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薑言意被鸚鵡逗樂了, 她接過籠子,再次向封朔道了謝,又問“不知王爺想吃些什麽?”


  封朔見她似乎挺喜歡著鸚鵡, 唇角也不著痕跡勾了勾,瞥了一眼裱在牆上的菜單道:“來個羊肉鍋子。”


  薑言意給他添了茶,忙去廚房弄鍋子。


  高湯是一早就吊好了的, 舀入鍋中衝滾水就行。鍋子底部放了燒紅的銀炭,這樣即使端上了桌,鍋子裏的湯也會一直沸騰。


  她弄這些的時候, 李廚子問了聲是什麽鍋,薑言意一答羊肉鍋,李廚子就手法極快地幫她片出一斤羊肉來, 切得不薄不厚, 正是用來涮著吃的最佳厚度。


  鍋子一端上桌,羊肉和各類配菜也擺了上去。


  薑言意先前做的各類醬料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隻可惜腐乳還沒發酵好。


  開中高端火鍋店,服務自然也得到位,自然不可能讓客人自己去打醬碟。


  薑言意問:“王爺吃醬碟的口味是偏重還是偏淡?”


  羊肉火鍋的醬碟講究一個“辛、辣、鹵、糟、鮮”, 在這吃辣還不太盛行的古代, “辛”一般是用蒜蓉, “辣”則是茱萸。


  封朔以前也吃過鍋子,但那時候他沒有味覺,根本辨不出入口的東西究竟好吃不好吃。


  他道:“隨意即可。”


  薑言意琢磨他這話,約莫就是不挑了。


  她拿了一個精致的梨花形小碗,去陳列調料罐的櫃台前擱醬, 先放液體的醬料, 再放固體的醬料, 順時針攪拌時不沾碗,這樣調出的醬料才不散不瀉。


  調好醬碟,薑言意將醬碟捧回封朔桌前:“您慢用。”


  銅鍋裏的水咕嚕咕嚕滾著,湯是清湯,鍋子上方升起蒙蒙白霧,浮在湯麵上的枸杞紅棗在這一刻好似落花一般,一旁的白頸瓷瓶裏還插著幾株嬌豔欲滴的木芙蓉。


  桌與桌之間都用半人高的竹製屏風隔開,屏風上用竹篾編織了各類花鳥圖騰,細看雖說是粗糙了幾分,但在這邊陲之地開這麽一家館子,已頗有幾分“雅趣”。


  封朔拿起木著,這才發現木著上也雕刻了修竹紋,還有一個篆體的“薑”字。


  他打量擺上桌的碗碟,見大都塑形別致,打醬碟的小碗是梨花形,擺放菜品的盤子則是葉子形,碗盤外璧或是勺子柄上,也有一個篆體的“薑”字,顯然是在燒瓷時就繪上去的。


  封朔原本隻是想隨便吃些,如今倒是真覺著這不起眼的小店頗有幾分意思。


  他用加長的木著夾起一塊羊肉放進鍋裏,涮好後放進醬碟裏蘸醬,入口的瞬間,愣了許久。


  鍋底的湯約莫是用老母雞吊的,但沒有一點雞肉味,隻餘鮮味,羊肉有些微膻,裹上醬料後入口,五味在舌尖綻開,直叫人回味無窮。


  他突然明白為何權貴都喜歡吃這古董羹了。


  薑言意在這時又端了兩個盤子上來,兩盤都綠油油的,一盤是香菜,一盤是茼蒿。


  她笑道:“這是小店今日開業贈的配菜。”


  吃羊肉鍋子涮點香菜或茼蒿,這時行家都懂的搭配,不過有的食客不喜食香菜,有的食客又頗好這一口,薑言意索性把兩盤都端上來了。


  封朔看了看兩盤綠油油的菜,眉頭下意識就要皺起,不過也沒說什麽,隻遲疑點了下頭。


  薑言意一貫是看不懂這位大佬心思的,招待完他,又去別桌上菜。


  她雖然讓賣糖葫蘆的小販幫自己宣傳了好幾天,但今日開業,進店用飯的客人還是不太樂觀。


  馬上就要到飯點了,她店裏一共隻有五桌客人。


  前來要糖葫蘆的孩童倒是不少,不過既然能被一串糖葫蘆哄到這裏來,家中也都不富裕,自然沒那個閑錢下館子吃火鍋。


  薑言意買的三把糖葫蘆就放在櫃台處,她見孩童們一直圍著不走,想著反正是花在營銷上的銀子,就一人發了一串糖葫蘆。


  孩童們這才喜笑顏開離去。


  趙頭兒坐在櫃台後麵幫她看賬,見狀直搖頭:“你這做生意的,還沒賺錢就先賠錢了。”


  薑言意不好意思笑了笑:“先把名氣打出去嘛。”


  之前看熱鬧的人雖多,但就跟薑言意先前擔心的一樣,羊肉鍋子不便宜,那些有錢吃羊肉的,都有自己信賴的老店,或是自家府上的廚子手藝就不錯,不會這般輕易就把錢砸進她店裏。


  趙頭兒光是看這店鋪的陳設,就知道她花了多少銀子在裏麵。


  怕薑言意難過,他道:“開館子不是這麽容易的,都有個起伏的過程,下次休沐我跟老李約幾個軍營裏的老友過來。”


  他們在軍中的老友,再不濟手底下也管著百來十號人了,吃個鍋子的錢肯定是有的。


  薑言意知道趙頭兒是怕自己這生意做不下去,到時候回不了本,她心中感激:“多謝趙叔好意,但哪能一直麻煩您和師父,我既決定在這裏開店,肯定就想好了這些的。”


  她去後院,讓兩個火頭軍幫自己把燒烤架搬到鋪子門口,燃上銀炭。


  趙頭兒不解:“你這是做什麽?”


  他活這麽大歲數,還沒見過這樣的爐灶,不過瞧著應該是用來烤東西的


  薑言意正用棕樹葉做成的扇子催風讓銀炭燃得更旺些,她一邊扇一邊道:“用來做炙肉的。”


  古人管烤肉叫炙肉。


  趙頭兒聽了暗自搖頭,心說這閨女不懂行,開館子什麽都買什麽都做,那肯定是不行的,到頭來反一樣也做不好,賠了口碑。


  但今日是薑言意鋪子開業的日子,薑言意眼下幹勁兒又足,他也不好說不吉利的話。


  炭火已經生了起來,薑言意快步走進廚房,從櫥櫃裏找出前些天就削好的竹簽子。


  李廚子聽說她想烤肉,也跟趙頭兒一樣覺著不可行,但拗不過薑言意,看她一個人忙前忙後又於心不忍,隻得幫她切起了小塊羊肉。


  秋葵在前麵的店裏守著,以便食客們要求添茶水或是要加菜。


  薑言意手腳麻利串好幾簽子羊肉,拿上自製的辣椒麵和孜然粉去外邊開始烤肉。


  這個時代雖然辣椒還沒被搬上餐桌,但孜然已經是大眾所知的香料,不過在這裏被叫做“枯茗”。


  孜然跟烤肉那是絕配,再撒上一點辣椒粉,香味簡直能飄出一條街去。


  當街烤肉串,視覺和味覺上的雙重衝擊引得不少行人駐足。


  等肉烤得七分熟時,薑言意撒上孜然和辣椒,那股香味直往人鼻尖裏鑽,把肚子的饞蟲一同勾了起來。


  很快就有人上前問薑言意:“你這炙肉怎麽賣的?”


  薑言意道:“小店今日開業,這炙肉不賣,進店吃鍋子,免費送五串炙肉。”


  不管什麽時代,“免費”兩個字總能最快地擊垮顧客的心理防線。


  那人見薑言意烤的炙肉分量足,還一連送五串,頓覺就算她這裏的鍋子味道差強人意,那也值了,抬腳就往店內走:“給我來個古董羹,炙肉快些拿上來。”


  “好嘞,您裏邊請。”


  這才開始烤就招徠了一位顧客,薑言意心中高興,臉上笑容也燦爛了起來。


  裏麵的食客聽見她說免費送炙肉,原本就被那味道勾得不行,趕緊喊了聲:“掌櫃的,咱們這桌的炙肉可還沒上!”


  薑言意回道:“正烤著呢!一會兒就給您端上來!”


  虧得今日過來的火頭軍多,不缺人手,薑言意趕緊讓幾個火頭軍去後院幫忙多串些肉串過來。


  坐在另一桌的封朔也聞到了烤肉香,不過礙於身份,他自是不可能像那桌的食客那般嚷嚷出來,隻往外瞥了一眼。


  一名火頭軍正端著薑言意剛烤好的肉走進店內,不期然撞見封朔的視線,他端著托盤的手就是一抖,腳下轉了個彎,往封朔這桌送來了:“大……大將軍,您……您請用。”


  方才喊話的那桌,食客見烤肉端去了另一桌,正想嚷嚷,瞧見坐在那一桌的是封朔時,果斷閉嘴了。


  從遼南王嘴邊搶肉吃,他還沒這個膽子。


  趙頭兒坐在櫃台後麵,見薑言意真用這法子攬到了客,但一聽那傻閨女說炙肉是送的,心中頓覺血虧,不過多一位客人就能多回點本錢,他還是熱絡迎了上去。


  問清食客想吃什麽鍋子,就讓臨時跑堂的火頭軍去廚房給李廚子傳話,秋葵則拎著茶壺上前去添茶。


  食客瞧著桌子之間都被隔開,仿佛是個簡易的包間,碗盤又設計得精巧別致,原本是衝著炙肉來的,也因這些小物件對這家店增了幾分好感。


  因為薑言意當街烤肉的騷操作,加上孜然粉和辣椒麵這等外掛,前來詢問的人越來越多,還沒到午時,店裏就已經座無虛席。


  裏麵一熱鬧,外邊瞧著店中生意紅火,食客們潛意識裏就覺著這家店味道一定不錯,聞著勾人的炙肉味,再一聽這肉串是吃鍋子送,排隊等都樂意了。


  路過的達官顯貴見此盛況,難免也起了嚐鮮的心思,又不願多等,便留下丫鬟小廝在此候著,把鍋子打包拿回府上去吃。


  薑言意的辣椒麵不多,往肉串上灑得也很少,畢竟古人可能還不太習慣吃太辛辣的東西。


  但有好幾桌食客吃了免費贈送的烤肉串,花銀子買都要再來一份。


  薑言意瞬間覺得,古人吃辣這一塊肯定有市場,她現在隻恨自己的辣椒太少了。


  也虧得今日火頭營來了十幾個火頭軍,店裏不管怎麽都忙得過來,傳菜的上菜的收拾桌子的,半點不耽擱。


  薑言意在外邊烤肉串,後院也有火頭軍幫她串肉串,到後麵,不僅羊肉不夠了,竹簽子也不夠了。


  竹簽子倒是好說,她店裏人手夠,讓兩個火頭軍砍根竹子回來幫自己削就成了。新鮮羊肉可得去肉鋪那邊再買。


  成衣鋪子的陳娘子上午還覺得薑言意這店裏的生意,以後怕是不好做,誰料這會兒功夫就火熱成了這般。


  她雖然眼饞,但自家是開成衣鋪子的,心裏倒也不酸,見薑言意走不開,她道:“大妹子,你若信得過我,我讓我男人去馬屠戶那裏跑一趟,給你再買些羊肉回來。”


  “這可多謝陳姐姐了!”薑言意也沒料到店裏的生意會火成這樣,她叫了兩個火頭軍跟陳娘子的丈夫一道去買肉,這樣也能多扛些肉回來。


  火頭軍們以往便是進城,也鮮少來都護府大街,對這邊的鋪子不熟悉,有陳大郎帶路,薑言意就放心了。


  她忙昏了頭,連封朔是何時出店門的都沒注意到。


  直到一盞溫熱的花茶遞到她跟前,遞茶的那隻手修長,指腹粗糲,但骨節分明依舊十分好看,袖袍的卷邊上繡著卷雲暗紋。


  薑言意一抬頭,就對上封朔那雙深沉的鳳眸。


  他說:“喝茶。”


  薑言意愣住,一時間沒上手去接,遞茶……不太像是封朔的作風吧。


  好在正是飯點,現在大街上的人也不多了,店裏又忙,也沒人注意這外邊。


  她為了招徠顧客,一邊烤肉一邊吆喝了半天,嗓子早幹得冒煙了。


  薑言意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接過封朔遞來的茶盞:“多謝王爺。”


  她噸噸噸一口氣把那盞茶喝了個幹淨,這才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封朔眉頭一直輕擰著,嗓音低沉:“你這是在當掌櫃,還是在當店小二?”


  薑言意知道她這是在說自己當街買烤肉串的事,她這掌櫃跟前邊街頭的來福酒樓比起來,的確是沒牌麵。


  不過自家店小,李廚子他們隻是今日得閑過來幫忙而已,這些事總不能讓旁人來做。


  她捧著空茶盞尷尬笑了笑:“今日剛開店,是手忙腳亂了些。”


  封朔看著她鼻尖的細小汗珠和燒炭時沾上的一點炭黑,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薑言意僵在原地,一時間也忘了躲開。


  “啪——”


  烤架上的烤肉長時間沒有翻動,焦糊後竹簽子都直接燃了起來。


  薑言意被這聲音驚得回神,回頭一看頓時滿臉肉痛:“我的烤肉!”


  封朔的手也在距離她麵頰隻有寸餘時收了回去。


  二人誰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


  “主子,要給太皇太妃娘娘帶回去的鍋子已經做好了。”


  恰在此時,邢堯從店內出來,身後一名護衛手上還端著熱氣騰騰的銅鍋。


  薑言意像是忘記了剛才的事,麵上是她招徠顧客時的笑意,對他們道:“炙肉烤好了,我一會兒送到貴府來。”


  封朔盯著她臉上的笑看了兩秒,才點了頭,“多謝。”


  語氣是他一貫的清冷,但莫名的能讓人感覺到他似乎一下子不悅了起來。


  薑言意佯裝不知,低頭繼續翻動烤肉,等封朔走遠了,才抬手拍了拍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


  一定是在烤肉架前站太久了,熱得慌。


  陳大郎很快帶著兩個火頭軍扛著羊肉回來,見了薑言意就道:“馬屠戶那鋪子裏都沒羊肉了,這兩頭羊還是現殺的。”


  “勞您幫我跑這一趟,您晚間跟陳姐姐可得賞個臉,一道過來吃個便飯。”薑言意道。


  陳大郎不善言辭,連連擺手:“都是鄰裏,幫襯著些當是應該的。”


  正是午間,對街開首飾鋪子的何杏娘突然往大街上潑了一盆洗菜的水,陰陽怪氣道:“薑掌櫃,你那店裏可得弄幹淨些,昨日我鋪子裏就躥進來一隻老鼠!”


  薑言意自打搬到這裏來,還沒瞧見家中有老鼠,何杏娘這麽在大街上嚷嚷,心思可全寫在臉上了。


  薑言意想不通自己開個火鍋店哪裏礙了她的眼,店裏還有那麽多客人,她也沒心思跟何杏娘吵嘴,隻道:


  “那可巧了,我這店裏倒是一隻老鼠都沒瞧見過。今日用的肉都是今晨才買回來的,至於麵粉米糧這些,家家戶戶都有,何姐姐可別因為我今日開店,就冤枉到我頭上來,怪傷和氣的。”


  何杏娘被她輕描淡寫幾句懟了回去,臉上不好看,哼笑一聲:“我還是頭一回聽說開館子不招耗子的。”


  陳娘子聽見她們說話,出來幫腔道:“我這鋪子就挨著薑妹子的館子,真要有耗子,那耗子不先跑我鋪子裏來,反倒跑杏娘你那邊去啃金疙瘩了?耗子成精了不成?”


  何杏娘一個人說不過她們兩個人,癟了癟嘴,端著水盆扭腰回了自家鋪子。


  陳娘子這才對薑言意道:“別理她,她男人在來福酒樓有分紅,來福酒樓那邊生意好,她們分紅才多,今日看你的館子生意這般紅火,估計眼饞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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