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頭

  軍漢們回頭一看,就見邊上不知何時蹲了個人,身著青衫,相貌儒雅俊秀,偏偏一雙眼狡黠似狐狸。


  乍一看儀表堂堂,可舉止儀態是半點不講究,此刻他手中正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刀削麵,一邊吸溜一邊目光炯炯盯著他們。


  軍漢們是西州大營舊部,在此之前並未見過池青,但見他衣著和這一身氣度,瞬間想到了傳言中大將軍身邊的鬼策軍師,軍中私底下都稱他為“青衣笑麵狐”。


  天底下再沒有比他好說話的人了,但前一秒還跟你推心置腹談笑風生,後一秒就能眼都不眨砍了你腦袋。


  軍漢們後背冷汗連連,囁嚅道:“池……池軍師?”


  “誒,你們認得我啊?”


  池青吸溜一口麵後,摸了摸自己的臉,想著莫不是他長得太俊了?

  軍漢們心跳如擂鼓,火頭營開設私灶有違軍規,前任大將軍在時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今新上任的這位號稱活閻王。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前些日子才因軍中營妓點了那第一把火,火頭營私灶或許就是那即將點燃的第二把火了。


  池青瞧著一個個身高八尺的漢子見了他個個嚇得麵如土色,頓時失了興趣,暗怪封朔凶名在外,弄得他這麽和藹可親的人在軍中人緣都不好了。


  他拍拍袍子上的塵土起身,留下一句“今晚我也去火頭營嚐嚐鮮”,就端著麵碗溜溜達達往封朔所在的大帳那邊去了。


  幾個軍漢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池青進帳的時候,封朔剛從演武場回來不久。


  為了演武方便,他今日穿的一身明光輕甲,長發被玉簪束起,銀甲襯得他眸色更顯濃重,一雙鳳眸眼尾上挑,看人的目光總是冷冷的,叫人不敢直視。


  若說敗筆,約莫就在他那張臉上,實在是比起女子也不逞多讓的美豔,好在因著兩道斜飛入鬢的劍眉,瞬間憑添幾分英氣。


  封朔的相貌隨了他那有著禍國妖妃之稱的母妃。


  宮中甚至傳出過流言,說是封朔十二歲那年,一位番邦王子來京拜訪,見著封朔驚為天人,以為他是位公主,求著先帝賜婚。


  這流言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封朔的確是在十二歲時不知何故,怒殺了前來朝拜的番邦王子,還因此觸怒聖顏,被貶去軍中曆練了五年。


  他厭惡別人拿他的容貌說事。


  在先帝重病不能臨朝的那段時間,皇長孫代為監國,擁護皇長孫的大臣覺得如今皇長孫得勢,在朝堂上挖苦他男生女相,直接被他在金鑾殿上拔劍砍下頭顱,滿朝文武具是震驚。


  池青在封朔手底下多年,自然知曉他的喜惡,視線沒敢往他俊美非凡的臉上多瞟。


  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下後,一邊埋頭吃麵一邊問:“今日訓練西州大營那五千精兵感覺如何?”


  他過來時已瞧見從演武場回營用飯的將士們,一個個累得跟狗似的互相攙扶著才走回去的,約莫能猜到封朔的訓練有多慘無人道。


  封朔想起那群軟腳蝦一樣的兵,麵上的神情就更冷了些:“一幫飯桶,若是北戎來犯,全是等著被人砍死的廢物!”


  池青嘴裏塞著麵,含糊不清道“這不早在你預料之中麽,畢竟樊威那老匹夫怎可能真留一隊精兵給你?”


  封朔皺了皺眉,他實在是看不上池青這副吃相,好歹也是他身邊的頭號幕僚,整得跟八輩子沒吃過飯似的,外人見了怕是以為他苛待麾下幕僚。


  良好的教養讓他沒說池青什麽,隻道:“明日讓西州大營的所有兵都跟著遼南軍一起訓練。”


  “西州大營的兵哪能跟你一手帶出來的那些兵比?這麽個訓法,西州大營這十萬人,沒給累死也給逃光了。” 池青開始吸溜,那聲音在封朔聽來實在是刺耳。


  封朔刻意忽略了他的吸溜聲,冷著臉道:“本王沒說以後也讓他們一起訓練,至少讓這群飯桶看清自己和別人的差距在哪裏。”


  他總不能接手十萬散兵遊勇,就讓這十萬大軍繼續廢物下去。


  “王爺英明。”


  池青頗為讚同地點點頭,端起碗咕嚕咕嚕喝麵湯。


  今天火頭營做得麵好吃,湯也濃香醇厚,甚得他心。


  封朔忍到現在,耐心早已告罄,從案上摸起一冊兵書就砸了過去:“要舔碗就滾出去舔幹淨了再進來。”


  池青趕緊乖乖放下湯汁都喝掉大半的碗,小聲咕噥:“湯好喝,裏麵還有好多肉末呢。”


  封朔橫他一眼,他立馬不敢嘀咕了,老實巴交開始說正事:“目前查到的暗釘隻有五個,都已經解決了。陸學士在禦前叩長階為其嫡子求情,觸怒聖顏被罰閉門思過。但您派去示好的人,陸學士連門都沒讓進,禮也沒收……”


  說到這裏,他小心翼翼看了封朔一眼。


  但封朔麵色如常,似乎早料到會如此。他手指輕敲著桌麵,不急不緩道:


  “陸家是純臣才能世代鼎盛,如今小皇帝既動了陸家嫡子,就說明他開始猜忌陸家。興許小皇帝貶謫借陸家嫡子,就是在試探陸孟學的忠誠,不然他何故要把陸家小兒貶至西州?”


  經封朔這麽一點撥,池青瞬間明白了其中關鍵。


  陸家嫡子被貶西州,陸家若是一心表衷,興許被新帝冷落個幾個月,就能讓新帝試探出陸學士的衷心。


  但他們一送禮,不管陸家收沒收,以新帝多疑的性子,對陸家的懷疑都是隻增不減。等哪天他們的人不再送禮去陸府了,新帝也不會覺得是他們放棄了,而是認定陸家已被他們收買。


  封朔這一招,簡直就讓新帝親手逼著陸家倒向他們。


  就算陸孟學愚忠不肯與他們聯手,新帝不再信任陸家,必然會全力打壓陸家,他們也相當於是不費一兵一卒就讓新帝自斷一臂。


  想通這一切,池青當真是打心底裏佩服,他歎道:“王爺,以您這智謀,麾下哪還用得著養謀士。”


  封朔涼涼掃他一眼:“的確,馬廄還缺個刷馬的,你往後就過去刷馬吧。”


  池青:“……”


  他是想拍馬屁來著,怎麽就坑了自己呢?


  池青一臉喪氣,仿佛一下子成了個自認倒黴的悶嘴葫蘆。


  在封朔說“退下”後,他倒是沒忘捧起放在桌上的碗,噸噸噸喝完了剩下的麵湯,才拿著個空碗出了軍帳。


  封朔看得眼皮直抽抽。


  親衛把他的早膳從食盒裏取出來時,封朔瞥見也是一碗刀削麵,一想起池青那辣眼睛的吃相,他就沒了食欲。


  直接吩咐:“撤下去吧,本王不餓。”


  這樣的情況以前也有過,親衛並沒多想,剛把麵碗裝回食盒裏,卻又聽他家主子道:“拿過來。”


  親衛:“……”


  得嘞,他家主子也開始反複無常了。


  封朔倒不是突然又想吃了,而是想起昨夜郎中話,他想驗證一下,是不是火頭營做出的菜上讓自己短暫恢複了味覺。


  等親衛把麵端出來時,瞧著軟白的麵葉浸在紅油中,上麵鋪著一層濃香誘人的肉醬,綴著幾段香菜,再聞著這香味,他腹中倒是真生出幾分饑餓的感覺。


  封朔用烏木銀箸挑起一片麵葉嚐了嚐,入口辛辣,刀削的麵葉比起普通細麵多了一份嚼勁,麵裏的麥香味也就更明顯了些,但裹上湯汁後,口感隻能用醇厚來形容。


  這些味道在封朔嚐來都很淡,可對他鮮少感知到味蕾的舌尖來說,已足夠震撼。


  問題果然是出在火頭營做出的菜上麽?


  封朔握箸的手不自覺緊了幾分:“今日的朝食是火頭營哪個廚子做的?”


  *

  火頭營。


  用過早飯的眾人已經開始忙活中午做飯要做準備的食材。


  李廚子被送去軍醫那裏後就沒再回來,聽背他過去的火頭軍說,李廚子現在還躺在軍醫那兒,床都下不得。


  薑言意隱隱有些擔心,腹瀉嚴重是會導致整個人脫水的,李廚子這把年紀,身子骨怕是經不住這麽折騰。


  其他廚子跟李廚子一道在灶上共事幾十年了,自然也擔心李廚子的安危,可目前最棘手的還是李廚子沒法掌勺了,中午必須得出鍋的那道紅燒獅子頭找不著人做。


  趙頭兒急得嘴上都燎了一圈泡,派人去找劉成,卻得知劉成今日告假後回了家,從軍營去他家裏找人,一個來回就到下午了,哪來得及!

  也有廚子提出去附近鎮上的酒樓買一道獅子頭回來充數,可不騎馬跑這個來回時間又來不及,騎馬吧,等打包的獅子頭拿回來,被顛得不成樣還能擺盤端給大將軍麽?

  把人家酒樓裏的廚子抓過來現場做吧,西州大營又不是雜耍的戲班子,閑雜人等那是進不來的。


  薑言意見趙頭兒和幾個廚子都焦頭爛額,問:“就不能換道菜麽?”


  趙頭兒道:“這報上去的菜若是一換,怕是咱們整個火頭營都得換人了!”


  火頭營每日做給大將們的菜品,都會提前一日列清單送去給大將身邊的親衛過目,親衛們自然知曉自家將軍的飲食喜好,若是有不喜歡的菜就會劃掉,讓火頭營這邊重新補一個。


  要是第二日送過去的菜跟之前是清單不一樣,任你有千般理由,那都是過失,負責那道菜的廚子也會受罰。


  尤其是這菜還是做給大將軍的。


  他們昨夜才得了賞賜,今日就出了這麽大的紕漏,這叫什麽話!


  薑言意認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李廚子今日突然腹瀉絕對是有人故意為之,或許幕後之人就是想借此把李廚子拉下馬。


  薑言意想到李廚子對自己有恩,抿了抿唇道:“我興許能做。”


  這話一出來,所有廚子都是撇著嘴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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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青:害,顏值哪有氣質重要,軍中將士僅憑一身氣質就能認出我。


  某作者(點頭):猥瑣的氣質總是格外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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