅觀眺目看去,只見那七張大位分兩排擺設,前三后四,這座位如此擺設,當是給諸大派坐的主位。
方今中原武林以八派為首,分別是少林、武當、昆侖、華山、峨眉、點蒼、九華、崆峒等八派,除了少林武當兩派的首領未曾到來,其余門派都是掌門親自與會。
正看間,蘇穎超走去稟報,跟著一名神情猥瑣的中年男子快步搶出,向眾人道:“辛苦了、辛苦了,有勞靈定大師、卓掌門、元易道長駕臨華山!還請這邊來!”
楊肅觀見這人面貌丑惡,神情低賤,好似店小二的長相,看來定是算盤怪之流的人物,當即皺了皺眉,便也隨靈定向前走去。
走到廳前大位,那猥瑣男子道:“嗯,少林寺的靈智方丈沒來,那便請靈定大師坐首位好了。”當下伸手肅客,便請靈定坐了首席。
楊肅觀見本門受人敬重,心下也是暗暗喜悅,想道:“我少林聲望崇隆,華山雖然號稱‘天下第一’,在我寺千年武名之前,卻也絲毫不敢失了敬意。”
心中正自計較,那漢子又請元易坐了第二把大位。看來武當山近年雖然聲勢不振,但潛力仍是無窮,叫人不敢小覷。
眼看元易坐上第二把大位,卓凌昭如此氣量狹窄,心頭定是不痛快,楊肅觀側目望去,果見“劍神”面帶冷笑,似乎心有不忿,楊肅觀心下暗笑:“卓凌昭生平肚量最小,一會兒華山門人若要安排不當,他非要當場翻臉不可。”
果然那猥瑣漢子見了卓凌昭冰冷的目光,已嚇得咳嗽連連,手足無措,他連連打躬作揖,伸手便朝第三把座椅擺去,陪笑道:“劍神駕臨華山,玉清觀蓬蓽生輝,還請上座。”
卓凌昭見自己坐了第三把大位,武林間僅次少林武當,倒也不算太過委屈,便只冷冷一笑,逕自坐下。那猥瑣漢子不敢怠慢眾人,忙又招呼青衣秀士入座,卻是坐在那靈定背后。
武林門各大首領紛紛就座,便連楊肅觀、韋子壯、昆侖諸高手都給排定了位子。那猥瑣漢子雖然相貌平庸,卻是個難得的經理人才,一時安排的井井有條,他按著眾人的資望身分排定座次,來人雖多,卻無一人發出半句怨言。
排到娟兒時,那猥瑣漢子見她容情稚嫩,便自笑道:“小姑娘是娟兒吧?要不要坐在師父身邊?”不待她回話,便命人取過一張板凳,擱在青衣秀士座旁。
娟兒聽他認出自己,不由喜出望外,歡然道:“你識得我叫娟兒?”
那猥瑣漢子嘻嘻一笑,道:“婷兒娟兒,劍術高超,貌美如花,武林誰人不曉呢?”
娟兒聽他把自己夸上了天,登時大喜,忙扯住青衣秀士的袖子,歡笑道:“師父!你聽人家多夸我!”
那漢子笑道:“可惜小姑娘沒有外號,不然我定要日夜稱頌了。”
娟兒笑道:“誰說我沒有外號,我老早想了一個呢,你以后只管叫姑娘‘玉女神劍小精靈’!那便成啦!”
一眾掌門見她嬌憨,都是哈哈大笑,連卓凌昭這般面目陰森之人,也感莞爾。
青衣秀士搖了搖頭,不去理她,他伸手召來阿傻,道:“一會兒這里人多口雜,很是氣悶,你自管去偏廳玩去。”原來青衣秀士知道阿傻腦子不對勁,上不了抬盤,便請華山門人帶他到偏廳玩耍,以免無端惹禍。
阿傻哦了一聲,摸了摸腦袋,茫然道:“偏廳?玩什么?”眾人見這阿傻身材魁梧,臉上卻又臟兮兮的,滿是泥塵,不由得暗暗納罕,都在猜測此人的來歷。
娟兒聽師父有意遣開阿傻,登感惶急,她與此人形影不離,此番下山已久,不知有多少話兒想說,哪知卻又要分開。正想出言阻止,青衣秀士已喚過一名華山弟子,道:“我這門人性子急,坐不住,勞煩小兄弟帶他去賭兩手,消磨時光。”
阿傻聽了賭字,鼻孔噴氣連連,猛地沖了上去,一把揪起那弟子,大笑道:“走!咱們趕緊去賭個痛快,一會兒連出一百把大,讓你輸光褲子!”
那弟子給抓住衣領,只嚇得全身發軟,顫聲道:“這可不行,我山門規不許賭博……”
阿傻笑道:“好啦!那我賭你一定不敢跟我賭,一百兩銀子……”啰哩啰唆之間,已拉著那弟子沖出觀門,只嚇得眾賓客閃躲連連,不知哪來的瘋漢作怪。
青衣秀士見娟兒淚眼汪汪,當下伸手出去,輕輕握住她的小手,溫言道:“傻孩子,師父好久沒見你了。留在這兒,乖乖陪師父,好么?”
娟兒聽師父疼愛自己,登又破涕為笑,便只纏著他不放。
諸大掌門甫一坐定,眾人便自行寒暄,楊肅觀凝目看去,只見靈定、元易兩人交頭接耳,正自閑話家常。楊肅觀心下甚喜,想道:“方今武林正道不彰,可說邪魔四起,咱們少林正該與武當連絡交往,一會兒若是得空,定要與元易道長聊上一番。”
他看了一陣,轉朝卓凌昭望去,只見他臉上帶笑,正與峨眉、點蒼兩派掌門悄聲談話,看這三人言笑晏晏,談笑風生,好似頗為親熱,楊肅觀心下冷笑,這卓凌昭一掃高傲之氣,準是想廣結善緣,日后也好拉攏群雄,來與少林武當爭鋒一番。
楊肅觀冷笑幾聲,便朝大廳四周打量。他這人一向精細,今日華山龍蛇混雜,可說兇險異常,此刻便將廳內陳設機關看個明白,以免一會兒著了人家的道。
他四處望了望,忽見大廳右首空蕩蕩的,卻只擺了三張空椅,適才入廳時竟沒留意。楊肅觀心下一奇,想道:“武林各大派的首領都已到齊,這幾張椅子是留給誰坐的?”
那三張椅子樣式華貴,上頭雕龍畫鳳,當是預留給最最要緊的貴客所用,卻不知還有什么高人未曾到來,楊肅觀看在眼里,忍不住暗自揣測。
楊肅觀正自思索,忽見身旁盧云回首頻頻,好似不安于坐,便問道:“盧兄有什么事么?”
盧云轉過頭來,皺眉道:“我見秦將軍遲遲不上山,可別有什么事耽擱了。”
楊肅觀抬頭去看,見那卓凌昭兀自與人談笑,自不可能出廳殺人,便放下心來,微笑道:“盧兄不必多慮,仲海武功高強,復又精明多智,誰能拿他奈何?”
盧云搖了搖頭,自行起身,道:“左右無事,我過去大門等候,也好有個照應。”
楊肅觀見他固執,倒也不便多說,便自頷首,道:“盧兄快些回來了,待會典禮開始,只怕出入會有些不便。”
盧云一笑,應道:“這我理會得。”說著擠出人堆,急急出廳,便跓在觀門外眺望。
自西疆歸來后,秦仲海便似心事煩多,經常一言不發,盧云看在眼里,也是暗自擔憂。想道:“秦將軍待我親厚,便如親兄弟一般,我可要好好替他運籌帷幄一番,別再讓他這般煩心了。”打從伍定遠失蹤后,盧云對朋友間的義氣看得更加重了,眼見秦仲海煩惱,便有意為他分憂解勞,只不知他為何心神不寧。
正想間,只見兩名男子并肩走來,這兩人身形高大,左首那人身材頗見瘦削,面目蒼老,約莫六十好幾,面上隱隱透出一股執拗戾氣,卻不知是誰。右首那人虎背熊腰,體態壯碩,神情不怒自威,正是秦仲海。
盧云大喜,連忙迎了過去,叫道:“秦將軍!我在這里!”
秦仲海見盧云到來,忽地一愣,似沒料到盧云會在觀門等候。他臉上神情有些不自在,干笑道:“盧兄弟,你怎么出來了?”
盧云道:“我見你老是不上山,忍不住有些擔憂,這便出來尋你啦!”
秦仲海伸出拳頭,輕輕在盧云胸前一敲,笑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瞧你緊張的。”
盧云一笑,轉頭看向秦仲海身邊的那名老者,問道:“這位前輩是誰?秦將軍可否為我引薦一番?”
秦仲海聞言一怔,神情卻是有些猶豫,他嚅嚙地道:“這……這位是……”
盧云見秦仲海欲言又止,不禁微感詫異:“秦將軍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今日怎么了?”正要相詢,卻聽那老者已自行接口,淡淡地道:“老朽方子敬。”
先前眾人在客店閑聊之時,韋子壯便曾提及天下四大宗師的名號,其中一人便是眼前的這位“九州劍王”方子敬。只是韋子壯并未提及他的名諱,是以盧云聽得“方子敬”三字,竟不知他便是那位威震四海的絕頂高手,當下只拱了拱手,道:“原來是方老先生,晚輩盧云,這里給您請安了。”
方子敬聽了“盧云”二字,倒是微微一笑,問道:“你便是仲海的參謀?”
盧云聽他叫破自己的身分,心下登感一奇,道:“原來老先生識得在下。”
方子敬不答,只拍了拍秦仲海的肩頭,道:“你們年輕人多聊聊,我先進去了。”
秦仲海拉住了他的手,叫道:“師父!我還有話問你……”
方子敬回頭一笑,道:“此地人多口雜,咱師徒倆身分特殊,不宜多說。回頭若能見面,再談不遲。”說話間,身影一閃,已然進廳去了。
秦仲海看著方子敬的背影,忍不住長嘆一聲,神態甚是沮喪。
盧云聽秦仲海稱方子敬為師,當即“啊”地一聲,歉然道:“原來方老先生是秦將軍的師父,方才我恁也無禮了。”
秦仲海搖頭道:“不打緊,我師父是出塵之人,從不為這等禮俗之事見怪。”
盧云點了點頭,道:“尊師也是來看寧不凡退隱么?”
秦仲海望著觀門,卻沒正面回話,只說道:“盧兄弟,我的師承來歷一事,勞煩你多加保密。我師父性子有些特異,不喜旁人知曉我是他的弟子。”
盧云哦地一聲,心道:“這位方老先生真是奇怪,能有秦將軍這等徒弟,該當高興才是啊,怎么不讓旁人知道呢?”
他自知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心里雖感好奇難耐,但眼下也不便多問,只有出言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